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池語處在晦暗的陰影當中, 他的面容随着他吐露的話語而扭曲,他言語刻薄而尖銳,就像是劃破所有遮掩的利刃,将血淋淋的事實呈送給林星。盡管這呈送本意源于對另一個人的毀滅欲。
林星有些許被他的狀态吓到, 不安于池語脫口的話, 眼中也充滿對池語的不信任,但他同時擡起頭看了池桐一眼, 似乎也在判斷審視。
池桐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視線沒有溫度地凝視着池語,好像已經化作了石雕, 又好像某一瞬間就會瞬息壓制住池語。
而池語一鼓作氣已經把想說的都傾瀉出來:“池桐是個潛在的殺人犯, 他的診斷報告上明白寫着他的暴力和不可控,等他沒有僞裝的耐心以後, 你以為你會有什麽下場?”
“你把我爸搞成現在這樣,把我搞到國外去, 你以為你就能順順利利了?你永遠都是一個可悲,只能用僞裝出來的一面裝模作樣的可憐蟲。”
池語如此極盡惡毒去攻擊池桐,心中隐約恐懼但也極其期盼池桐會因此而發瘋,發狂,展現出最恐怖的那一面, 讓他再次瀕臨死亡最好。起碼如果到這一步, 那麽池老爺子那裏對他的安排也許還有回環的餘地。而這樣驚悚而暴力的畫面也足夠讓林星印象深刻。
然而池桐并沒有如他所願揮來拳頭,甚至池桐的臉色好像比一開始松緩了一些,池語感覺到了一絲錯愕與不解,他混沌而激動的大腦中未能理出頭緒, 林星已經出聲。
“你憑什麽這麽講他, 你有什麽立場這麽講?”林星的聲音也夾雜了湧動的情緒, 與平時溫吞的味道大不相同,雙目之中躍動着怒火,“很多事情我的确不了解,但是你爸爸的事情都是調查明白的,哪一件冤枉他了,最早的案子甚至在小池出生之前,說一千道一萬也是他咎由自取,活該!”
林星握住池桐垂落在身側的手,胸膛起伏不定,怒目而視着池語:“用一個人生病去攻擊他,認為這是他的污點,你才是病得不輕,扭曲可憐!你真惡心!”
林星的指尖穿過池桐的手掌,慢慢與他十指相扣,雖然中間未曾與池桐說過話,可是将态度表明得極其确定。
池桐反握住林星的手,此時在林星目光無法看見的地方,眼眸當中甚至閃爍了一絲得逞的笑意。他看向池語的時候,依舊是冷冰冰的,可是并沒有池語想象中翻滾的戾氣與幾句話就能逼出恐怖一面的樣子。
起先閃過池語的腦海,但他并不能完全抓住頭緒的不解在這個時候豁然有了答案。
他以為自己是來破壞池桐和林星,把池桐真實的一面揭穿給林星看的,可實際上他說出的話都是池桐要借他的嘴告訴林星的。
不同的是,如果池桐自己坦白的話,那就是承認曾經刻意隐瞞與欺騙。而由池語這個有一定加害者身份的人戳穿,欺騙與隐瞞就成了受害的無辜與可憐。
對于自己的所作所為,此時此刻池語感到了一絲可笑,最先沖上頭腦的竟然已經不再是憤怒而是一陣恍惚:“哈。”
門鈴不知怎麽又響起來,仿佛隔着一重宇宙在池語耳畔反複跳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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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桐越過他旁邊,将門打開,門外站着兩個神色緊張的年輕男人,在看見池桐的第一時間先是一愣,繼而立刻看向室內,好像在确認什麽。
等看見池語安然站在門口不遠的臺階上,這才松了一口氣,不過他們馬上和池桐打過招呼以後便快步走進來一邊一個強行要把池語拉出去。
林星看着地板連連皺眉,他們都直接用鞋子踩了地板,随即他又擡頭看着池語被拖走。
池語被外力拉扯着往外,才回過神來想要破口大罵:“池桐,你這個畜生,你故,”然而他的話沒有說完,嘴已經被其中一個年輕男人捂住。
林星看着電梯門開合,而池語完全沒有還手之力。那兩個年輕男人不知身份,但明顯是練過的,林星忍不住問:“他們是誰,應該沒事吧?”
池桐已經反手把大門關上,回答道:“他們是爺爺派來看着池語的,不會有事。”
讓池語跑過來已經是這些人失職,後面肯定會把池語看得更嚴格,這大概率就是池語出國之前他們會見的最後一面了。
池桐走到林星身邊,低頭與他四目相對:“我們應該談一談,對嗎?”
林星認真點頭。
他多少知道一些池桐性格上的缺陷,這無需任何人提醒或者告知,也無關池桐的掩飾。兩個有親密關系的人在日常當中,有很多下意識的無法掩蓋的細節。池桐或多或少的不安與偏執,缺乏安全感,林星都有察覺。更遑論池桐身邊的人都多多少少提醒過林星。
“你有什麽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池桐牽住林星的手,緊握住收攏到掌心,“我的确生了病,很多年了,陸陸續續在接受治療,只是成效不大,有些時候我的确會失去對自己情緒的掌控能力,有極端的攻擊性,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是那樣子。”
“沒有第一時間告訴你,因為我擔心一開始告訴你的話,你會感到害怕,會不願意和我在一起,”池桐低頭蹭了蹭林星的臉頰,低聲說,“之前你說人都是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的,喜歡一個人就可以多包容他,你現在還願意這麽想嗎?”
池桐的聲音低微,近似呢喃響在林星的耳邊,懇求一般低語着。
但他斂着的雙目當中又藏着起伏不定的情緒。就像是林星假裝大度諒解池桐也許會不喜歡他的發型,池桐也只是給林星一個看似可以自由選擇的回答。
林星不能不願意繼續愛他,林星保證過的,從很開始到現在,每一天都在向他保證愛的确定性。他是池桐已經習慣的安全感來源,是他珍藏的最柔軟的區塊。
“我哪裏有說要反悔。”林星抿唇講,“你這樣說的好像我馬上就要轉身跑掉一樣。”
林星一直相信,無論人要怎麽僞裝,總有一份情緒是最真摯的,無法被修飾的。他一點都不懷疑池桐是真的喜歡自己。
池語說的每一句話,肆無忌憚的攻擊,都讓林星難以想象池桐在失去雙親後,在池家的成長經歷。
池語攻擊池桐的話,至少有一部分是被池桐默認的。他好像真的認為自己是一個糟糕的人。
“我還是很喜歡你。”林星告訴池桐,他想了想,說起一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來,“我從幼兒園到大學,交到的朋友都相處得特別好,你知道為什麽嗎?”
繞了多少個彎,抱着多麽不純潔的初心,想過林星的無數種反應,但看到林星真的如此坦然接受,池桐幾乎感到鼻酸:“為什麽?”他問。
“因為我很會交朋友,很會看人,會自動篩選掉不好的人,這是我的天賦,”林星一本認真地說,“所以我喜歡你,就代表你是很好的人。”
即便想到池語的出現有蹊跷,那也被林星算作某種可以原諒的狡猾。
在池桐徹底坦白以後,林星的話語好像穿越了時間與空間的界限,似乎他現在牽着的并不是成年後池桐的雙手,而是幼年時候在每一個獨自恐懼害怕的夜晚默默自我厭棄的小池桐。
這與坦白之前截然是兩種感覺。池桐心裏有喜悅,可是眼睛卻有些發紅,心房酸脹不已。林星一點都沒有說謊也并沒有吹牛,他看人準确極了。林星一直說池桐是個小孩子,所有看似笨拙的安慰最适合小孩子。
能準确找到你的傷口并且有耐心療愈它的人必然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