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晉江文學獨發
被從山裏撿回來的鞑靼人一直養到來年開春才能出門, 溫度升高了才算是傷勢好全了,之後搬去了西山同古老伯一起照顧牛馬羊。康寧碰見過一次,他的手指被凍壞了三根, 面部和耳朵因為凍傷的原因,留下了面積不小的斑痕。
但精神還不錯,拿着康寧賞給他的銀子在燕京城買了一大堆東西,預備着回到漠北了送給親友。
“三妹,父皇說給你的親衛定下來了, 讓我帶你去跟他們見一面,你要不要去?”二皇子來瓊寧宮尋她時, 康寧正在清點她準備帶去漠北的東西,一項項列在單子上。。
“那就去看看,有名冊嘛?我看看。”康寧問。
“名冊沒在我這裏,還在軍營。”
坐在馬車上了,康寧心裏有些忐忑,她掀開車簾問騎馬走在一旁的二皇子:“二哥,我該拿什麽态度對待他們?”當兵習武的不同于奴仆, 她擔心無法讓侍衛信服她。
“什麽态度都可以,他們的名冊已經定下來了, 随你去漠北已經成了定局, 不去就是逃兵, 回到大康也讨不到好。父皇讓你同他們見個面,一是讓雙方心裏都有個底,另一個也是讓你給他們安個心。”二皇子琢磨道:“你待會兒就端起架勢, 舉止大方些就可。”
郊外軍營, 一千名兵士情緒頹然地站在空地上, 聽到馬蹄聲也只是擡頭望了一眼, 又眼神空洞地垂下了頭。
“三公主,卑職叫戚笠,是随您去鞑靼的千夫長。”戚笠年紀不大,也才二十六歲,下颌有須,面容端正,給人一種可信的感覺。
“戚千戶。”康寧态度親和地點頭,掃眼氣勢低迷的兵士,再看他們的穿着和身形,心中有了猜測。“戚千戶,他們的名冊可有整理出來?”她問。
“有的,您過目。”戚笠從身後小厮手裏拿了本一指厚的冊子遞上去。
康寧翻開一看,詫異擡眼,問:“不知這本名冊是由誰所編制?”除了清楚地标注了這一千個兵士的籍貫,就連家裏有幾口人,是否婚配,可有兒女都一一查問清楚。
“是卑職同十位百夫長共同完成。”
“你們有心了,本宮記你們一功。”她粗略地翻看一遍,心裏有了數,除了千夫長,剩下的一千人都是家境貧寒的農戶之子,且籍貫分散,南北各地都有,可見是認真淘選出來的。家裏有些門路的都不會讓家裏後輩遠赴漠北,在此之前康寧心裏就已經有數。
她心裏倒是不介意,反倒是還有些暗喜,家族繁茂的兵士她反而還要顧及其背後的勢力,這些人也不會對她衷心。
“怎麽都垂頭喪氣的,你們是本宮的陪嫁之人,又不是送葬殉葬的。”康寧走上最前方的土坡,眉目帶笑地看着下方站着的一千人,見他們愕然擡起頭,她收斂了臉上的笑,推心置腹道:“本宮知道你們不願意背井離鄉,對野蠻的鞑靼部落心有忌憚,對跋山涉水心生不安,哪怕是忠于君命,但難免心生埋怨。”
Advertisement
此話一落,下面響起了一陣交頭接耳聲,康寧沒打斷他們,等着他們安靜下來了才又開口:“此番北上,蘊含危機但也藏有機遇,本宮翻了下你們的名冊,各位都是家境貧寒,甚至是家裏人口多吃不飽肚子了才拿了饷銀出來參軍的,如今諸位能站在這裏,有沒有是因為威脅和利誘的,你們心裏比本宮清楚。”
這下沒人再吭聲,都垂着腦袋沉默寡言,一個個像是霜打的茄子,有氣無力的。
“在此之前,你們應當都是不知名小卒,每月的軍饷應該就二三百錢,但如今成了本宮的親衛,軍饷該是提高了不少?”康寧看向戚笠。
“每月二兩,一直持續到您出嫁,另外,朝廷額外給每人十兩軍饷安頓家人。”戚笠躬身道。
“哪怕是從這個月開始計算,你們每人至少能拿到手的軍饷就有十八兩。在這之前,你們就是不花一個銅板,一年也就攢三四兩,這個賬你們可以自己算。”康寧頓了頓,見下面兵士情緒有了好轉,繼續道:“另一個就是地位的轉變,從無名小卒到公主親衛,如果不是有這個機會,你們一千人中有多少人能如此快速升職?恐怕在退伍回鄉之前都接觸不到皇室貴族。你們不會投胎,若是再不肯抓着機會上進,高官厚祿,封爵拜候,這輩子都遇你們無緣。”
“此話本宮只給你們講一遍,若是今後本宮再見你們像今天這般萎靡不振,本宮将如你們所願,遣人将你們原路退回。十年後,二十年後,四十年後,你們的子孫将再踏上你們的老路,為了吃飽飯,為了活命參軍上戰場搏命。”
“謝公主賜金玉良言,卑職願為公主效力,對公主的指令唯命是從。”一個長臉士兵漲紅了臉跪下大聲呼喝,在他之後,一千名士兵也跟着震聲高呼。
“平身吧,接下來這段日子你們好好訓練,有想帶家眷的可以着手準備,那個……”康寧指着長臉士兵,問:“你叫什麽名字?”
“回公主,卑職叫李大柱。”
“有想帶家眷的去李大柱那裏登記一下,五月份之前把名單交給戚千戶,本宮來安排車馬出行。”康寧回身對戚笠吩咐:“到時本宮派宮女來尋你。”
“是。”戚笠拱手應諾。
“還有一個,漠北除了牲畜和毛氈,很多東西都缺,特別是手工藝品,比如陶瓷、香囊、手帕、絹布、發釵、酒水等等,你們可以适當備一些,去了漠北同當地牧民交換牛羊或是奶制品。但是……”康寧擡手壓下他們激動的交談聲,嚴詞叮囑道:“每人最多只能帶三十斤,不能拖累到送嫁的速度。這個到時候還請戚千戶嚴格檢查,體型過大,重量過重的,都不能帶上路。”
“卑職聽命。”
回城的路上,二皇子用馬鞭挑起馬車的窗簾,啧啧有聲地打量車內端坐的女子,他這個妹妹可真是扮豬吃老虎。今天這番鼓舞士氣的講話,換他來,他可能都無法做到。一步步循循漸進,先推心置腹贏取信任,再戳破家世擊破他們的抵觸情緒,接着再以前程為餌博得軍心,最後給予發財的法子激起士氣。
而這番轉變,就發生在短短不到不個時辰內。
“二哥,你可有看出啥名堂?這都瞅一路了。”康寧見各種情緒輪番出現在他臉上,不由好笑地問。
“你忒不夠意思,明明有了腹稿還裝模作樣的來問我,想看你二哥出醜啊?”二皇子忿忿不平道。
“沒有沒有,這是我第一次接觸兵權,我心裏确實忐忑。”康寧伸出右手攤在車窗上,“你看,我緊張地把手心都摳破了。”
二皇子瞟了眼,她掌心的确好幾個指甲印子,其中一個還滲有紅血絲。
“那剛剛你那番話都是現編的啊?”了不起,緊張成這樣,說話還有條有理的。
“主要是戚千戶給的名冊起了作用,今天的一千兵士裏但凡有百來個家世好的,或是世家子弟,我都拿他們沒辦法。”不可能單薄的講幾句話就收服了人心。
二皇子心裏不是滋味,父皇罵他蠢笨他一直不願意承認,如今卻是認清了現實,一個比他小的妹妹都比他有急智,虧他還有名師指點。本來他還急着想封王去封地做一番事業給父皇看的,如今看來他還是消停一陣子吧,別去禍害百姓了。
康寧覺得今年時間過得特別快,二月過後她就出宮了六七次,時間就逼近五月了。如今燕京相對于往年來說尤其熱鬧,好些個客棧都住滿了拉了好幾車貨物的商人。燕京城的镖隊沒單可接,一些镖隊把馬車和馬隊給租了出去,一些镖隊轉變成商隊,打算拉貨去漠北換些耐力好的草原馬回來。
“陛下,遼東來報,鞑靼人趕着牛羊馬到長城根下了。”一日早朝,驿使來報。
早朝剛散,康寧就聽聞了消息,也不知怎麽了,她心裏激動又有些忐忑,一直盼着這一日的到來,這一日真來了,她又有了後悔的念頭。
大婚當前,兩位新人不能見面,康寧被皇後囑咐這半個月不能出宮,她就老實待在宮裏。每日陪着她母妃聊天,日日晨昏去給皇後請安,閑暇了去陪弟弟妹妹在上書房聽課,親自動手做了幾件小衣裳給三位兄長家的孩子。
康寧在宮裏忙,塔拉在宮外也沒閑着,見了多蘭,古老伯和去年送信的驿使,又趕去皇子府套交情——
“二哥,這是我們草原特有的風幹牛肉,你嘗嘗,味道格外香。”塔拉提了兩大塊兒風幹肉送到二皇子府。
二皇子打量這個妹婿,一年多沒見,高了壯了,面目硬朗了,身上似乎還沾染了煞氣,整個人像是一把開了刃的寶刀。鋒芒刺眼,引人想靠近,但又忌憚被劃傷。
“去年鞑靼同匈奴之前的戰争狀況如何?你們獲勝了?”二皇子接過他奉上的一片薄牛肉,扔進嘴裏頓時皺了臉,“生的?”他震驚道。
“別吐別吐。”塔拉作勢要去捂他嘴,“你慢慢嚼,越嚼越香,你信我。”
二皇子咂巴了下嘴,皺着眉頭細嚼,的确是嘗到了肉香,但這也掩飾不了它是塊兒生肉。
“血水早就被風幹了,去年冬天殺了牛挂在檐下一直挂到現在,它已經算不上是生肉了。”塔拉解釋,又拿刀削了一片,遞過去說:“要不要再嘗嘗?這比你們中原的肉幹味道更純。”
二皇子接過,見他露了笑,也有了些被自己打臉的尴尬,轉移話題道:“去年鞑靼跟匈奴之前打仗,情況如何?”
“我們把他們攆回到北邊腹地了,俘虜了七千多人,牲畜五千。牲畜好多都跑散了,那時候入冬了,我們也不敢在外久留,只能眼睜睜看它們成野羊野牛野馬。”
“單是你的部落俘七千戰俘?”
“鞑靼整個部落的,我的巴彥部落分到了八百俘虜。”塔拉見他吃完了又削了片遞過去。
“說吧,到底有什麽事?”二皇子不敢再讓他獻殷勤,就怕吃人嘴軟。
“二哥,你能不能把三公主帶出宮玩?我都一年半沒見過她了。”塔拉讨好道。
二皇子擺手拒絕,“我們大康的習俗是婚前男女雙方不能見面,你要是托我給她遞東西還成。”
“那您幫我帶兩句話,第一句是鷹我已經馴好了,也帶來了。第二句便是去年我受傷了。”他捂住左胸口,賣可憐道:“一箭射中了我左肩甲,差點我就見不到她了。”
“你捂錯地方了。”二皇子挑眼提醒,見他慌忙把手移到肩膀,哼了一聲:“都好全了?要不要我帶個太醫給你看看?”
“三公主賜的太醫我才給看。”塔拉傲嬌道,他還是想讓他的公主關心關心他。
“滾,趕緊滾。”二皇子指着大門趕他出去,深感一腔好意喂了狼心狗肺之人。
—
“阿寧,姑母送你兩個嬷嬷,她倆都有些拳腳功夫,應當要比你帶去漠北的宮女要好用。”距離婚期還有三天,福安長公主帶了兩個嬷嬷擡了一箱的書進了宮,她意味不明地指了指箱子,“好東西,你可保管好了,別讓外人偷看了去。”
康寧面紅耳赤地收下,不自在地問:“姑母怎麽要送我兩個嬷嬷?”
“前些日子聽你父皇說你問他讨要女影衛,他沒舍得給你,你可有找到趁手的人?”見康寧搖頭,長公主笑說:“有些時候,嬷嬷可比影衛好用多了,影衛都是沒成過婚的,臉皮薄經驗少,還有些呆板。”
“會拳腳功夫的嬷嬷可不好找,姑母舍得送我?”康寧看了眼兩個嬷嬷,面容和藹,下盤穩固,這種人可比面首還難尋。
“我也是有所求。”福安長公主哈哈大笑,直言道:“姑母年紀尚輕,府裏的面首也夠用了,一時也有些倦怠。這些日子就琢磨着随你去漠北住幾年,但姑母現在跟着你去就名不正言不順了,只能送你兩個幫手助你站穩腳跟,過兩年姑母去投奔你。”
“那侄女就奪愛了,等姑母去了,若是需要,我再把嬷嬷還給您。”康寧欣然應下。
—
六月初二,宜嫁宜娶,巳時正,康寧身穿大紅嫁衣在羲和殿拜別父母。
“三公主,您哭一哭,要哭嫁的。”喜嬷嬷拉開給熹妃娘娘擦眼淚的三公主,心裏也是納悶極了,親娘哭得倒是慘,愣是沒勾出新娘的眼淚。
“哭什麽,本宮又不是不回來了。”康寧才不打算哭,她撥開喜嬷嬷,跪在皇上皇後面前,朗聲道:“父皇,母後,兒臣哪怕遠嫁漠北了,可還是我們大康的公主啊。”
“沒人說你不是。”康平帝好笑,熹妃哭得喘不過氣兒,這個該哭的倒是笑呵呵的,還有心思強調自己的身份。他本來還有一腔愁思的,現在被康寧這麽一鬧,哪還沉重的起來。
“塔拉!”康平帝喚他過來,“朕就把三公主交給你保護了,可別讓她受委屈。”
“父皇放心……”塔拉還沒來得及保證,就聽他岳父大人說:“阿寧,要是在漠北過得不痛快就回來,你的公主府朕一直給你留着,父皇養得起你。”
“!”不是,還沒去呢,怎麽就知道她不痛快了?塔拉苦臉,嘀咕道:“父皇您可別挑撥我同公主的感情,我們好着呢。”
沒人理他。
“行了,別耽誤了吉時,上花轎吧。”康平帝起身示意樂官奏樂,目送着蓋了紅蓋頭的女兒登上花轎,交代送嫁的兩個兒子:“一路穩重點,一定要趕在九月尾之前到達遼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