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請命
座上的帝王眉頭輕挑, 帶着幾分興味看跪伏在大殿上的年輕探花郎。十八歲得中進士不光本朝前所未有,歷史上也寥寥無幾,而新科進士當朝告禦狀更是亘古未有。
好大的膽子,他到底有什麽把握,還是真的狂妄無知?
周清貞語畢,沒有等到皇帝的垂問, 先聽到別的大臣啓奏:“陛下,傳胪大典此子就敢喊冤破壞,可見狂妄無禮,臣請陛下革去他的功名貶為庶民。”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不一會好幾個大臣附和,周清貞額頭觸地心裏無悲無喜,今天是他籌劃已久的, 只是沒料到能中探花而已。可是探花又如何, 慣例七品編修進了翰林院,誰知道哪天才能見到天子。
殿前紋絲不動的探花郎,讓天豐帝又多了幾份滿意, 這樣沉得住氣看來不是狂妄, 是有備而來。
“周卿以為張大人所奏如何?”天豐帝帶着意趣問道。
提議革除周清貞功名的, 是正三品禮部左侍郎張文濤。
周清貞直起身回奏:“陛下自親政來嘗言‘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為體察民情,不惜以千金之體微服私訪。”
“微臣雖不曾親耳聆聽陛下教誨,但是聖人之言銘記在心, 君且為輕遑論其它, 自然為民請命為重。”
大理寺左少卿黃深祿出列啓奏:“周探花說得對‘當官不為民做主, 不如回家賣紅薯’萬事當以百姓為先。”黃深祿年近五十, 性子豁達甚至有些狂士風範,但是查案及其厲害。
“既如此,周卿說說你要為何人請命?”
姐姐……周清貞心裏一陣酸澀,連忙掩飾的低頭:“臣為鹿鳴府治下樊縣安樂村劉春花鳴冤……”
周清貞沒有講他和春花相依為命的歲月,只講了春花為他頂罪的事情,他的姐姐清清白白,無需用情感打動別人。
Advertisement
“這麽說你要告錢氏為母不慈,陷害前房嫡子?”
周清貞又磕了一個頭,才起身回禀:“以子告母大不孝微臣不敢,微臣只祈求陛下還劉春花一個公道,至于母親……”
周清貞頓了一下繼續說:“家裏還有幼弟弱妹不能離母,微臣求陛下寬恕她,讓微臣弟妹不至于和微臣一樣年幼失怙。”
朝臣們聽到這裏,紛紛點頭頗為贊賞周清貞深明大義。而周清貞則眉目低垂,在滿朝文武的注視下神色恭謹。
逼迫壓制了周清貞三年的事兒,在帝王手裏特別簡單,他只需揮揮手,讓大理寺派人過去就行。
看着領命而去的朝官,周清貞心上的石頭終于去掉,姐姐你很快就可以清白做人了,回過頭周清貞再一次為帝王叩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微臣還有一事,唯有陛下能為微臣做主。”
朝臣們有些訝異,這還沒完沒了了,根本不懂進退吧?天豐帝心裏也不有些不悅,不過他為帝多年真正的喜怒不會形于表面,只是不言語就夠讓朝臣琢磨。
周清貞卻無所畏懼他有自己願意付出的代價,他知道這個帝王是一代明君,不會因為自己的無禮就殺了自己。
“微臣家中老祖母喜愛廬陽羅家嫡幼女純真美麗可愛,聘做微臣未婚妻。然而劉春花為了微臣失去名節誤了婚姻,微臣願娶她做補償,也是報答她多年相護之恩。”
“微臣懇求陛下替微臣退了羅家親事,讓微臣做個有恩必報的人。”
周清貞不能在金銮殿上說他喜歡姐姐,否則被人說成:為私情背棄家族婚約,後果會不可收拾。
“陛下,微臣自知今日所作所為,對陛下不敬、對祖宗不孝、對羅家不義,只是陛下乃天下君父,除了陛下微臣實在無人可求……”
送完高帽子,周清貞把額頭挨到地上:“求陛下成全微臣報恩之心,微臣有諸多不是願意放棄功名,耕田南山下,做陛下萬千子民中的一個。”
‘嚯’朝臣們倒吸一口氣,金榜題名被譽為人生四喜可見有多不易,這個年輕的探花郎說不要就不要,簡直……跌破所有人眼睛。
天豐帝想笑,他做了幾十年皇帝,這個周清貞讓他屢次意外,真是開了眼界。
周清貞內心一片平靜,他用這個探花郎換姐姐一個清白,換自己一個自在。從此海闊天空,他教幾個學童姐姐持家相伴,這樣的人生也很圓滿。
天豐帝蓋在腿上的食指敲敲,心思連轉數圈,望着殿前的年輕人不知想些什麽,忽而笑道:“周卿前一事找朕,朕是天下君王自當理會,後一事乃是周卿家事,朕即便是皇帝也不好插手。”
“是”天豐帝的拒絕,并沒有讓周清貞失望,有今日這一遭羅家是不會再要這門親事的。
“微臣今日鬥膽冒犯,全是仰仗陛下胸懷天地心有萬民,從今一別願陛下福壽安康,微臣在山野間日日祈禱我大虞國運昌隆。”
說完周清貞就要三叩首離開,卻聽座上的帝王聲音和悅:
“周卿對自己未免過于求全,君子‘方如行義圓如用智’朕觀周卿當得上君子二字,且先退下繼續典儀,一會兒你們還需打馬游街,莫要誤了吉時。”
自己今日舉動完全不合常理,皇帝卻要留下自己……是為了什麽?周清貞心生疑慮卻不能再耽誤,謝過皇恩站到狀元身後,還沒站穩又聽到座上帝王想起什麽似得補充一句。
“過三日瓊林宴後,你随朕去見見皇後娘娘,朕和皇後說本朝出了個十八歲的進士,娘娘頗為好奇,朕帶你去給皇後看看。”
皇後陳氏是前閣老,首輔大臣陳元堂嫡孫女,陳元堂在皇帝親政三年後隐退,十分得天豐帝敬重故此封為信安侯。
陳皇後比皇帝年長三歲,和天豐帝夫妻相得,原本育有一子一女可惜皆夭折于天花,但天豐帝對皇後的感情和敬重從沒有變過。
“是”周清貞出列躬身揖手,完了再退回原位,又聽皇帝安排:“一會兒給探花郎收拾的俊俏些,也讓百姓們見識見識我朝探花風采。”
儀式繼續下去,周清貞垂手垂目站在狀元後邊,慢慢思量皇帝留他的意思。
退朝後天豐帝喚來自己的心腹親衛:“立刻去查今科探花來京後的所有舉動,三日內朕要結果。”
“是”面目模糊的親衛沒有任何猶豫,抱拳領命。
“再派人去樊縣打探他所有過往,三月後朕要結果。”
“是”
周清貞和今科成績優異的進士,換衣裳跨禦馬綢花披身游街,先是鞭炮開道然後鑼鼓引路,震天的唢吶喜氣洋洋。
長路兩邊擠滿了京城百姓,圍着觀看一躍龍門的新貴。這些進士以前和他們一樣,如今卻是天子門生朝廷英才,看一看也能沾點喜氣。
也有大姑娘小媳婦手持香花,去砸那些年輕俊俏的進士。偏偏這一科狀元是個五十歲的老頭,榜眼年輕也三十出頭一把胡子。
唯有周清貞不過剛剛十八,唇紅齒白相貌清隽,氣質又溫潤如玉,正正應了那句: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那花兒簡直不要錢的往他身上撒去,花兒扔沒了,什麽帕子香囊也往他身上招架。
後邊有同科進士在馬上打趣:“哎!我說你們這些小娘子也忒傷人,一樣的進士,一樣的才華怎麽能以貌取人,也看看我們這些沒人搭理的。”
“哎呦”立刻有潑辣的小娘子笑着怼回去“就許你們男人花樓裏挑姑娘,還不許我們也來挑一挑?”
怼完還呼籲:“姐妹們,三年一次難的這科有個俊俏的,大夥該不該多點點他?”
“該”衆口一詞然後哈哈笑,手裏的東西更是不要命的朝周清貞撒去,還有好些調笑的:
“探花郎,轉過來啊讓我們看看,你家還缺小娘子嗎?”
周清貞微微轉身,朝那些玩鬧的小媳婦們溫和一笑“多謝大嫂好意,我家不缺小娘子。”
“哎呦,探花郎看我了,看我了。”小媳婦激動不已,然後還跺腳抱怨:“叫什麽大嫂啊真傷心,叫聲姐姐聽聽。”
“還是叫大嫂好,否則你家大哥豈不找我拼命?”周清貞應景鬧了兩句,騎在馬上轉回身向前看,漫天花雨中他特別想念春花。
姐姐,你要是能站在這裏多好,你高聲問一句‘你家還缺小娘子嗎?’我一定大聲回答“缺!你來做我小娘子”我一定把你抱到馬上,讓所有的人都看見你的幸福。
街邊茶舍的二樓上,白敬文滿臉驕矜的看着周清貞從樓下打馬過來,聽人豔羨的議論。
“看到第三個沒,我大虞開朝來最年輕的進士,還是探花郎!”
“啧啧,不知誰家祖墳冒青煙,生出這麽個驚才絕豔的人物。”
這是白某的外甥,白某還指點過他學問,白敬文心裏驕矜的回到,端起杯子慢條斯理輕輕品味。
“也不知道訂婚沒有,要是沒訂,怕是會被媒婆踩爛門檻了”
自然是定了,定的還是大名鼎鼎的廬陽羅家。有寶不能現錦衣夜行,讓白敬文有些憋,就在他放下茶盞準備淡然開口的時候,忽然另一道神秘的低音打斷了他。
“我跟你們說,咱們這位探花郎可真不簡單。”
白某的外甥自然不簡單,白敬文心想,還是等這個人說完自己再表明身份。
“咱們探花郎今天做了一件亘古未有的事情。”那人越發壓低聲音,神秘的說。
白敬文心情激越,忍不住留神細聽。
喧鬧的鑼鼓唢吶愈去愈遠,樓上其他茶客也都收回心思,紛紛圍着說話人打聽什麽‘亘古未有’的奇事兒。
“說啊,快說什麽事兒?”
那個人先看了周圍人一圈見大家都注意自己,這才得意的壓低聲音秘密說道:“咱們探花郎金銮殿上告禦狀……”
一桶雪水澆的白敬文手腳發涼,他緊緊抓住那個人手腕,壓低聲音惡狠狠的問:“他果然禦前狀告繼母不慈?”
“怎麽會,陛下都說探花郎當得一個‘義’字,怎麽可能告母,就是要給他的恩人平冤……”
別人不知道周家的事,白敬文怎麽可能不知道,他聽得身上一陣陣發寒:好毒辣的狼崽子!
毀了錢家名聲,毀了錢氏名聲,還要周府忍着惡心留下爛污的錢氏一起彼此糾纏。畢竟那是他在禦前為自己‘弟妹’求得,皇上都準了周府敢休棄?時日久了連周府的名聲也要受損。
好狠毒,好能忍,白敬文連心裏也開始發寒,想想自己曾經做過的事……白敬文打了一個寒顫,偏偏阿旺是個白目的,還奇怪的在旁邊問。
“老爺,表少爺做什麽要退羅家的婚事,羅家小姐多少人都高攀不上。”
正在聽稀奇的茶客們,立刻把目光瞄準白敬文。
“……閉嘴,什麽表少爺,什麽羅家婚事,你喝酒喝暈頭了!跟我走。”白敬文暴躁完,立刻領着阿旺下樓,他得趁周清貞沒騰出手收拾自己之前,趕緊回到省府……
白敬文臉色陰沉抿緊嘴角,他得把差的聘禮全部賠給周清貞。近五千兩銀子,白敬文肉疼的不行,心裏暗暗詛咒。
周清貞你最好一輩子都得意,否則……我一定踩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