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将功成萬骨枯
耳中聽着房門外機械的腳步聲漸漸遠離，蘇龍艱難的挪動着身子，以手中寶劍為拐站立了起來。
長身玉立，仿佛陡然之間房中生長出了一杆青蔥欲滴的翠竹。身上和臉上都是灰塵和血跡，狼狽不堪的模樣配上那傲然的神情，讓人無端覺得他身上在散發着奪人心魄的英武之氣。
鳳靈柔只覺得自己的心在一個瞬間就安定了下來，仿佛只有有蘇龍在，她便總是能夠逃離險境的。
心中暗暗一驚，為何他竟然讓她有了這樣的感覺？
蘇龍沉沉吸了口氣，伸手扶住門口，低聲說道：“臣還有一句話想要告訴公主。”
他的嘴角還在不斷滲着血，可雙眸卻沉靜之極，整個人仿佛是狂風巨浪中一塊堅定的磐石，無論怎麽樣的風浪沖擊着，都不會有絲毫的動搖。莫名讓人覺得從心底中生出一份安全感。仿佛只有看到他，一顆因驚慌和恐懼亂跳的心就會逐漸安定下來。
“一将功成萬骨枯……”蘇龍的雙眸注視着鳳靈柔。
她的心太軟了，甚至連一個婢女都舍不得。這樣的話，在異國他鄉的皇宮之中，她孤身一身奮戰，将面臨怎麽樣的艱難處境。宮闱的傾軋一向殘酷，每一步都是踩着別人的血，別人的屍體走上去的。
若是她依舊這樣的性子，只怕……
鳳靈柔的眸子一冷，瞳孔驟然收縮。就聽見蘇龍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着，“公主已不在是嬌養在皇宮內院，萬千寵愛于一身的金枝玉葉了。金國民風彪悍，他們的女子從小受到的教育與男子相差不遠，其心機和謀略都遠非公主可比，若是公主還是這般……天真……”
蘇龍遲疑了一下，咽下了軟弱二字，換了相對溫和一些的天真。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這是臣肺腑之言，還望公主千萬慎重。”蘇龍的雙眸雪亮，看着鳳靈柔，緩緩的一字一句說着，“今日的雲蝶不過的第一個罷了，日後會有無數人為公主而死，因公主而死……”
鳳靈柔凝眸看着蘇龍，只見他神情之中一派的坦然，仿佛視之為理所當然。不覺間心中已是一片冰冷。
蘇龍平靜的注視着鳳靈柔，也許今日就是他的死期了。這些話他必須說出來，否則的話，也許這一生都沒有機會訴說了。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胸口被淬了毒的傷口如同烈火燒灼，沿着破裂的皮肉一路向着骨髓疼了過去。一波一波，如同永遠不會停息的海浪一般，不斷侵襲着他。
眼前都已是一片昏黃色，鳳靈柔那傾國容顏都變得朦朦胧胧的。蘇龍知道，這是毒性已經深入體內的反應。他沒有時間了……
“公主，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蘇龍的聲音在漸漸低下去，仿佛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
心中一直被壓抑的感情在感覺到生命即将離開的時候，陡然爆發了出來。他快要死了，心中也便不會再有任何的顧忌了。
莫名的，他對着眼前的公主有着好感。第一眼的奪目容顏已是讓他驚豔，只覺得她是從月宮之中走來的無暇仙子，輕柔皎潔的仿佛是一段月光，一曲離殇，一抹幻影。讓人在她面前連呼吸都會情不自禁的屏住，仿佛只要呼吸粗重了一些，都會驚擾了眼前着迷夢般的美人兒。
蘇龍還記得當時自己就那樣癡癡得看着她，霎時間這世間萬物都消失的幹幹淨淨，他的雙眸中只剩下了她。
這是極其失禮的，然而卻沒有一個人發現他的失禮。只因為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所有人都只能看的見她。
而她卻看着那位金國的皇帝，雙眸中那滿得要溢出來的癡戀與纏綿讓他心中如同被利刃刺穿般的疼痛。
他知道她是公主，與他的身份有着雲泥之別。也知道她肩負着和親的使命，以一場婚姻讓東晉遠離戰火，為東晉的百姓換來太平……
他知道不能有非分之想，他知道她與他之間有着比天塹更深的一道鴻溝。深的他跨不過去，她邁不過來。
她與他，只能是公主與臣子……
在他眼中，她是美麗的，是充滿了魅力的。那種美仿佛帶着侵略性，一入了眼，便從此再也無法忘記。即使只能作為臣子，他也是情願的。
他甚至慶幸自己能夠在她身旁守護，不需要她看見他，不知道她知道他為了今日付出了多少。
他只是想守在在她身旁，默默的，不引人注目的，保護她，悄悄為她抹平前路的風雨。讓她能夠延續在東晉國中的天真快樂。他會暗暗替她掃除所有的障礙與險阻。
她的前方一路平坦，就這樣守護在她身旁，不讓她知道這世上有多少險惡與艱難。不需要她知道他做了多少，不需要她的感謝和關注。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只希望她能幸福。
可現在……
蘇龍看了一眼自己嘴角發黑的血跡，那血黑的仿佛是粘稠的墨汁，帶着絲絲的腥臭氣味。眼中所見越來越朦胧了，渾身上下似是提不起一點力氣。
也許今日就是他的死期，也許他做不到了，不能如同他期望的那般守護着她，讓她平安喜樂。
于是，他便要告訴她，告訴她這人間充滿了黑暗，充滿了爾虞我詐……
她太天真了，太純善了。這樣的女子卻偏偏要生活在充滿了陰謀詭計的皇宮之中，偏偏要以一己之力去彌補兩個國家之間的裂痕……
若不是他就要死了，也許這番話他永遠都不會告訴她吧？蘇龍極力的張大雙眼，看向鳳靈柔，試圖再一次看清楚她那雙眸子，那雙清澈的如同一汪碧水，帶着春日的暖意，帶着所有他渴望而不可得的溫暖。
如此的清澈、幹淨、水靈……
蘇龍艱難的喘着氣，只覺得心中滿是不忍。不忍心讓這樣的一雙如同初生的嬰兒般幹淨的眸子染了世俗的塵埃，讓這樣一個谪仙一樣的美人知道了世間的險惡……
強忍着心中的悲痛，蘇龍再一次開了口，“不要相信任何人，金國的皇帝……那些金國人……你身邊的人……”蘇龍的話語聲漸漸低沉，身子靠在了門板上，似是在不斷顫抖着，用盡了所有的力氣，重複着：“不要……不要相信他們……”
鳳靈柔看着眼前的蘇龍，只覺得心中掀起了驚濤巨浪。蘇龍的話語淩亂無措，可她卻在那語調之中聽得出濃濃的關切之意。
一聲淡淡的嘆息聲從鳳靈柔的口中吐了出來，即使是對蘇龍懷着仇恨，她也不得不承認，蘇龍是個合格的侍衛，他堅守到了最後的一刻，用生命捍衛了他的職責。
只可惜……
鳳靈柔的雙眸凝視着蘇龍漸漸變得灰白的臉色，只可惜他效忠的對象不是她，而是她的父親，東晉國的帝王。
鳳靈柔心中悲苦，一面是她的父親，一面是她的夫君。
仿佛整個人被生生撕扯成了兩半，傷口鮮血淋漓……
即使對蘇龍的說法有着再多的不認同，鳳靈柔還是緩緩合上了雙眸，片刻再睜開眼時，剛才還混亂零落的眸中，只剩下了一片清明之色。
“我知道了。”鳳靈柔帶着幾分鄭重說道，她與他的恩怨畢竟是上一世的事。她如此堅持要殺了他所為了也不過是麟兒的安全。
如今……
看了看蘇龍毫無生氣的臉龐，鳳靈柔心中輕聲嘆息，他也許命不久矣了……
那所有前世的恩怨都随風而去吧，他既然不會威脅到她的麟兒，那她就無法繼續把他視為仇敵。凝視着蘇龍器宇軒昂的容顏，明顯的感覺到了他的生命正在一點一點的流逝着。
無數個蘇龍在鳳靈柔心中交疊重合着，那個滿面冰霜渾身染血如同地獄修羅般的蘇龍，那個身中劇毒，卻還是拼死帶着她逃生的蘇龍……
原來在不知不覺之間，她與他竟然有着如此多的生死糾葛。如同一團亂麻一般，恩與怨，仇恨和感激，就這樣交織在了她的心中，剪也剪不斷，理也理不清。
眼前的蘇龍似是正一點點變得朦胧而淺淡，明明他的人還在這裏，卻讓人覺得他真正漸漸遠離，仿佛再一下瞬間就會飄搖而散，整個人突然就不見了，羽化飛升。
鳳靈柔拼命壓制着自己心中的不舍，她竟然會舍不得他離開，她竟然會舍不得他死……
可在他舍命保護過她之後，在他用生命守護了她之後。她知道，自己無法就這樣看着蘇龍死去了。
“我們一起走……”鳳靈柔低聲說道，這是她的決定，對她來說無比艱難的決定。他在上一世曾經害死了她的麟兒，可這樣生死攸關的時候，她竟然會想要帶着他一起走？
鳳靈柔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可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中那亂糟糟的感覺一下子消失不見了。只剩下了一種堅定，一種不惜一切代價要帶着他一起走的堅定。
鳳靈柔走上前去，伸手攙扶住了蘇龍，咬着牙推開了緊閉的房門，卻整個人瞬間就愣住了。
鳳靈柔只覺得她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她這是看見了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