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有孕
春花回到金華巷叫來王六 :“幫我給皇上捎個口信。”平平常常的語氣讓王六身子一僵, 雖然這段時間彼此心知肚明,但是這樣突然叫破身份讓他一時不知怎麽反應。
春花挺直脊背坐在上首聲音清晰明朗:“皇上是為百姓為大虞着想的好皇上,他要改制我願意助他一臂之力。”唯有改制成功才能救下周清貞,從來不曾妥協的春花,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會認命,只要周清貞還活着她就不惜一切代價去救他。
王六跟着春花三年, 平常只覺得這位少夫人愛笑性格直爽心有正氣,卻沒想到她竟然語氣平常說要幫皇上!改制的事情要是一個婦人能辦成,那滿朝文武豈不成了笑話?
“少夫人的心思小的明白,可國家大事不是兒戲……”
王六不相信自己春花也不在乎,她幹脆利落打斷:“先不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是朝廷命婦要給陛下上奏折, 你只管遞上去就好, 皇上要怎麽斷定該由皇上做主。”
王六噎了下張口說不出話沉默後低頭揖手他确實僭越了:“……是”
他服氣了春花語氣變得溫和:“有句話叫偏方治大病,我這法子說不準就真能幫萬歲去除朝廷隐患,再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 多個人想辦法總是好的。”
王六不舒服的心裏坦蕩起來自己着相了, 誰說女子就一定不能成事?只看人家這氣度就比自己好。當天夜裏皇宮禦書房, 天豐帝收到春花薄薄一頁信紙,就着桌上燭光并不在意的浏覽。然而內容卻讓他渾身凝固,天豐帝心裏一陣激蕩, 把信紙拿到眼前逐字逐句連看三遍。
禦書房枝形燭架上點點燭火光亮照人, 王六雙膝跪地心裏發空:行也罷, 不行也罷, 怎麽不見陛下發落?時間一點點過去,晶瑩的燭淚順着燭身滑落慢慢凝固變白,王六的心慢慢縮起來。
伴着桌子‘啪’的一聲,帝王聲音炸響在禦書房“好!”王六吓的頭皮發麻只見天豐帝滿臉驚喜,把那張信紙寶貝般疊好,匆匆走出禦書房。
被遺忘在地上的王六……
“梓潼!”天豐帝到了梧桐宮,揮退宮人然後忽然抱起皇後轉了一圈,欣喜不已“梓潼,有法子了!有法子了!”
多少年,多少年皇帝沒有這樣喜形于色,皇後雖然被突然的旋轉弄得頭暈,卻依然替皇上開心:“恭喜陛下,不知是哪位大臣替陛下解憂?”
天豐帝放下皇後扶她站穩,擡手幫皇後把頭上松動的發簪固定好:“滿朝須眉不及一個婦人,此事成功之後,朕必要重賞與她。”
“婦人,不知是哪位巾帼不讓須眉?”皇後帶着幾分好奇問道,帝後兩人攜手到桌邊坐下,皇後将時常準備的枸杞茶,給天豐帝倒了一杯。
天豐帝端起來喝一大口放下茶盞心情舒暢,将懷裏的信紙拿出來給皇後看。
朝堂上風向漸變越來越多的朝臣攻讦改制派,尤其是周清貞品行堪憂目無尊長乃是奸佞之徒。天豐帝不動聲色,改制派似乎也都糊塗起來不說改制的問題,就周清貞的品行天天和那些人吵。
慢慢的朝堂似乎回到正軌除了日常朝務,昭親王提起永不改制的事情,改制派立刻跳出來亂七八糟反對,最後就變成吵架:周清貞品行到底好不好?
這一出戲讓心裏有數的王公大臣拿不準皇帝意思,是想就這樣含混過去,還是有什麽後招?昭親王不管那麽多,天天上朝逼迫,偏偏天豐帝泥鳅似得一副這事兒是朝廷大事,且看衆卿家如何議論。
宗室們步步緊逼,改制派撒潑耍賴抵死不從。不知為什麽他們畫風變得很奇怪,沒有文人義氣高談闊論就是耍賴,一個個賴皮的就差在金銮殿撒潑打滾,反正堅決反對永不改制,還時不時提起改制撩撥宗室。
朝堂在扯皮,天豐帝在加緊手下的調遣,改制派不知能拖延多久他不能等。四下裏派出的人馬悄無聲息的離開京城,一場精彩的對決即将來到。
一幹王爺簡直像是被潑皮纏住,走不脫打不離,事情直到冬月底起了變化,天豐帝終于布置完成。
春花穿命服戴霞披身後是烏壓壓數不清的百姓,他們舉着無數色彩斑斓萬民傘,像一條長河跟着春花來到午門外。
這些人是周清這巡視過的地方百姓,他們或多或少都知道這位青天老爺,更知道周清貞為了減輕民賦為了大虞将來提出改制,卻被宗室逼迫要砍頭。天豐帝派出多路屬下想方設法激起民心,派人謀劃安排把他們聚集到京城。
這就是春花的法子,她不信沒處講理,宗室再人多勢衆能有天下百姓多?她要借百姓勢壓宗室,她要救她的阿貞。
黑壓壓的人群聚集在午門外,高高舉起手裏的萬民傘。
一人呼:“萬民撐傘,庇佑清官。”
萬人呼:“萬民撐傘,庇佑清官。”
“萬民撐傘,庇佑清官!”
“萬民撐傘,庇佑清官!”
“萬民撐傘,庇佑清官!”
雄壯渾厚的聲音排山倒海,震得高大巍峨的皇城抖了抖。春花一步步走到登聞鼓前,登聞鼓的帶刀侍衛眼睜睜看着春花拿下鼓槌。
鄭長德忽然從人群裏出來制止:“夫人,還是在下來吧,登聞鼓響不管有無冤屈都要受五十禦棍。”春花一身嚴整命婦禮服,回過頭定定的說“我去,我要親自去會會那些宗室。”這是唯一救周清貞的機會,她不放心任何人。
“這些日子辛苦鄭大哥了,多謝。”這裏邊有些人,是鄭長德聯系他父親往日門生故舊,組織起來的。春花說完雙手持鼓槌,轉身擡頭看架子上巨大的登聞鼓,在它面前春花顯得那麽纖細渺小。
擡起胳膊‘咚~’一聲敲響,渾厚的餘韻讓春花身上毛孔收縮,但她沒有停頓舉起另一只胳膊‘咚~’‘咚~’‘咚~’悠長的鼓聲直入金銮殿。
不一會兒登聞鼓值官急匆匆出來,發現身穿四品命婦服的春花楞了一下,上前揖手行禮:“夫人我朝律凡擊鼓者一律先受五十禦棍。”
春花放下鼓槌:“我是朝廷命婦也在此例?”
“這……”值官确實沒見過命婦擊鼓的,有些左右為難。
“再者……”春花忽然低頭撫上自己小腹,面色一瞬變得溫柔“我有将近四個月身孕,五十禦棍怕是會要了孩兒性命,我記得我朝有律刑不及孕婦。”
律法和律法沖突了,值官不敢做主只能上報天豐帝。有朝臣立刻出列嗤之以鼻:“既是內帷夫人就該相夫教子,鬧到禦前成何體統?”
戶部侍郎出列恥笑那官員:“婦人也是陛下臣民,怎麽就有冤不能伸?”
昭親王臉色嚴肅則擰眉問道:“外邊剛才傳來百姓山呼,可跟這婦人有關?”
小小的值官跪在金銮殿上哪個也不敢得罪,只能苦着臉:“回禀王爺據侍衛們說,那些百姓是跟這位夫人一起來的。”
“哼!好大的膽子,聚民鬧事這是要造反嗎?”昭親王向上啓奏:“請陛下派兵驅散刁民,将這婦人以謀反罪論。”
天豐帝坐在上位和氣的笑笑:“王叔何必震怒,不就是送萬民傘要庇護官員,這是好事說明此人為官清廉不負朝廷恩賞。再者他們手無寸鐵又沒有要攻城略地,哪裏說得上造反二字。”
昭親王無話可說,另有官員見機開口:“既然黃侍郎說婦人也是陛下臣民可以告禦狀,那就按律先打五十禦棍好了。”天豐帝想起幾年前見過的那個明媚小丫頭于心不忍,五十禦棍下去就是壯漢也要去掉半條命,可是這節骨眼上他沒法開口包庇春花。
戶部黃侍郎站在金殿上啓奏:“她是朝廷命婦,又是女子請陛下法外開恩。”
黃侍郎話音剛落立刻有人反對:“要是為着這些就法外開恩,那滿朝命婦是不是有個雞毛蒜皮的事就敢來敲登聞鼓?”
小小的值官跪在金銮殿上滿臉苦色,卻不敢打斷這些大人的争辯,還是天豐帝察覺問他怎麽回事,小值官才敢開口:“諸位大人,為難的不是她是朝廷命婦,而是她有近四月身孕,我朝律法刑不及孕婦。”
剛還争的熱鬧的大臣都安靜下來,這……也是這會兒他們才反應過來,敢聚集萬民到午門的,能是平常女子?
昭親王忽然開口:“那婦人是幾品?”
“四品”
“莫不是佞臣周清貞的家眷?”老王爺臉色沉下來,小值官吓的戰戰兢兢叩頭:“下官見她是命婦,就先行禮未及問她姓甚名誰哪裏人?”
“混賬,人是誰都沒弄清楚,你跑來做什麽?”
“王爺饒命,都是小人失職。”小值官不停磕頭吓的要死,他說是官,不過就是守着登聞鼓這些年也沒人來敲,結果一敲就出了他的職權,還遇到那麽多黑壓壓百姓很吓人。
“好了”天豐帝和藹開口“既是孕婦就免去杖責。”
“是”小值官戰戰兢兢應了爬起來往後退,結果又被昭親王叫住:“回來。”
“是”苦哈哈的小值官連忙原地跪下。
昭親王轉向皇帝拱手啓奏:“陛下法不可廢,登聞鼓響五十禦棍是為了避免臣民們為點小事,就來驚擾天子。若是今日為孕婦開例,往後凡有孕女子來擊鼓是不是都要免去刑罰?”
“如此那些女子必然有恃無恐,大小事情皆來煩擾陛下,陛下是以天下為主還是處理那些女子雞毛蒜皮之事?”
昭親王乃是宗室首領,他一開口在朝的宗室紛紛響應衆口一詞:“請陛下以聖祖鐵律為準,莫要為個婦人破例,視國法為兒戲。”
“臣等亦請陛下三思而行,切不可破例,以免日後婦人們拿金銮殿當衙門随意往來。”金銮殿上跪倒一片大臣。
近四個月身孕,天豐帝袖子下的手慢慢捏緊。
黃侍郎急了高聲呵斥:“我朝有律法刑不及孕婦!此乃聖祖皇帝的仁慈爾等豈可罔顧?”
“刑不及孕婦那條律法是針對犯婦,這女子并非犯婦,她敢敲登聞鼓,就該以登聞鼓先例處理”反對的聲音也絲毫不低,然後拱手向上義正言辭“請陛下依例處置,賞那婦人五十禦棍。”
後邊黑壓壓一片人也跟着齊聲請求:“請陛下依例處置,賞那婦人五十禦棍。”
冬月早上北風裏帶着寒涼冷意讓人忍不住瑟瑟,天上也有太陽,可是那陽光雖然明亮卻像是隔着什麽,沒有什麽溫度。午門外春花靜靜面向皇城站立,雙手護着小腹臉色寧靜,時間一點點過去她的心漸漸沉下去:阿貞……
手背讓北風吹得通紅冰涼,只有掌心一點點溫度護着腹中胎兒,春花猶如雕塑般看着宮門,即便擔心也不能讓她彎下脊梁。
阿貞,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