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心意
相親失敗, 春花和周清貞送兩位長輩出城。城外少了人來人往,周清貞眉眼變得溫潤靈動。
春花娘被劉老四從毛驢上扶下來,認真的對周清貞福了福:“這次多虧三少爺,誰能想到黃家嫂子那麽好脾氣的人,竟然會苛刻兒媳。”
周清貞早在春花娘福身的時候,就閃到一邊拱手還禮:“嬸嬸太客氣了。”
他想了想照實說道:“以黃家嬸嬸的心思她并沒有苛待兒媳, 要說苛待,她恐怕會覺得是你們不懂事。”
春花娘皺起眉頭,春花則笑眯眯的等着周清貞解釋。劉老四樂呵呵牽着毛驢,粗糙大手溫和的摩挲毛驢的脖子,毛驢被摸的舒服‘哦~~~哦~~’叫兩聲。
“看他們母子衣着膚色,就知道黃家嬸嬸把所有好東西都給了兒子, 也把所有指望都寄托在兒子身上……”
春花娘若有所思的點頭, 可不是:黃家嫂子面黃肌瘦,衣衫陳舊還有補丁;李友貴卻是嶄新細麻布的寬袖學子袍,雖然也單薄卻肌膚白嫩。當初她一眼相中那水嫩的長相, 看着就是乖巧的孩子。
“在她心裏李友貴是這一輩子的指望, 能不能熬出富貴全在兒子身上, 自然應該把所有好東西都留給兒子,明理的兒媳當然也該和她一個心思。”否則就是不明理了。
春花娘先是神色難辨,然後咬牙切齒:“就這麽養出一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少爺, 還指着他真出息了對媳婦體貼?”
想想都可怕, 自己姑娘真要嫁過去, 熬死熬活真要發達了, 姑娘也熬成昨日黃花,到時候那‘明理’的婆婆要給兒子添兩房小妾,自個兒閨女圖啥。
“而且黃氏未必如嬸嬸想的脾性好,一個寡婦咬牙供兒子讀書,這樣的心性一定是不認輸的,姐姐和她相處,沒有矛盾尚好要是真有争執……”
周清貞沒有說下去,春花娘卻明白了,就自己姑娘那一根筋……那一年春花拿回大筆銀錢,就說好剩下的工錢,要自己攢着做嫁妝。
結果沒過兩個月,又說工錢要全部攢起來供三少爺讀書,嫁妝讓自己看着置辦,自此之後她姑娘連一朵頭花都舍不得買。
春花娘心疼的看着春花雙環髻上的彩帶,這死倔性子真要對上黃家嫂子那樣的暗倔,還真是……
“嬸嬸想給姐姐挑一戶讀書人家,其實最好挑家裏人口多,性子和善的人家。人多是非多還能住在一起,家裏的長輩必得是寬闊舒朗的性子才行。”
春花娘聽了嘆息多聰明的孩子,卻硬生生被逼的裝傻。
Advertisement
春花以為她娘為了親事沒成嘆息,笑眯眯勸她娘:“我才剛十五不用急,反正嫁人還早。”這倒是真話,村裏的姑娘多是十七八才嫁人。
春花娘笑着搖頭,收拾好心情說:“早早的可以多挑幾個,你跟娘說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
剛才還侃侃而談的周清貞下意識豎起耳朵。
周府大夫人黃氏,揮退屋裏的下人溫婉的跟長子說話:“阿瑩嫁進來,一年多沒動靜,不如挑個時候給金桔開臉。她伺候你十餘年,性子溫婉長得也好最是知道你的脾氣。”
十九歲的周清遠身材高挑性子沉穩,他不緊不慢的回道:“兒子暫時沒有納妾的念頭。”
黃氏頓了頓猶豫的試探:“只開臉放到屋裏,将來有個一子半女在擡做姨娘,要是沒福分的,以後多多陪送些銀錢發嫁便是。”
“金桔伺候兒子十幾年,兒子不忍心這樣輕賤她,周管事的兒子似乎有意于她,改天我問問金桔的意思。”
那就是不喜歡了,黃氏心裏暗嘆,可惜金桔‘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要不阿瑩身邊的兩個丫頭,你挑一個?”
周清遠淺淺一笑:“兒子和阿瑩還年輕,娘何必着急。”
“怎麽能不着急?你看你二叔三十多歲的人,房裏……”
“娘”周清遠不贊成的打斷。
黃氏也懶得理會二房的破事,接着關心自己的兒子:“那你說,你喜歡什麽樣的,滿府的丫頭随意挑。”
畢竟媳婦進門沒有三年,黃氏也不好納良妾回來,但是……二房的例子太吓人,她必須早做打算。
“你今天一定得給娘說出個人來,你是長子嫡孫,子嗣尤為重要。”
說出個人來?周清遠想起偶爾來學堂的那道倩影,星眸璀璨好似未惹凡世塵埃;笑容輕快如同枝頭小鳥。看到她就仿佛看到四月的春光,明媚而生機勃勃。
只是想想春花從小到大的脾性,怕是不會給人做妾。
送走劉老四夫妻,周清貞有些說不上的煩悶,靜靜地跟在春花身後。雖然他臉上看不出什麽,可春花知道他郁悶了。
“別擔心,姐答應過你不中秀才,姐就不會離開你。”
周清貞忽然有些愧疚,姐姐大了自然要嫁人,怎麽能自私的只想姐姐陪着自己:“後年有院試,先生說以我的情形後年能有八成把握。”
去年馮先生就說周清貞應考,有五六分把握。這要是平常人家早就去了,可是周府,偏偏錢氏生了那樣一個……
周清貞不敢随意賭一把,他輸不起。不說以前,現在的錢氏更是心裏不平恨天恨地,要是他萬一落榜,錢氏絕不會給他第二次機會。
“等你中了秀才剛好姐姐嫁人,到時候記得來給姐姐撐場子。”
……怎麽聽着這麽不舒服?周清貞又是一頓煩悶。他強按下焦躁勸自己,姐姐本來就該嫁人的,這世上有哪家姐姐不嫁人老陪着弟弟?
心裏思緒翻滾,面上倒是以往的乖巧:“嗯”
姐弟兩緊趕慢趕回到周府還是誤了午飯,周清貞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春花不想餓着他。袖了十文錢去廚院,大廚房如果還留着午飯,就省下十文錢,若是沒了去小廚房買些饅頭小菜也能對付。
結果進了廚院大廚房的門還開着,春花頓時松口氣臉上有了喜色,只是她走到廚房外卻聽到裏邊吳媽媽和人說話。
說起來廚院真的是周府最八卦的地方,各房各院的事兒,就沒有這裏不流傳的。
就比方說錢氏那一兒一女的事兒,春花就在這裏聽人說過,是錢氏不修,先二夫人在陰司裏搗的鬼,才……
“算了,收拾吧,估計二房不會來領飯了。”廚房裏是吳媽媽沒什麽情緒的聲音,春花下意識停下腳步。
才來的粗使小丫頭麥子脆生生的接話:“我聽紅兒姐姐說,三小姐發熱二夫人請二老爺過去看看,二老爺沒去,二夫人是惱了吧?”
“閉嘴,主子的事兒,也是你個小丫頭張嘴就能說的,想挨板子?”吳媽媽冷聲呵斥。
廚房裏立刻安靜下來,春花想了想後退幾步然後加重腳步走過來,揚聲說:“門還着着太好了,吳媽媽我來取三少爺的午飯。”
雖然是夏日豔陽高照,可二夫人的院子,卻仿佛沉浸在濃雲密布的陰天。院子裏靜悄悄沒有一絲動靜,似乎連風都不光顧這個地方。
正屋裏有些悶熱,薔薇去年嫁了人,現在是墜兒和芍藥的大丫頭。兩個人屏息靜氣的侍立在錢氏左右。
錢氏坐在正屋八仙桌旁,神色冷冷的看着奶娘抱着三小姐低聲哄勸。三小姐是二房嫡長女,大房還有一嫡一庶兩個小姐。
三小姐閨名周長安,可惜卻一點也不安,一歲多的孩子,看起來還沒有十個月的嬰兒大,哭起來‘嘤嘤嘤’一點點聲音。
小小的孩子憋得滿臉通紅,似乎在多一刻就能厥過去,奶娘急的額頭直冒汗,嘴上愈加哄得急切。
錢氏心裏煩躁:“這麽熱的天你抱着她,她不難受?到底帶過孩子沒,還不放下。”
“是是是”奶娘急忙輕手輕腳的放到榻上“哦哦哦”的哄。
哄得錢氏越發怒火高漲,正要發怒時,一個含混的童音傳來:“娘、餓。”
一個四歲的男孩光屁股穿着兜肚,扶着門框,目光混沌嘴角一點點涎水。這便是五少爺周清嗣,當初周懷嬰起這個名字,意思這是他的第一個子嗣。
這孩子長得并不壞,跟周懷嬰有七八分像,為着這個當初二房兩口子,很是蜜裏調油,老夫人哪裏也是無數的賞賜。
只是當初多麽風光如今便多麽凄慘,五少爺天生腦子不足,這相似的面貌變成了他的罪。周懷嬰是半個眼角都不想看到他,和自己相像的模樣卻是個傻子。
錢氏終于火起來:“奶娘呢,死了,讓五少爺餓肚子!”
這樣的怒火,讓屋子裏幾個下人打了個寒顫,門口的小孩卻察覺不了,只是含含糊糊的說:“餓”
錢氏深吸幾口氣沉下心思,她能從錢府三四個庶女裏脫穎而出,成為周府二老爺的繼室,憑的便是耐性和會讨巧。
如今她是堂堂正正周府二夫人,又有嫡子傍身哪怕是個傻得,在沒有第二個兒子前,她也不會糊塗的放棄,有這個孩子她才能有謀劃。
嫁到周府這幾年,她有些得意忘形了,錢氏換上耐心的笑臉,走過去彎腰拉兒子進來:“嗣兒,熱不熱?”
周清嗣懵懵懂懂張口,涎水跟着流下來:“餓”
晚飯後日頭還亮,小院的正屋裏,春花坐在桌邊牽針引線給周清貞縫單衣,周清貞眉目安然伏在桌上抄抄寫寫。
“叩叩叩”外邊傳來敲門聲,和一個小丫頭的話音“春花姐姐,大夫人讓你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