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晉江文學城獨發
清晨,康寧身着中衣赤腳下床,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深深吸口帶着花香的空氣,憋了一息,緩緩吐出,腦海清明許多。昨夜心底起的陣陣漣漪也随着清冷的風平息下去,只有眼下的淡淡青痕無聲訴說着昨夜的輾轉難眠。
“母妃可已起身?”她清楚昨晚的互動會引起不小的餘波,宮外她無力顧及,宮內能讓她費心的只有一人。
“起了,你進來。”內室傳來慵懶的女聲。
“過早了?”女人從銅鏡裏觀察進屋的女兒。
康寧應了一聲,揮手讓绾發宮女出去,接過她手裏的象牙梳給梳妝臺前的女人通發。
兩人對峙着誰也不吭聲,良久,康寧擡眼看向銅鏡,兩雙眼睛在銅鏡裏相遇。
“母妃你有話直說呗。”康寧先敗下陣。
“你對鞑靼王子怎麽看?真被他那皮相迷住了?”熹妃直截了當問。
“他長得挺不錯的啊。”康寧聳眉,她清楚塔拉目的不明,甚至是心懷叵測,但無法違心否認他的英姿勃發。
“他在算計你。”熹妃肯定道,“你倆就見過兩面,總共也沒說多少話,他對你的熱情來得突然。”她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女兒,挑明道:“她對你表達愛慕是沖着你的身份來的,如果他最初在酒樓遇到的是樂蕙,昨夜獻舞的對象就不一定是你了。”
“女兒明白。”她挑起一縷長發,垂下眼皮,漫不經心道:“就一個追求者罷了,母妃您別小題大做。”
熹妃沒作聲,只是意味不明地哼了聲。
康寧也哼笑,俯身趴在她母妃肩上,眼波清淩淩地看向銅鏡,自得道:“熹妃娘娘,您看鏡中如花似玉的姑娘,淡眉如秋水,脈脈眼中波,丹唇列素齒,彩鬓發蛾眉……這些贊美詩說是全為她所做也不為過。如此燦如春華,皎如明月的佳人,有一個兩個追求者有何奇怪的,沒有塔拉也會有別人。”
“臭美。”
“臭美也是美。”
“你心裏有數就好,母妃就不多唠叨了。”熹妃輕拍她手腕,讓她起身,“鞑靼是個沒倫理的部落,我沒進宮前聽你大舅說起過,鞑子特不講究,爹死了兒子把他庶母給占了。他們看中了女人就搶,有的女人會為了保護她丈夫,會主動跟搶奪她的男人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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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寧明白她母妃的意思,她是擔心她嫁到鞑靼後塔拉保護不了她,從而委身多個男人身下。不過轉而一想,公主找的男寵多是只有皮相毫無內涵的男子,這不也是變相委身多個男人身下?
康寧趕緊打住這惡心人的想法,跺了跺腳,應聲說:“母妃您別多慮,我知曉輕重。”
“曉得輕重就好。”熹妃喚宮女進來伺候,打發女兒道:“母妃也不要你陪,你去找你二姐玩去,她的婚事估摸着要定下了。”她昨晚收到了不少宮嫔幸災樂禍的眼神,順妃尤甚,臉上的慶幸都不加掩飾了。順妃沒有緊張擔憂的心情,這說明二公主的婚事在皇上那裏過了明路,沒有和親的可能。
大朝剛散,康平帝回到勤政殿宣見大臣商議接手鞑靼事項,每年進貢的牛羊馬數目要确定,恢複貿易後要開拓商路,最重要的是商榷是否派兵駐守鞑靼,以及如果設立都護府,要派誰過去。
“陛下,臣以為可不設都護府,前朝在鞑靼也設有都護府,派兵駐守三十餘年,建房舍無數,然而鞑靼常年游牧,都護府并不能掌控他們的行蹤。七十年前鞑靼向北叛逃,前朝兵士死傷無數,殘存下來的工匠和手藝人全被鞑子擄走,如今這麽些年過去了,漢民早已被同化。”兵部尚書指控鞑靼背信棄義,居心不良,“陛下,鞑靼遠在長城之北,疆域遼闊,難以追尋,老臣以為咱們可以先恢複商貿,以他們的進貢為依據來判斷他們是否衷心,那時再談設都護府也不晚。”
“李尚書所言極是,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六部尚書難得的意見一致,康平帝采納了李尚書的谏言,直接把開拓商路和商定進貢一事也交給他跟戶部尚書,讓他倆去跟鞑靼使臣商讨。
“可還有事啓奏?”康平帝見禮部尚書沒出殿,詫異地問:“王卿可有私事啓禀?”
“臣逾矩了,但天家家事皆是國事,臣不得不問。”
“愛卿言重了,何時讓你如此焦灼?你說。”
“是關于三公主和鞑靼王子的事,如今民間有傳聞鞑靼王子要求娶三公主。臣昨晚之前是不信的,但昨晚的宮宴上,臣恍然發覺三公主似乎對鞑靼王子有意,不知是不是老臣的錯覺?”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康平帝神色從容道。
“陛下,送公主和親一向是戰敗國示弱的舉措,我朝國富兵馬壯,若把公主遠嫁到鞑靼部落,後代史書上恐怕落不到盛譽。”王尚書意會到皇上對公主和親态度平和,立馬大聲勸阻。
“據朕所知,公主招男寵遭了不少人的攻讦,後代史書在皇女作風上,朕恐怕是要受批的,畢竟朕于此局面是支持的。”康平帝冷嗤一聲,他們康氏王朝起勢就不光明,反正都要受後世貶損,多一項不多,少一項不少。他自覺能有先祖遺風是對他的美譽,朝臣少拿後世褒貶來要挾他,他不吃這套!
王尚書暗暗叫苦,上方坐的要不是皇帝,他都想直說大康公主行事放蕩從根上就開始爛了,既然爛了,那就歸在一條藤上就好了嘛,何必再要擇其枝壞事。
“不必說了,就一點小兒女情思罷了,男女雙方都端得住,就你們事多,順着風聞着點肉腥就出動了。”康平帝不耐煩敲桌子,“王卿要是太閑了可以在家教養兒孫,三公主的婚事有她爹娘操心呢。噢,對了,國子監祭酒的長子入了二公主的眼,你可以着手安排拟旨了。”
熬鷹嘛,看誰先耐不住。康平帝玩味一笑,吩咐道:“宮門守衛适當松一點,鞑靼王子再差人往宮裏遞信,多收點好處再把信交到三公主手上。”
“諾。”趙守保應聲。
二公主擇定驸馬的風聲露出去後,康寧收到了一封來自宮外的帖子,送信的小太監她有印象,是皇後宮裏的。信的主人邀請她三天後去大相國寺上香。
“公主,您別搭理他,他這人不安好心。”百草怕三公主真着了鞑子的道要遠嫁草原,那她這個貼身宮女豈不是也要跟去。
“鞑靼王子要是真對您有意,他就該直接向陛下提出求娶,而不是私底下約您出行,這些天宮中的傳聞可不就是由他鬧起來的。”百草十分誠懇地勸阻。
康寧把信丢進冰鑒裏,見濃黑的墨色浸入冰碴子裏,在百草大喜的表情中說:“既然有人邀請,那就赴約喽。至于流言,本宮都不懼,你怕什麽?”
“沒,奴婢是為公主您着想。”
“那就去給本宮選衣裳去。”
“諾。”百草不敢再多言,白着一張臉退下。
炎熱的夏天難得遇到刮大風的陰天,康寧此次出宮就遇到了這等好天氣。
“臺吉邀本宮出來是為何事?”見面寒暄後,康寧直言問道。
“聽聞中原佛教興盛,在我們部落只有薩滿教,我不清楚兩者有何差別,所以想邀請公主一同參觀,還要勞煩公主待會兒給小王講解一番。”塔拉搬出他琢磨好的理由。
“那臺吉邀錯人了,本宮對佛事并不了解。臺吉若想參禪,本宮可派人請主持為您解惑。”康寧不想由着他掌握主動權,也懶得陪他耗。想要調情可以,但別藏藏掖掖的,至少要拿出個誠意。她滿意了才會考慮是否陪他演戲。
“別,公主留步。”塔拉沒想到她說變臉就變臉,一時顧不上再拿腔作調,拽住她的胳膊,卻又在她的逼視下讪讪松手。
真了不得,這位公主的眼睛跟中原皇帝的眼睛一模一樣,瞪起眼來還挺有些讓他忌憚。
“嗯?臺吉除參佛之外還有事要與本宮說?”
塔拉吭吭哧哧半天也沒說出話來,他死死記着戚先生囑咐的要含蓄!含蓄!
“頭次見面時,小王發現殿下您對草原的生活有興趣,此次邀請您出宮不是我想參觀佛寺,主要是想為您講講草原風光。”塔拉腦中飛速轉動,言辭懇切地央求,就怕公主不肯賞臉,執意要回宮。
“為何要為本宮費此心思?”康寧追問,看他還要怎麽編。
“額…是…嗯,是因為從我踏入中原到現在,您是唯一一個肯給我好臉色看的姑娘。”塔拉眼神濕潤潤地投向她,有些不好意思道:“您看我的眼神有好奇,但沒有嘲笑和不懷好意的打探。”這是真的,也是他的心裏話。他遇到三公主很偶然,但當天從酒樓回蕃坊他就決定了求娶她,哪怕後來侍從打聽到三公主深受皇寵,跟她相比,溫順的二公主看起來更容易勾搭,他也沒有動搖過想法。
“就如此?”
“就如此。”
這個理由勉強能讓她留下來,康寧吝啬開口:“那行,你講吧。”
“還是公主問吧,我不知道從哪兒開始說。”
“你來燕京了有段時間了,打算什麽時候離京?”康寧問。
“公主不想見我?”他失望道。
“我只是好奇你帶着你的部下離開了草原這麽久,你領地裏的牲畜不會被搶?我聽聞鞑靼歸順大康的原因之一就是外族侵略,等你回去了你的牛馬羊不會被掠光了吧?”
“公主放心吧,我額赫幫我管理着,那可是我娶妻的聘禮,她盯得緊着呢。”說這話時,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再瞎看,本宮把你眼睛挖了。”康寧惱火,厲聲威脅。
怎麽又發火了?塔拉垂首,暗自琢磨他是不是晚上沒睡好導致眼睛無神,前兩次她都很留戀他眼睛的。
他不說話,康寧也在沉思,鞑靼部落以放牧牲畜和攻打其他部落擴充自己的部落。塔拉也說了,他父親分給他的財産就是牲畜群,代入到大康,這就相當于皇上給他的兒子分封領地,那管理牲畜就是治理封地?
“你們部落的女人可以插手部落治理?”她怕他聽不明白,直白問:“你母親管理牲畜群會遭部落臣民不服嗎?”
“不會啊。”塔拉詫異,“在我們部落裏,男人負責放牧和狩獵,女人在男人狩獵時負責放牧,能拉弓射箭的女人也可以去狩獵。但很少女人會天天去,因為家裏的孩子離不了她們。”
“你母親呢?也是嗎?”
“我額赫是我父汗的第一位妻子,在我們部落裏稱為可敦,她要協助我父汗治理內務,但她也有自己的牲畜群,每日還要管理她屬下的牧民。雖然牧群沒我父汗的大,但她每日操心的事比我父汗的還多。”塔拉又要得意了,忍不住炫耀道:“我能放心來中原,就是因為有我額赫,她比我更擅長治理牧區。”
康寧心頭一緊,激動道:“她的牧群是她的嫁妝?”
“一半是,另一半是她阿布來投靠室韋時送她的。”
康寧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一時心潮湧動,接下來一半的路程塔拉再說什麽她就不是很清楚了,有一聲沒一聲地應着。
“公主,您是不是累了?您要是累了就別陪我逛了,我自己去找主持聊聊。”
“噢,好,的确是累了。那我回宮了,臺吉您多擔待,我下次養好精神了再邀您出游。”
塔拉立在山頭目送肩辇行至山下,臉上恭順的表情也收--------------??了幹淨,心中再次确定,就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