第26章 鏡花水月 02
——“愛夜的人要有聽夜的耳朵和看夜的眼睛,自在暗中,看一切暗。”
·
是夜。
季秋的晚風已然捎帶些涼意,蘇潼姍搖搖晃晃地從酒吧中走出,忍不住輕輕打了一個噴嚏,這才讓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材料上乘的黑緞緊身連衣裙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恰到好處地顯現了出來,可蘇潼姍的表情卻是一如既往的清冷,無論誰來看都想不到她會是剛從身後那般喧鬧嘈雜的場所中走出來的。
“Margarita.”蘇潼姍的耳畔仿佛還萦繞着那個男人漠然冰冷的呼喚。
她對那個聲音太熟悉了,溫柔的、欣喜的、心疼的、寵溺的、充滿愛意的,或者是……生氣的、不耐煩的、不理解的……
可像這麽冷漠,還是第一次。
蘇潼姍苦笑着坐上了車,手中還拿着空了的紅酒瓶,口紅也染上了些許酒漬。
“Margarita,你變了,變得不乖了。你這次差點就破壞了我的行動你知道嗎?”
“難道你以為他要是知道你幹過了什麽事情,還會留你?”
雪佛蘭慢慢開向大道,而身後的一輛車尾随而上。
80、90、100、110、120。
蘇潼姍吐出一口煙霧,纖細手指間是一支520香煙。雪佛蘭的車速漸漸加快,片刻後急剎在了一個被黑暗籠罩着的巷口。
她背靠着座椅用力喘息着,眼角不自覺地留下了眼淚,新做的美甲因為過于用力地握着方向盤甚至差點折了。
直到情緒稍微恢複了一些後,蘇潼姍才徐徐走下了車。不合腳的高跟鞋硌得她生疼,這讓她只得脫下鞋用手提溜着,光腳走進了冗長的小巷。
Advertisement
“你到底是誰啊,蘇潼姍……你真的能只是蘇潼姍嗎?”
蘇潼姍自言自語的話音裏好似帶有抑制不住的哭腔,她低着頭随意一晃眼,卻在路燈下看到了除了自己以外的第二個影子。
蘇潼姍微微一怔,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她自嘲地笑笑,随手掐滅了煙,也漸漸放慢了前行的腳步。
蘇潼姍拿起手機點開短信中的收信人,選中了一個她最熟悉的名字,編輯出幾個字,卻遲遲沒有發送。
身後的黑影在逐漸靠近,蘇潼姍的腳步也沒有加快,直到快要走到巷子的盡頭她才緩緩回過頭,映入眼簾的是黑洞洞的槍口,和槍口後無情但眼中仍存有不忍的熟悉面龐。
她突然笑了。
“好久不見,阿皖。”蘇潼姍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悅耳動聽,宛若春日初生的朝陽。
——即便那太陽即将隕落。
“Dry Martini.”他好像在為自己辯解糾正着,表情卻莫名有些滑稽得令人心疼。
可是蘇潼姍沒有嘲笑他,她只是淡淡地說:“阿皖,能不能替我告訴他,我是真的愛他。”
即便是這樣麽?他沒有開口問。
即便是這樣。她沒有開口,他卻心知她的回答。
槍口後的面龐沉默着微微點了點頭,那只從來不會抖的左手此刻卻讓他産生了一種自己快要拿不動槍的錯覺。
似乎有什麽東西倏然穿過了身體,終于,蘇潼姍微笑着等來了自己渴求了十年的那一刻。
原來中槍的感覺是這樣,酥酥的,麻麻的,像是條小蛇在那片刺眼的紅色中爬行,過了好一會兒才有疼痛的感覺。
靈魂,仿佛被什麽抽了去,她最終還是輕輕地合上了雙眼。
“慕,對不起。”
·
夜晚的空州市區就像只沉睡的雄獅。
此起彼伏的車流音是它淺淡的呼吸聲,除此以外它看起來好像溫順極了,倘若它沒有露出那雙假寐時其實微微睜開以窺探世間的雙眸的話。
城市的一邊有人在夜夜笙歌,有人在永久沉睡,而城市另一邊的二十幾個小時前,空州市局裏卻燈火通明,刑偵一隊隊長辦公室裏的氣氛異常的沉重。
蘇然把電腦上顯現出來的圖片轉到了沙發這邊給隊員們看:“這是那邊物證組剛剛發給我的照片,金娅文自殺的那個小屋外面一百米左右的地方有半個陌生的新鮮足跡。”
“這張照片是……”顧逸軒蹙緊了眉頭:“不對啊,這張照片我當初篩查的時候沒看到過啊。”
記憶力一向不錯的賀也仔細觀察過後也附和道:“沒錯,現場的照片我們幾個都一一認真篩查過,這個角度這個區域的照片我們要是見過了不會一點印象都沒有的。”
其他幾個一隊的隊員也一一點頭贊同。
蘇然微微蹙了蹙眉:“奇怪了,我剛剛打電話給白孤裏,他也說三隊當時沒有收到這張照片,可是當時因為三隊在忙于另一起案子的搜證,所以所有案發現場的證據照片都是地方警局搜整完發給我們協同辦案的,怎麽會有遺漏呢……”
慕司辰在旁邊沉默地旁觀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地說道:“可能真的是百密必有一疏吧,這個一時半會兒靠猜也猜不明白,咱們還是先看看這個腳印吧。”
蘇然稍稍一怔,些許不理解地掃了慕司辰一眼,但還是順着他的意思轉換了話題:“覃賀當初關押小女孩的木屋非常隐蔽,被警方查獲之後也一直沒有公開于衆……”
“如果真的不是巧合的話,那只可能是金娅文自殺的時候……或者說是在那之前,這間房子裏不止金娅文一個人。”
這個可能性說出來實在是有點駭人,房間裏瞬間安靜得只能聽見外面隐隐約約的鳥叫聲。
金娅文是個過于獨立的人,做什麽都孤身一人,對他人的不信任和不依賴是刻進了骨髓的,不管和任何人的人際交往都是帶有目的性的。
既然帶有目的性,這也就證明了這些人際關系就只是一層一碰就碎的虛殼,是不帶任何真情實感的。
那麽對于這麽不信任他人的金娅文來說,會是什麽人能讓她願意帶到這個對她來說如此意義深重的地方,這實在是令人細思極恐。
蘇然不露聲色地咽了口唾沫,面上淡然地舉起了茶杯抿了一口,但慕司辰一眼就看出來了她拿杯的那只手其實并沒有看起來那麽自然。
她在害怕,害怕這似曾相識的做案模式,害怕這小小的案子背後引申出來的其實并沒有那麽簡單。
害怕……這個世界上還有艾家宇那樣做事不擇手段還極度擅長掩飾真相的犯罪分子……
·
沉默着走出警局,蘇然眼睛稍稍往後邊一瞥,竟然看到先她一步離開的慕司辰竟然坐在路邊的馬路牙子上百無聊賴地刷着手機。
蘇然倒是還沒有自戀到覺得慕司辰是在等自己,但還是故作鎮定随意地走到他跟前問道:“怎麽不回家?你什麽時候改行給咱局裏守門了?”
慕司辰聞言擡頭,看到是蘇然之後才堪堪扯了扯嘴角:“今天我車限號,正準備在網上叫一輛網約車。”
“坐我車啊。”蘇然想也沒多想就說道:“我送你回去再回家就行,你家在哪個區?”
慕司辰一怔,頓了一下才下意識回道:“城……城中區。”
蘇然這才在慕司辰愣住的那一秒鐘裏反應了過來,面色頓時變得有些尴尬,但話既然說出口了自然收不回來,只得順着說下去:“……啊……咳咳……行,那你家還挺近,我家在空北區,也不算遠……能、能送。”
慕司辰站了起來,比蘇然正好高一個頭的他此時又背對着路燈,這麽一站起來陰影就恰恰攏住了蘇然的身軀,以及她此時微微有些泛熱的臉頰。
慕司辰輕輕笑了笑,偏低的嗓音像是棉布在心尖上細細摩挲:“算了,我送你吧,大不了第二天早上我再給你送來局裏,反正我明早也過來。”
“慕大專家不去各大高校傳播知識了?”蘇然偏開臉,卻仍舊笑着打趣道。
慕司辰睨她一眼:“不去了,陪你們。”
這男人說的話還真是……沒幾年漢語言文學學習功底或者再多幾年漢語言文學學習功底,理解出來的意思都能和他本意是天差地別的。
蘇然習以為常地聳了聳肩沒再多表示什麽:“走吧,去騎季局送給我的‘大寶馬’~”
“?”慕司辰挑了挑眉:“不是,你還真有車?你考駕照了?”他一直以為蘇然最多就是一輛電動車,一時半會兒還覺得有些新奇。
蘇然走在前面,背對他憋着笑說:“我什麽時候說自己不考駕照了?你震驚得這麽理所當然。”
慕司辰短暫地沉默了一秒鐘後才說道:“沒,就是覺得,你不太像會去買車開車的人。——而且你不是說你暈車嗎?”
蘇然的笑容頓時僵住了,尴尬地幹咳了兩聲之後從容地走向了自己的“大寶馬”并拍了拍車頭:“咳,認識一下,尾號1006這個是我的車,夠拽嗎?”
慕司辰抱着肩掃視了面前這輛純黑色漆身的複古女式摩托車,眼神略微有些許複雜:“嗯,是挺拽的,每年六月七八號學校門口的特警叔叔騎車應該都沒你上路帥。”
蘇然一向坦然接受任何字面上大于百分之八十誇獎詞彙的話語,哪怕實際意思并非如此她也能非常生硬地選擇性只聽到“帥”這個字:“嗯哼,謝謝誇獎。”
我沒誇你。慕司辰只能帶着禮貌的微笑說道:“這車你騎着真的可以嗎,不然我帶你?”
拜托,爺在爻城山地跑摩托的時候你還在洋人堆裏研究變态殺手呢。
但蘇然一向在該女人的時候懂得适當的退讓:“行吧,我出車你出人,那這趟路費你就不用給了。”
雖然确實也并沒有很女人。
也真是奇了怪了,道理蘇然全都懂,她也不是沒有遇見過讓她比較有好感的男生,但是在慕司辰這裏,她就是一反常态地不想掩飾任何有的沒的東西。
我就是你面前這樣并不完美并不招男人喜歡的樣子,你愛喜歡不喜歡,要下頭也随你。
這還算得上是喜歡嗎?蘇然不知道。
她現在反倒覺得這就像是她對慕司辰面目難測、秘密衆多的蓄意報複。
是這樣的吧?嗯,一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