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基因透視結果告訴我, 你的基因序列很獨特，你不是純粹的永晝人類，對嗎？”
蘭度黎明将目光轉向盛濯, 即使她此刻只是一道遺留的智能交互程序成像, 卻還是能從她的臉上看到明顯而生動的表情——饒有興味。
“能給我說說你的經歷嗎？我很感興趣。”蘭度黎明看着盛濯的目光坦然中還帶有幾分好奇。
盛濯興味寥寥，“沒有什麽可說的。”
他前半生的所有經歷加起來，恐怕也比不上末世後幾個月的驚險奇妙。
尤其是這兩天。
塔塔對這位來自上個紀年的族人先祖倒是表現得很熱情, 搶着回答：“他運氣太好了！不過說來也有你的原因, 他注射過帶有光輝人類基因的基因強化藥物, 後來我又給他用了我們的高效解毒劑……”
難得見她這麽健談, 盛濯也不想破壞塔塔的興致, 說要到飛船其他艙室看看, 把空間留給她們親戚“敘舊”。
塔塔在遙遠的異星遇到了同鄉, 而且還那麽巧, 不僅是同鄉，還是同族，此刻精神力能量場也變得格外活躍。
她和蘭度黎明聊了很久, 将至暗紀年之後十萬年的永晝文明進程傳入蘭度黎明的記憶程序裏，兩人一起縱覽母星輝煌的科技發展與人文歷史。
聊天內容雖然廣博，但蘭度黎明現在是一道智能程序, 消化的速度非常快, 其實也沒花多長時間。
盛濯逛了一圈回來, 就見塔塔捧着一袋零食和蘭度黎明的虛拟影像并肩坐在一塊兒, 身前的三維成像畫面散發出絢爛的光芒。
倆人擱這兒欣賞永晝主星的風景大片呢。
見盛濯回來, 蘭度黎明将目光轉向塔塔, 忽然意味不明地說了句：“我剛剛對比了你們兩人的相契率, 成功率達到92％左右, 而且還有繼續上升的趨勢。”
塔塔動作一滞，有些僵硬地将一片薯片丢進嘴裏，含糊不清回答：“那個……現在我們已經進入精神紀元，以前的相契率什麽的不太用到啦！”
剛剛才吸收了不少新紀元知識的蘭度黎明并沒有拆穿塔塔，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是嗎？那你們的精神契合度應該也會很高。”
塔塔：“……”
無論在哪個星球，八卦小輩的終身大事真就是所有長輩的興趣愛好嗎？
将這番對話盡收耳中的盛濯不動聲色走到塔塔身後，嘴邊銜起一絲笑。
“正好，趁着長輩在場，我們要不要順便做個精神力契合配比？”
塔塔回頭瞪他。
呵呵。
問你話的時候就是無可奉告，這會兒八卦你的終身大事時就變成你的“長輩”了。
虛僞！
最終兩人也沒有做那什麽精神力契合配比。
他們該和蘭度黎明道別了。
蘭度黎明臨終前給黎明號設定了一道程序，一旦她當年發出的訊號得到回應，飛船指揮室的人工智能交互程序被激活，她最後的願望便算完成了。
這之後，黎明號會離開地球，繼續它的遠航使命。
或許有一天，黎明號會因為能源耗盡停下來，漫無目的地漂浮在太空裏。
或許，會碰上同鄉，被同鄉帶回故鄉。
也或許，還會碰到難以預料的其他情況。
但那都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
黎明號破開更新世地質層時已然做好了充足的準備，确保這片海域不會因為地質塌陷受到影響引發災變。
塔塔和盛濯乘坐星辰號同往太空，為黎明號護航。
返航時，他們順便看了一場太空落日。
“蘭度黎明的名字一直記載在我們蘭度家族的紀念碑上，她是一位淵博而仁慈的科學家。”
太陽的光芒給地球鍍上了一層華麗輝煌的金邊，背陽面逐漸被黑暗籠罩，卻沒有應約亮起的萬家燈火。
“希望有一天，我能在太空親眼看到地球的萬家燈火重新亮起。”
盛濯摸摸她的頭，“會的。”
塔塔側頭回視他。
他們的生命還很漫長，尤其是以地球紀年來說，足夠将這個世界的每個角落都探索一遍。
星辰號順着預定軌跡來到近地軌道某處。
塔塔長呼一口氣，鄭重開口：“開始吧。”
盛濯應言，在面前的智腦操作臺上點點劃劃好幾下。
從這一刻，不，從這一秒開始，星辰號智腦會越過地面指揮系統，神不知鬼不覺地将近地軌道上所有的衛星網絡連通。
然後，給予地球一件特殊的禮物。
——一場雨。
這場雨将下滿三天三夜，雨量不大，避免造成洪澇的同時，也盡量讓每個人都能接觸到雨水。
即使躲在屋裏不出門，也總要喝水，那個時候，全世界的江河湖泊裏都帶有這場雨的痕跡。
DE試劑，是何問道送給人類的最後一件禮物。
感染者在進化，人類也需要進化。
只有這樣，人類才能靠自己的力量對抗日益強大的感染者，贏得最終勝利。
而塔塔和盛濯，只是在盡自己的一份力量替何問道完成遺願。
蘭度黎明曾經警告塔塔，不要幹涉人類的文明進程。
不過嘛……
DE是人類自己研究出來的，她就是稍微幫個小忙，大範圍散播一下，應該……不算幹涉吧？
……
塔塔正盯着視線下方慢慢聚集在地球上空的雲團發呆，忽然感覺到盛濯捉住自己的手放在了微涼的操作屏上。
【相契率比對開始，請稍候……】
塔塔猛地回神，想要抽回手已經來不及了。
比對程序已經開始，她就算抽手也不會影響結果。
“你有貓餅嗎！”塔塔惡狠狠地瞪向盛濯。
後者一臉坦然，“哦，剛才不小心碰到了。”
塔塔：“…………”
我的母語是無語。
進入精神紀元後，永晝星系裏大多數伴侶結合的方式的确更偏向精神力結契。
精神力結契，顧名思義，是通過精神力能量場直接進行結契行為。
在永晝星系的法律裏，精神力結契成功後即為合法伴侶。
契約無需任何外部形式的幹預，只需要伴侶雙方代表情感控制區域的腦域精神力觸角延伸出來，接受彼此觸碰，智腦會迅速開始分析，計算出契合度，契合度在75％以上即可結契成功。
之後精神印記契約會深深植入彼此的腦域，直到生命消散或是雙方同時解除聯結。
但不代表上個紀年通用的相契配比就不存在了，只是精神力結契帶來的伴侶關系更牢靠穩固，所以舊方式的使用率不及新方法。
精神力契合需要雙方同時釋放精神力場。
相契計算則要簡單很多，就像剛才那樣，印個掌紋就可以了。
【相契率92.88％，預計阈值98.99％】
智腦報出計算結果，盛濯一臉淡定地關掉配比界面。
“關了。”
塔塔：“…………”
你這關的還真是時候呢！
……
确認全球降雨開始了，星辰號才回到原定待命軌道，兩人仍舊乘坐分離飛行器着陸。
塔塔一直沒理盛濯，閉着眼不知道是在玩還是睡覺。
盛濯知道她沒睡。
正想說點什麽哄一哄，就見塔塔忽然睜開眼，圓溜溜的大眼睛一動不動地盯住他。
“你就那麽喜歡我啊？”
盛濯先是一愣，随即輕輕一笑，“我表現得還不夠明顯嗎？”
塔塔沒說話，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收回目光，繼續閉目養神。
“哦，知道了。”
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麽意思？
盛濯成心逗一逗她，“你不否認的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這次塔塔沒說話。
沒承認，也沒否認。
換成盛濯思緒一滞。
因為飛行器操作臺的設計，兩人的座位稍微隔了些距離，至少不像普通汽車的主副駕駛離得那樣近。
但這并不能妨礙手長腳長的盛濯，他試探着朝旁邊伸出一只手，帶着絲微小心翼翼。
慢慢地，輕輕地，蓋住了塔塔随意搭在座位扶手上的手。
柔軟的觸碰通過手背傳來時，塔塔并沒有縮回。
只有微微顫動的卷翹睫毛洩露了她心底些微的緊張。
飛行器降落的速度很快，但兩人坐在艙內基本感覺不到什麽震顫。
星空被舷窗匆匆掠過，融成一團模糊的影子，地面沒有燈光指引，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
他們此刻身處的駕駛艙，似乎成了天地間唯一的光芒。
塔塔面容恬靜地靠在椅背上，盛濯側頭靜靜凝視着她不說話。
靜默無聲中，似乎有某種無法言說的默契悄悄達成。
……
【監測到着陸點3公裏外有人類活動痕跡。】
絲絲細雨如珠墜下，還沒來得及碰到機艙外壁，就被一層肉眼難以分辨的透明薄膜吸收。
天地為幕，星河作伴。
如果智腦沒有不合時宜地發出一聲提醒，艙內的氣氛還是挺……美好的。
飛行器下降到指定高度就會自行進入隐身狀态，就算着陸點附近有人，也不會發現什麽端倪。
不過在着陸後，盛濯還是先行釋放出精神力場，将三公裏外的情況盡收眼底。
“是幾個幸存者。”
他們着陸的地點選在了華國境內某個北部縣城。
這裏是何問道的家鄉，他們打算在這兒将他送歸天地。
北方地域地廣人稀，這一片正好是個末世前的大型農田，縱眼望去不見盡頭。
土裏種的糧食早就荒了，雖然不好找食物，但是感染者很少，算得上是一個安全的臨時宿營地。
飛行器着陸後，很快在盛濯的操作下變成一輛外表尋常的越野車。
外面小雨淅淅瀝瀝，越野車在廢棄的高速公路上飛快馳騁。
如果有人半夜沒睡看到了這一幕，一定會感嘆這輛車有多神奇——沒有打燈就算了，就連跑起來也沒有任何聲音。
現在正是全球人類接受何問道饋贈的時候，兩人不想打擾那些幸存者，準備先去處理何問道的遺體星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