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林星手裏的可樂空瓶差點一下飛了出去,哐啷當滾下人行道的臺階。他彎腰撿起來分類丢到垃圾桶裏,然後迫不及待又看了一遍手機剛收到的消息,以确認自己剛剛沒有幻視。
消息原封不動還顯示在被林星置頂過的對話框裏。
林星的心情呼啦啦轉着圈往天上沖,在半空中炸開一朵五彩絢爛的煙花。
林星是真的在點評網站認真考究過想去的鬼屋的評分。評分最高的那一家鬼屋距離剛好也合适,他把定位發給池桐。
星星一點菜:那這個周末你有空嗎?
周末不過是後天,可能顯得有點着急,但是池桐都答應他了。林星私心就是想要早點見到他。
池桐:有空。
林星從人行道上蹦下來,在人聲嘈雜的美食街為自己喝彩。心中又覺得池桐這樣好說話,應該也是對自己有點好感吧。
林星高興到想要高歌一曲,跑去在學校圖書館後頭的湖邊轉了好幾圈才平靜下來。
結果回寝室一看,哇,一腿蚊子包。
周末到了,睡懶覺很普遍,不過到了中午怎麽都要起床了。羅騰飛要出去和女朋友約會,林星一向是和室友們宅在寝室裏或者去圖書館的。今天他收拾,羅騰飛也只以為他是去圖書館。
“這麽認真學習啊?”羅騰飛說。
“唔。”林星含糊其辭,沒有仔細說自己是要出去玩。
他腿上的蚊子包很快就癟掉了,但可恨留下好幾個紅紅的痕跡不知幾時會消掉,林星這兩天塗了不少藥膏,小腿快腌漬入藥膏的味道了也不見好,叫他心裏好一陣懊惱。
林星跑去地鐵站,一路心情輕松,腦袋裏想的是等一下可以和池桐說的話題。排列組合了一堆東西,林星信心滿滿,結果在商場一樓看見池桐時,嘴巴又笨住了。
池桐坐在商場一樓同道裏面供人休息的金屬長椅上,明明坐姿顯得随意,但依舊很有精神,并沒有因為可以坐得休閑就耷拉下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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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着黑色長褲和白色襯衫,一絲不茍的幹淨,垂着的眼睫也如能入畫,是林星見過的最近乎完美的造物。
只是金屬質地的椅子看上去就涼飕飕的,由此似乎連帶讓池桐看上去也有生人勿近的冰冷。
林星本來比約定時間早到了十多分鐘,在慢吞吞往裏走,左顧右盼記住這個商場的各種店面的方位布置,準備等再過幾分鐘再聯系池桐,以免會有催促對方的意思。
沒想到在一樓過道裏這樣早就看見了池桐。林星雙腿下意識加快邁開,但轉念一想又覺着應該顯得平常一些。
只不過等不到林星掩飾,在他的鞋面和商場光潔到近乎鏡子的地面發出不規律的啪嗒響時,池桐已經擡頭看見林星。
池桐對林星露出笑容,從金屬長椅上站了起來。
林星便立刻覺得剛才自己看見池桐過分冷漠的樣子,的确是由金屬長椅延伸出的短暫錯覺。
“我剛想給你發微信的,”林星說,他還想去确認一下自己和池桐約時間的聊天記錄,怕自己是不是講錯提早了半小時,“我遲到了嗎?”
林星向池桐确認,怕自己真的有失誤從而給對方留下不禮貌的壞印象。
“沒有,是我習慣早點到。”池桐說。
池桐站在林星身側,比他高了半個腦袋,兩人之間的距離恰當,不遠不近。
偏南的城市入秋總是晚,九月下旬依舊是夏天,等到什麽時候刮一陣涼風,又會忽然入冬了。
為此這個季節穿長褲林星還是覺得熱,他的褲子在膝蓋左右,下面的小腿勻稱地露在外面。如果不是蚊子包惹眼,本來是林星覺得自己另一處漂亮的位置。
林星的上身穿的是一件短袖襯衫,頭發剪得很清爽,發色黑更襯得皮膚白。林星也是臉型流暢又輪廓分明的好看,只是和池桐不屬于一種好看。
池桐比林星大不過一歲多,氣質卻截然是兩個樣子,人也是截然兩種。
特別是池桐側看過去,林星的下巴是帶了一些軟肉的,感受到池桐看自己,林星還轉頭對他笑了笑,不設防的少年氣撲面而來。
池桐也笑,他的視線又下落到林星的腳邊,有一只黑色的貓咪正在林星的腿旁伸懶腰,而後随着林星往前的步子像是在鑽門洞似的一下一下繞着林星走。
它未發一言,在沉默中以漆黑的瞳仁與池桐對峙。
林星無知無覺,但他的确注意到池桐看自己的小腿,以為對方在看自己腿上的蚊子咬痕,不太自在地用左腿蹭了蹭右腿:“是蚊子咬的。”林星解釋道。
池桐分神,黑貓又消失了。
周末的商場有不少人,電梯更擠。林星和池桐站在人群之後等了一會兒,見電梯停在負二層半天不上來,等終于動了又在負一層停下。
還不如去坐手扶梯,上了電梯以後講話都不能放開講。
黑色貓咪在這段間隙裏面跳到電梯前的垃圾桶上,慢慢搖尾巴,病态的欲望延伸至此,卻沒有立刻伸出觸須,而是好整以暇地準備目擊池桐将林星拖入局中,迎接可預見的結局。
“我們去從那邊走。”林星對池桐說。
池桐才回神:“好。”
手扶梯人也多,隔着一兩級臺階就有人站在電梯一側。
林星和池桐站在同一級臺階上,林星終于想起一點自己前面準備的話題。
黑貓蹲在林星的肩頭,鼻尖輕輕觸碰林星的臉頰,嗅聞他身上的味道。林星并不知曉池桐眼中的畫面,他興沖沖開口和池桐講自己看到的玩家經驗分享。
“我們要去的這間鬼屋的吓人手法還是比較傳統的,裏面會很黑,這就是一個主要的驚吓點,普通人大都對黑有恐懼,容易想東想西的,”林星說,“不過我不怕黑的。”
“你怕黑嗎?”林星問池桐,收集每一個有關池桐的信息。
“有時候會。”池桐很難忽略林星肩頭的那只貓,他知道它并不真正存在,它只是自己某個陰暗面的實體化,無時無刻提醒池桐自己的問題所在。
“我什麽時候都不怕,那等一下你可以站在我後面。”林星講得鄭重其事,但是他的外表和樣子對此并沒有太大的說服力。
反而是他肩頭的黑貓正将腦袋探到林星的頸間,那股黑色就蔓延至林星的脖子上,對林星的話不屑一顧。
“有時候NPC會悄悄跟在玩家的身後,玩家人多的話一時不會注意到,這又是另外一個突然的驚吓點了。”
還有NPC會把玩家關到某些密閉的空間,這個林星沒有講,他心裏偷偷希望會發生這種事。
什麽櫃子或者棺材的,最好是把他和池桐關在一起,林星想想都開心。
周末鬼屋人也不少,等拿了門票以後林星和池桐與其他幾個年輕人一起組成一撥,稍後一起進鬼屋。
幾個年輕人裏有情侶也有普通朋友,像林星和池桐這樣兩個男生一起來的也有。只是他們兩個長得都好看,更引人側目罷了。
等候區的燈光已經比較昏暗,有人提議等會兒進去以後讓幾個女生走在中間,前後排男生。有女生立刻同意,也有女生表示不用。
林星和池桐被排在後面,他們沒什麽異議。林星是巴不得NPC吓人一點,追得緊一點,到時候他就拉住池桐手臂順理成章跑。
池桐則望向入口深處的黑暗裏,剛才黑貓已經走向其中,不見蹤影。
黑暗中,所有情緒都會被放大,恐懼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種。沉淪與自毀的欲望才最淩厲。
再怎麽以正常做掩飾,池桐的不正常還是每時每刻都在提醒他自己真實的模樣。
林星已經在和同組進入鬼屋的人探讨劇情,他們經過黑暗的過道進入了一個房間,所有人此時雖然緊張但又興奮,還沒有開始害怕。
林星和別人講兩句就回頭看看池桐。他的确不怕黑,又有心要在池桐面前表現,因此特別注意周圍動向,同時也注意到了池桐的表情的細微變化。
池桐好像真的有點怕黑啊,他一直看着他們進來時候的那扇脆弱的木板門。
林星也看過去,發現那扇門正在微微顫動,只是剛才聲音被BGM的恐怖音效給掩飾了。同一時間也有其他人注意到這點,立刻往後退,一時驚叫聲此起彼伏,本來還安定的隊形都亂了。
NPC抓準時機破門而入,從地上開始往裏面爬。
一瞬間整個房間的人幾乎都被吓到了,入口們被堵住,人們本能轉頭往裏跑。
NPC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本來就是摧着玩家往下一個地點去,為此在地上爬得更加起勁兒。
林星并不很怕,他還記得抓住池桐的手也往裏面跑。
前面大家說好的什麽前面後面的隊形這時候也沒了,林星和池桐倒是記得斷後,結果等看着其他人跑進後面的一間房間準備也跟着進去的時候,裏面的人把房門反鎖了。
“開門啊,”林星拍門,“我們又不是鬼!”
裏面吓得嗷嗷叫,不知是太怕還是有人故意,門就是沒人來開。
林星無語,往後一看眼見着那個扮鬼的NPC還在敬業地爬過來,他不得不抓起池桐的手往更前面一間房跑。
那間房裏面的NPC剛準備好,聽見有人的腳步聲立刻打起了精神。
房間裏面有一間櫃子,林星一看就認出來這是讓玩家往裏鑽的道具。NPC會把玩家趕進去,然後透過櫃子往裏面看,從櫃子的縫隙裏面會有NPC戴了美瞳的恐怖眼球,驚吓感是挺高的。
如果在這裏不往櫃子裏跑,還會被衆NPC進來擡走。
林星當然是選擇進櫃子,就算沒有NPC來擡他,他也選擇進櫃子呀。
林星打開櫃子讓池桐先進去,自己随後進入就把櫃子門關上了。本來這個櫃子可以藏四五個人的,但現在林星他們先進來了,NPC也要照流程來。
櫃子裏面漆黑,櫃子外面是個扮鬼的NPC,透過櫃子有規則的縫隙往外看,營造的是一種逃無可逃,危險不斷逼近的窒息感。
林星悄悄往外看,看見那個NPC從角落慢慢靠近,BGM還适時變化,的确是有很到位的恐怖效果。
林星轉頭觀察池桐,池桐也正透過櫃子縫隙往外看,他的瞳仁微微變化,面上的表情細微,隐約好像在怕。
林星摩拳擦掌,責任心頓起。
但池桐并不是在看NPC。
他的視線實際上越過NPC,看的是那只進去黑暗後再次變形的,黑色的類貓的怪物。它的形狀怪異,動作僵硬,死氣沉沉地也将腦袋湊到櫃子前面。
怪物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池桐。
黑暗是幫兇,是他洶湧自毀欲的實體化,是他病态的自我證明,在他的無處可逃下緩緩逼近。
一只溫熱的手忽然擋在了池桐的眼前,霎時間把所有扭曲的畫面阻擋在他的視線之外。
“別怕,”林星的聲音近乎耳語,“恐怖都是裝出來的,他馬上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