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逼迫
“阿貞”春花笑得燦爛, 明目皓齒讓人的心情也跟着明亮起來。
“姐姐!姐姐你怎麽來了?”周清貞滿面驚喜激動不已,心髒砰砰跳個不停。
春花笑眯眯的走近,拉起周清貞冰涼的手:“你想姐姐了,姐姐就來看你。”
“姐姐……”周清貞癡癡的望着春花,整個人仿佛都飄在雲端,姐姐的手好暖和。
“姐姐說過, 姐姐的本事比你想的大多了,能護你一輩子。”
“姐姐……”小小的周清貞委屈的靠進春花懷裏“你為什麽這麽久都不來看我,我好想你,好想,好想,想的都要哭了。”
姐姐懷抱好安全還有幽幽暖香, 周清貞把臉貼在春花胸前滿足的蹭了蹭, 放下所有惶恐不安露出幸福滿足的笑容,像是走丢許久的孩子終于找到母親。
“好了,沒事了姐姐不是來了?”春花一手環着周清貞後背, 一手摸着他的頭發, 還把臉頰貼在周清貞發頂。
這樣美好這樣幸福, 讓渴望已久執念成魔的小孩留下委屈的淚水,這世上他什麽也不想求了,只想要姐姐為什麽這麽難?
“姐姐, 你以後再也不要離開我。”
“我為什麽要離開你?”
為什麽?因為……因為……小小的周清貞努力的思考, 想的頭疼, 姐姐為什麽要離開?
“哈哈哈”黑暗裏傳來恐怖低沉的笑聲“因為你定親了, 她自然不要你了。”
春花臉色變冷推開周清貞:“你訂婚了?”
“我沒有、沒有……”周清貞惶恐的搖頭,努力的伸出胳膊想要抓住姐姐,卻被威嚴可怕的老夫人推開。
“羅家小姐正當妙齡容貌無雙嬌憨可愛,祖母做主聘她做你妻子,定能夫妻恩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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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我不要,我只要姐姐……”成年的周清貞焦急的想要奔向春花“姐姐我只要你,只要你……”
白敬文拉住他獰笑“你這是搭上通天梯了,要記得我是你舅舅。”
“我沒你這樣的舅舅,”周清貞甩開袖子焦急擔憂,奔向站在一邊冷眼的春花“姐姐,你答應信我等我的。”
“周清貞,你是周家子孫當以家族為重,搭上羅家我們周府興旺指日可待。”大老爺黑着臉擋住去路。
“什麽周家,跟我有什麽關系!”用盡全身的力氣推開周懷宗,周清貞吼得聲嘶力竭“我早就跟周家恩斷義絕。”
“你和別人訂婚了,還要我信你,騙子!”春花絕然轉身。
“姐姐,你信我,姐姐等等我……”周清貞又變成那個紮着沖天辮的小孩,滿臉驚恐害怕跌跌絆絆跑去追“姐姐,等等我,不要丢下我……”
“姐姐!姐姐!”小孩睜大滿是淚水的眼睛,惶恐害怕到處找“姐姐,姐姐,姐姐你在哪……”可是除了漫天漫地的冰雪,只有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光手光腳,穿着單薄的夏衣到處尋找。
“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姐姐你在哪兒,我聽話,聽話啊,姐姐你回來……姐姐……”
周清貞在黑暗裏睜開眼睛,臉上全是冰涼的淚水,他伸出手一點點抹幹臉上淚痕,按了按胸口的紅豆耳墜,小小硬硬還在。
姐姐答應過信他等他,姐姐說話從來出口必踐,沒事的。周清貞面無表情的摸黑起床,一定是因為沒帶姐姐的褒衣,沒有姐姐的氣息才老做噩夢。
因為在外邊周清貞怕人發現他的秘密,所以那身陪了他兩年的褒衣被留在小屋。
漆黑的冬夜冷寥着幾顆晶亮星子,如勾清月涼涼挂在寂靜的夜幕上。四周一片安靜,只有河水淅淅流過的聲音,也許是因為夜太靜,那聲音聽久了有些失真的感覺,讓人生出不知身在何處的恓惶。
如意看着少爺窗上不知何時亮起的燭光,垂頭去下倉收拾些木炭出來。自從接到周府的信,說是定下羅家小姐,每一晚,每一晚,少爺都無法安眠到天亮。
‘叩叩叩’輕輕的敲門聲在寂靜中響起,然後是如意不大卻清晰的聲音“少爺,奴才給你送點炭火過來。”
周清貞手裏筆不停頭不擡:“進來。”
“是”
門‘咯吱’一聲推開如意提着一鬥木炭進來,再輕輕轉身關上,靜悄悄走到火盆邊,拿着火鉗把暗淡零散的木炭撥了撥,輕手輕腳夾了七八塊進去小心侍弄。
不大一會兒火盆旺起來,如意拿抹布墊着送到周清貞左近,又輕手輕腳弄了銅吊子燒水,‘咕嘟咕嘟’煮枸杞紅棗茶。
“少爺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墊墊。”如意把一碗熱騰騰的茶,和一碟白雲酥放到桌上。
周清貞依舊筆不停,頭不擡:“不必了,你下去歇着。”
熱騰騰的茶水飄着袅袅白霧,在初冬的夜晚十分誘人,可惜沒人欣賞。
如意頓了頓垂頭低低的說:“春花姐姐交代奴才要照顧好少爺,沒照顧好如意會挨罵的。”
周清貞手裏的筆終于停下來,略帶遲疑的問:“姐姐交代過?”
“嗯!”如意肯定的說“春花姐姐交代過,少爺最喜歡綿軟可口的甜糕點。說是天冷了雖然不适宜,但如果有辦法讓奴才盡量給少爺找點綠豆糕,說少爺喜歡。”
如意看看碟子裏的點心:“今晚只有白雲酥,請少爺将就一下。”
周清貞定定的看着熱茶點心,想起小院裏安寧的歲月,也是這樣燭光,也有這樣熱茶點心。
“阿貞,讀書自然要用功,可也不能虧待自己的身體,來歇歇墊墊肚子。”姐姐笑眯眯的眉眼似乎就在眼前,那時候為了準備縣試,他夜夜三更燈火都是姐姐陪伴。
周清貞終于起身去水盆那裏洗手,如意松了一口氣,連忙提着銅吊子過去:“少爺天冷,添些熱水。”
當東方微明的時候船上慢慢熱鬧起來,船工們嘿呦嘿呦扯起風帆,船娘們洗洗刷刷準備早飯,也有收夜網的驚喜叫嚷:“哎呦,好大的黃刺,今早有口福了!”
周清貞吹熄蠟燭開始洗漱,冰涼的水讓他一個激靈整個人看着精神不少。先在甲板上轉了十來圈,這是必須的,從小姐姐就要他每天走走動動。
“周老爺早”
“周老爺早”
船工、船娘紛紛停下手裏的活計行禮問安,一片通達的笑容,他們勞作辛苦,但歡樂也簡單純粹。周清貞一一笑着颔首。
“朱四哥早”
“李嬸兒早”
“王叔早”
朝陽越來越高,整個河面敞亮起來,船工在周清貞走後悄悄議論:“看看這小後生,這記性、這氣度,啧啧,他們家真是八輩子祖宗保佑,才得了這麽一個哥兒。”
“哎~也不知道他家人怎麽心疼喜歡呢。”也有船工感嘆
散完步晨讀,周清貞摒除所有雜念向前努力,唯有一條路那一條路……
“你這樣很好不驕不躁,很有我白氏風範。”早飯桌上白敬文淡淡開口。
“是”周清貞垂目舀一勺魚肉粥放進嘴裏。
白敬文放下手裏的包子,清清嗓子:“你和秀怡有緣無分,跟羅家結親也是好事兒,但是秀怡卻不能再耽誤……”
如意侍立在後忍不住捏緊手指,什麽叫‘卻不能再耽誤’難不成你家姑娘不嫁是我們少爺耽誤的!但是……看到周清貞身形不變放下勺子,如意放開手指繼續垂頭,少爺忍得他不能給少爺添亂。
白敬文看周清貞恭敬的放下勺子聆聽,滿意的撚撚胡子:“羅家跟信安侯府有線,信安侯又是皇後親弟,只要你中了進士必定前途無量。”
“可這姻親到底單薄些,舅父也是為你着想,不如你跟你舅兄提一提,把秀怡嫁到羅家也不必是嫡支。你舅兄二叔家有四個兒子,其中……”
周清貞面帶微笑垂目,我沒有舅兄只有一個妻弟叫劉順,可惜姐姐肯定看不中你家姑娘。
“……他四叔家有兩個兒子,其中老大叫羅興全……”
周清貞微笑垂目,看眼前的魚肉粥一點點涼下去,再也沒有熱氣,終于等白敬文扒完羅家的适婚男子。
周清貞站起來躬身揖手:“多謝舅父好意表妹的事情外甥會上心,只是現在要入臘月,所謂‘六臘月不說親’等過些時日再說。”
“你放在心上就好。”白敬文坐的四平八穩,回頭看飯菜都涼了又吩咐阿旺“撤下去讓船娘熱熱。”
“是”
“你坐下等會兒再吃些。”白敬文指指圓凳對周清貞吩咐。
“外甥吃好了要回去讀書,舅父随意。”
“眼看春闱更要全心苦讀,去吧。”白敬文随意的揮揮手。
如意跟在周清貞身後,頭低的不能再低,滿心憤恨:既知道少爺要苦讀,還讓他操心你家姑娘的婚事!再說少爺連羅家人都沒見過,一個新姑爺怎麽腆着臉去說媒?做人怎麽能這麽自私無恥。
周清貞面帶微笑,一路緩緩走回卧房,關上門就開始嘔吐‘嘔……嘔……嘔……’如意手忙腳亂的拿盆來接。
早上原本就沒吃多少東西,這會兒吐的一幹二淨。
“少爺,少爺”如意急的不行,又是給周清貞撫背又是拿着盆接,還有扶着周清貞歪歪扭扭坐下。
周清貞終于止住惡心,搖搖手示意如意不要再碰自己,他很厭惡別人接近,哪怕是陪他兩年已經認可的如意。
如意也知道周清貞的習慣,放開手,提起火盆上坐的銅吊子倒一盞清水過來,伺候周清貞漱口,完了收拾污物開窗通風。
周清貞漱完口定定神,站起來走到書桌旁看書,他不能浪費時間他沒有退路。
如意忙完一通,回頭看見周清貞又在低頭看書,沉默的退出屋子關上屋門,過了一會兒用托盤端着一碟一碗進來。
他把東西放在進屋處的圓桌上,走到周清貞身邊低聲說:“少爺,奴才弄了點吃的來……”
如意話還沒說完,周清貞眼睛盯着書,頭也不擡的打斷:“我不餓,端下去。”
如意頓了頓繼續低聲勸說:“是面糊糊,春花姐姐說少爺小時候壞過腸胃,養了許久才好,說少爺要是不舒服就熬這個給少爺喝,一準兒管用。”
面糊糊……周清貞放下手裏的書卷,他曾經喝了大半年,姐姐說要把他養的像順子一樣結實,可是如今……身上的衣袍漸漸寬松,這衣服是姐姐做的原本剛剛合身。
周清貞站起來往圓桌去。
如意心頭一松臉上帶出喜色“奴才還讓船娘準備了一碟糟魚,又下飯又補腦最适合讀書人吃。”
瞎說,周清貞淺淡一笑沒有揭穿,熱乎乎的面糊糊入口,便有一道暖流妥帖人的胸口腸胃。姐姐你再等等我,明年我一定能踏上金銮殿,一定能,必須能。
“表少爺,有一位姓馮的茶商來恭喜表少爺喜得良緣,老爺說這位乃是羅家好友,又是皇商讓你出去見見。”
周清貞垂目放下書冊,帶着如意出去見客,微笑、垂目、謙虛,聽那人說什麽‘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什麽‘羅周兩家結為秦晉實乃千裏姻緣一線牽。’
夜裏又甜甜蜜蜜夢見姐姐,緊緊依偎在姐姐懷裏“姐姐~阿貞想你,好想你,你不要丢下阿貞,阿貞聽話……”
最後依然是滿世界找不到姐姐,小小的孩子滿臉淚水赤腳踏遍荊棘‘姐姐,你在哪裏?你在哪裏?不要丢下阿貞……不要丢下阿貞……姐姐……’
一夜又一夜,周清貞眼見得瘦下去。
“表少爺,梁州知府和羅家大爺是好友,請老爺少爺上岸宴飲。”阿旺激動驚喜的聲音又在屋外響起,如意恨恨瞪了一眼屋門,卻只能無奈的看着少爺起身換衣,這一次周清貞沒有穿春花縫的衣裳。
白敬文掩不住欣喜:“只知道羅家勢大,卻不想人脈如此寬廣。清貞你以後一定要好好對待羅小姐,那個什麽婢女再休要提起,男兒當以前程為重!”
又是一番契闊、寒暄、贊美,什麽‘金童玉女年貌相當’什麽‘興德妹妹也是本府親妹,你可千萬莫要辜負……’
這一晚沒有甜甜蜜蜜,這一晚春花決絕而去,周清貞驚醒後心髒亂跳:不會的,姐姐不會丢下我,姐姐說話算話,她一定不會的。
哈哈哈,你都要娶別人了,難道還指望姐姐給你做妾不成?心裏一個聲音像野獸一樣可怖。
不,我死都不會娶別人。
難不成,你想姐姐和你私奔?哈哈哈淫奔不才,姐姐還有爹娘弟弟,怎麽可能答應,你死心吧姐姐不會再要你了哈哈哈,心裏的怪獸笑的歇斯底裏。
那我就殺了姐姐,然後自殺,埋在一起就永遠安穩了,周清貞‘冷靜’的告訴自己,然後起來讀書。
如意看着越來越憔悴消瘦的少爺,越來越拼命用功的少爺,急的只掉頭發。周清貞瘦的肩胛骨都出來了,雖然看着溫和,一雙眼睛卻是絲絲連連的血色。
要是春花姐姐在該多好,這世上只有春花姐姐能讓少爺平靜安穩下來。
這一天如意忽然一改往日沉默的樣子,撞開門從屋外飛奔進來,撲倒周清貞身旁,激動地從懷裏掏出一封信。
“少爺,春花姐姐托人帶信來了,你看!”
周清貞停下筆,把目光轉到那封信上,上面是熟悉的醜醜字體‘周清貞親啓’。這又是夢吧周清貞心想,我要是不接不看,是不是姐姐又會出現?
“少爺?”如意把信在周清貞眼前抖了抖。
周清貞回過神,不是做夢?姐姐來信跟他決絕!?霎時間漫天冰雪寒徹骨。
“少爺?”
“放下吧。”周清貞淡淡的開口。
如意想不明白周清貞的心思,少爺每次接到春花姐姐的信,雖然面上不顯但是全身都散發着愉悅,這次怎麽了?帶着疑惑如意關上屋門退出去。
周清貞凝神看了那封信良久良久,才放下毛筆收拾好書、紙,起身去水盆那裏,取了香胰子把一雙手反複清洗。
許久沒有這樣認真洗過手,周清貞發現自己的手,竟然變得細瘦見骨不說白裏還泛點青色,姐姐看了大概會心疼吧,姐姐……信裏到底說些什麽?
以前都是如意每月去送銀子時,捎回姐姐的信,這一次姐姐是怎麽托人大費周折找到自己?為什麽寫這封信?決絕……還是……周清貞心裏報了一點小小盼望,姐姐想自己了……姐姐是想自己了吧……
每根手指都反複擦幾遍,确定幹幹爽爽再沒有一點濕意,周清貞坐回書桌前,平靜一會伸手取過那封信拆開:兩張信紙、一縷青絲。
阿貞見字如面
你現在應該在成河的某條船上吧,望月姐姐說越往南越濕冷,你叫人早些備下輕裘保暖。南方不比北方……
……那個羅家小姑娘找來,問我你的愛好,倒不是十分讨人厭的小姑娘,但是不許你亂動心思……
周清貞拿着信紙的手開始慢慢抖動,眼眶發紅,嘴角卻帶出柔和的微笑,姐姐我這一生只要你。
……你還按着原來的計劃就好,要是失敗也沒什麽,你就放棄功名到南郡普光寺等姐姐出獄找你,天大地大姐姐帶着你。你要是敢後悔,天涯海角姐姐也不會放過你,捆也要把你捆在身邊……
好,周清貞悄聲應道。
……這是我剪下的一縷頭發,你也剪一縷放在一起。
結發到白首,恩愛兩不疑。
切切
姐姐字
結發到白首,恩愛兩不疑……
周清貞把信和青絲都捂在胸口,任由淚水橫流……這些日子的焦躁不安,疲憊痛苦,還有心裏那只被逼到絕路的困獸,慢慢從他身上離去,他終于能像個人一樣放松哭泣。
結發到白首,恩愛兩不疑。姐姐要陪他到白首,姐姐從來沒有懷疑過他。姐姐……周清貞把信和青絲緊緊捂在胸口,仰面向天任由淚水暢快流淌,世上為什麽有這樣好的姐姐,這樣好的女孩兒總是出現在他需要的時候,絕望的時候。
姐姐,我愛你,此生此世、來生來世、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