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得知父親蘇榭元被斬首,蘇府上下被抄家的時候,蘇少衍正躺在李祁毓的床上。已不知這失去自由不知晝夜的日子究竟過了多久,他知道的是,李祁毓把他嚴實的鎖了起來,封了周身幾處大穴,鎖在了這不大的鸾照閣裏。
那個說我會保護你的人,原來已經不在了……竟是這樣輕易的,在地久天長來臨之前戛然而止。
在最近這段時日裏他的身體似乎越來越差,時而咳嗽,時而胃痛,時而頭疼,渾身上下被那人折騰的沒一處好的,期間更不許任何人探視,連師父花冷琛都不可以。
他知道,李祁毓定是怕他又跑了,其實他還能跑去哪裏呢?他已經都無家可歸了不是麽?
怎麽會這樣子呢?他第一個喜歡的人不喜歡他,他第二個喜歡的人背叛他,喜歡他的人永遠将他放在第二……
大概,他這輩子還真就像出生時那位高僧說的,需得自求多福。只是到現在,他都還是沒明白過來,蘇家的這場變故,到底是他們自己的錯,還是因他蘇少衍而牽扯進入的局中?
他不敢多想,怕一想,他的頭就又開始範疼。
今天整個的下午,他都盯着案頭空空如也的冰裂白瓷瓶出神,看不到午門的那場血腥屠戮,唯有從窗格飄來的小黃門們悄聲的議論:
“知道麽,那挨千刀的蘇丞相今兒個中午終于要在菜市場問斬了!你是不曉得,當年熙寧帝還在的時候,我們鄰村發旱災,眼巴巴就等着朝廷那筆雪花銀下來,誰料左等右等就是不見,直到後來才聽說,原來那筆銀子都是被蘇丞相貪污了去……哼,他哪裏曉得,當年除了那些賣兒賣女的,就是我那發小陳三籌了許久銀子打算娶的媳婦兒,都被人買作了妾……”
“真是造孽喲,所以說,受苦的永遠都是我們這些可憐人喏!我們那還不是一樣,當年要不是缺銀子,你以為我會入這紫寰宮……我呸……”
“所以說呀,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啊!”
“……”
那些事,他非是不清楚的,說到底,這個官場中,誰能比誰更幹淨?更況是要做那大義滅親之事,向着自己的父親,這個世間自己僅剩無幾的親人?
他做不到,他也承認,因為他還不夠狠心。
“在想什麽,你那禍國殃民的父親大人麽?”一聲低斥,頭腦還在發脹的蘇少衍并未留意這人是在何時進了門,他移了移目光,并沒打算回答。
其實已經很久,他都沒有再開口說話,除了吃飯睡覺,他寧可就這麽一直發呆到天亮。他知道這非是個好習慣,也知道與這人怄氣自己不會有什麽好果子吃。他很清楚,可越是清楚,他就越不想開口,他甚至能順從這人對自己所做的一切,人總要生存下去的,哪怕是為着最不堪啓齒的理由。
他只是不想開口說話而已,非是不想說話,而是無話可說。
“卿這是在報複朕麽?”掃一眼桌上未動的飯菜,神情看來有些疲憊的李祁毓目光随即一沉,這樣單薄蕭瑟的背影很容易引起人潛意識中某些最黑暗的念頭,他大步上前,将這人的身子向着自己的方向用力扳過,一聲細碎的金屬鏈響自這人腳踝處發出,像是在壓抑的提示這人尚被自己狠心幽禁的事實。
他抿着唇,面色一寸寸的暗下來。
面前人垂着手,一副順眼的樣子,可目光卻不在自己,極長的睫毛安靜的向下覆着,罩下一片青色的陰影。李祁毓向前一步挑起他的下颚,即使,他恨透了這人這個樣子,但偏偏,才短短兩個月這人已經快要瘦的不成樣子。
他心口滞了一滞,只好為自己解釋,畢竟這人曾是他心尖最矜貴的一塊肉,矜貴到哪怕連他自己動一動都不舍得。
“恨朕?恨朕賜死了你的父親?”嗤笑聲,李祁毓故作玩味的将他未梳起的發絲在指尖繞着轉,“或者朕早該告訴你,朕的父皇一直未動蘇榭元的真正原因。”
眸底一閃而過的亮光如何能逃離鷹敏銳獵捕的眼睛?李祁毓挑高一邊眉毛,強迫他的眼對着自己,“父皇曾一次半開玩笑的對朕講過,榭元若倒,新帝吃飽。”
“所以對蘇丞相,父皇才會一直一直的忍讓,你要知道,朕的父皇,可是個連親兒子都不放過的人。”
是啊,正是有着這樣的父親,所以你大概才會青出于藍。蘇少衍閉着眼仍舊目無表情,随即,一股銳痛自嘴邊襲來,他睜眼,見着李祁毓忽而悶聲不響的便咬上了自己的唇,那是怎樣一種舐咬,僅以齒間的力道在唇上輾轉,繼而深入至口腔唇舌,不縱容,但也不放過。似将恨意寄情于這水滴水穿,經得那來日方長,終能瓦解最無堅不摧的意志。
只是這樣。就如同他們從最開始到現在,那些一起經歷過的一幢幢一件件,盡管細小瑣碎,但又如何能再尋第二個人,重頭起再追溯一回?
已經不能夠了。
那生命中最青春最寶貴的十年。
即使愛,即使恨。
似覺出自己的分神,李祁毓束着自己的腰的手更是兇狠,齒間又一動作,從遠處看,極像是強迫迎接的深吻。
可惜誰能分清究竟是或不是呢?
已變得如此錯亂的情意。
許是太過疼痛,他終于被咬的終于忍不住啊了聲,如是仿佛正中這人下懷,李祁毓停住動作,刻意将彼此隔出些距離,又勾唇,眉低眼底皆是一片的嘲諷之色,“怎麽,朕還以為卿當真啞巴了。”
一邊道着,指節已然撫向了他凸起的喉結,冷笑着用力按了按,繼續啓口:“或者卿該開口求朕,若不然朕一個心情不好,保不準真會殺光了那些尚且關在天牢的蘇家人也未可知。”
手段惡劣的威脅,向來是這人最擅長對付自己的招數,蘇少衍撇過臉,下一瞬又被那熱熱的氣息随即扶正,“卿是不信?”
“如果真是那樣,那就還懇請皇上早些賜臣一名夫人。”省了後面的那句好讓臣傳宗接代,效果未必不比這人的那句差,只是許久不曾開口,再出聲,不知覺的竟也帶了些嘶啞,蘇少衍沒表情的看着他,看着他那沒帶任何遲疑的巴掌就這麽落在了自己的右邊臉頰。
面上登時一辣,他沒躲,他也承認自己是故意。
有什麽比死更可怕的呢?離不開他,只是這樣。
這是這段日子以來,他僅能得出的唯一結論。
很快,自己的另邊臉頰毫不留情的又是生疼一熱,他依舊的沒躲,卻是被搧的偏到牆角,他想蹲下來,随即被那人橫腰箍緊在懷裏,這人的力氣,還是這樣一如既往的大的駭人,他費力的牽了牽唇角,身子陡然一輕。
“蘇少衍,你是不是太過于肆無忌憚了?!”那人将他抱起重重扔在床頭,冷笑聲開始扯他的衣服,其實都無所謂了不是麽?他已沒有什麽可失去的了,在那樣頭腦一片空白的等待中經歷一場生離死別後,甚至連多流一滴眼淚的決心都沒有。
夢想與現實總是如此相悖,既定的軌道上,理應的動容和期許,不知何時竟已成了最最奢侈的事。縱使當自己不得不面對着那些生相知,或者死別離。
“朕發過誓,那個時候邢州發水,有誰讓朕不忍心活也不忍心死,朕就會十倍報複誰,朕是發過誓的……”挺拔的身軀已然覆了上來,極重的壓迫着,讓人喘不過氣。蘇少衍上身的衣襟被完全的敞開,其實早有着太多的淤青和吻痕,交錯的疊在一起,如同一幅惡意抽離本質的荒誕圖畫。甚至的,連他自己看一眼都會覺得反胃,但那人卻是視若無睹。
一聲嗟嘆,那人将他的手高舉過頭頂,再俯首,便開始在他起伏的胸膛上恣意吮吻,這一副不肯善罷甘休的模樣,其實又是做給誰看呢?
他蘇少衍早就認輸了不是嗎?
“女人麽……”如同醉酒一般,李祁毓貼着他耳後的聲音顯得低迷而斷續,“女人能像朕一樣滿足卿麽?除了朕,誰還可以……”說到這,他像記起什麽似的,忽地一把扯開身下人的亵褲,粗暴的把那繃緊的雙腿折到胸前壓住壓緊,也不做任何開拓,便是将自己的早已充血的火熱蠻橫的挺了進去,挺到最深。似乎任自己如何對待,這人最柔軟幽深的部位都如是最初的緊致,他冷哼了聲,沖撞的更加變本加厲。
即便不做反抗,說不恨自己也是假的罷?李祁毓捧起他的臉,反倒有些迫切的想要看看身下人此刻的表情。
知道麽?朕的恨決不比你少,他想說。
知道麽?誰能如你這般背叛朕還能讓朕如此上心?他也想說。
但他卻不能說,哪怕是那些他曾做過的任何努力,一絲一毫他都不能講,他不能讓這人懷疑自己的能力,在他面前,自己只能是強大的,因為只有強大,才能改變。
所以唯有将你幽禁起來,你才能無法了解,朕究竟收到了多少彈劾蘇丞相的奏折。
所以唯有将你最不近人情的對待,你才能真正做到用全部的心來痛恨朕,從而不再記起你的那些親人是否因這變局而死。
如果只能恨,只剩恨,那就恨罷。
因為這……就是我保護你的方式。
一陣突如其來的腳步聲,募地打斷兩人心懷各異的神思,隔着厚重的雕花門,還是掩不住門口那位常大總管興致沖沖的口氣:
“皇上,皇後她……她有喜了!”
目光滞了半刻,仍停在那人體內的動作也頓了半刻,李祁毓看着身下人的臉,只是看着。四裏倏地起了風,應景似的将燭苗竄高到眉梢眼角,他看見那張溫和的臉忽的就僵硬起來,那人別過頭,何其決絕的,像是說,更像是問:
“皇上,那個時候您說的話,您說臣怎麽就信了呢?”
此一生,李祁毓沒經歷過比這來的更頃刻凍結血液的鮮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