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養傷
春花和周清貞一起被擡回小院, 一個放在東屋一個放在正屋,等那幾個粗使嬷嬷甩甩手走了,春花掙紮着爬起來。她從炕櫃裏拿出上次用剩下的藥,扶着牆一步一挪去找周清貞。
等她拐出屋門不久,看到正屋門裏巍顫顫跨出一條腿,春花急忙制止:“阿貞別過來, 等姐姐過去。”
那條還穿着竹綠夏褲的腿,踩到地上穩了穩,小孩低低的聲音傳過來:“姐姐在屋裏等我就好,你那屋裏炕大,這兩天咱們住在一起方便些。”
春花捏了捏手裏光滑冰涼的瓷瓶,心裏猶豫了一下, 在看到周清貞慘白暗淡的小臉時, 忍痛換上笑臉:“還是阿貞想的周到。”
周清貞一步一挪走到春花身邊,春花轉身姐弟兩一起扶着牆,慢慢挪回東屋。等兩個孩子重新在炕上并排趴好的時候, 都出了一頭汗。
“這是上次大少爺派金桔姐姐送來的, 瓷瓶裏是三七粉, 玉罐裏是跌打膏。”春花把東西遞給周清貞。
周清貞沒有看,趴在炕上語氣低沉:“姐姐用吧,院裏的事一時也離不開姐姐。”
小孩灰敗的臉色黯淡眼神, 讓春花沉默了一下, 她捏着瓷瓶玩了一會開口:“我娘說這世上先有人才有路, 活人不會叫尿憋死。”
春花眼睛裏露出神采:“放心吧, 只要你是條龍總能飛上天,打起精神好好養病,咱們再想辦法。”
“真的還能有辦法?”
“這世上除了死法兒,剩下的都是活法兒!”春花又恢複了神采。
“車道山前自有路”周清貞無意識的接了一句。
春花笑哈哈的說:“船到橋頭自然直,你好好養病,等好了用功讀書,咱們走一步看一步,總能走出條路子。”
周清貞慢慢的恢複精神,看着依然精神的姐姐,臉上露出一個小小蒼白的笑容:“嗯,聽姐姐的。”
“既然聽姐姐的,就乖乖用藥。”春花再次把手裏的藥遞給小孩。
周清貞打開看了看:“這藥咱們分着用,節省點能用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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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規矩,你不用我也不用”周清貞淡然的把藥放在兩人中間。
春花想起祠堂裏那個饅頭,沒再拒絕:“好啊,姐姐先用,你轉過頭去。”
悉悉索索兩個孩子別扭的給自己抹上藥,三七粉卻沒有溫水送服,這倒不是最着急的,春花趴在炕上看地上的光影子,那影子是從門裏射進來的金光燦爛,春花看着影子問:“你餓不餓?”
旁邊的周清貞也學春花,看地上的光影,聽到她的問話,感覺了一下:“……餓。”
“我不但餓,還渴。”
周清貞抿抿有些幹的嘴唇:“我也渴了”還因為他哭了幾場,現在越發的缺水,感覺嘴裏像是塞了一把土。
春花支起胳膊慢慢爬起來:“廚院這會大概是要不到吃的,好在家裏還有些面粉,姐姐給咱去熬面糊糊。”
看着春花艱難的爬下炕,扶着牆挪出屋子周清貞沒法阻止。垂下眼睛,姐姐的好他會永遠記在心裏,只要他有出頭之日……可是錢氏能允許自己出頭嗎?周清貞垂下頭把臉埋在胳膊裏,一動不動,似乎被壓趴下無力反抗。
因為早上給周清貞燒洗澡水,甕裏的水只剩下不到一掌高。嘆口氣春花忍着後身疼痛,趴在甕沿上拿着瓢伸長胳膊去舀水。身體舒展開那一瞬,春花疼的臉色發白,冷汗掉到甕裏和水一起舀出來,不過三瓢水春花汗濕後背。
“哎呦,看這是誰呀,燒火還跪在地上。”
笨蛋,不跪在地上我還坐在板凳上嗎?春花懶得理上門讨嫌的周清玉,支着胳膊從麥稭上站起來,扶着鍋臺揭開鍋蓋熱氣蒸騰開來。
春花站起來後,周清玉看清楚了:一直整齊的衣褲變得皺皺巴巴,好些地方都被汗水打濕了;光滑的辮子有些淩亂,散落的發絲黏在臉頰;總是神采飛揚的臉變得煞白,連紅豔的嘴唇也變得暗淡。
周清玉忽然覺得自己取笑人家似乎有些不地道,他別扭的撇過頭,咋咋呼呼好顯得理直氣壯:“這有什麽,上次我娘還讓人打我二十板子呢。”
你娘讓人打你,和我們挨的板子能一樣嗎,你娘舍得重板子打你?想到周清貞身後的點點血跡,春花臉色更冷。
她一言不發的把水在碗裏倒晾,然後扶着牆端去給周清貞喝藥。
“哎~你怎麽不理我,今天我還給你們求情了。”周清玉擋住春花的路。
這倒是真的,春花扶牆站穩忍痛屈膝:“多謝二少爺求情。”道完謝端着碗一步一挪,小心翼翼不讓水撒出來。
周清玉看着春花,從自己身邊一瘸一拐的過去,等她過去才發現她身後有斑斑血跡。
“怎麽十板子就打爛了!”周清玉十分震驚,後知後覺的明白,他娘打他實在沒有下狠手。
“哎,你別走,我特意給你們送藥來了。”
春花停下腳步,他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藥,忍着不适轉過身春花又行了一禮:“多謝二少爺。”
看春花不再是往日有點小嚣張的樣子,周清玉有點難受,他吩咐吉祥:“你去把水送到屋裏。”然後走過來伸出胳膊要扶春花。
春花避開:“男女授受不親”又對要進正屋的吉祥說“三少爺在東屋”
等到了東屋看到趴在春花炕上的周清貞,周清玉伸出胳膊指着怪叫:“他都睡你炕上了,我扶你一下怎麽啦。”
春花拍開他的胳膊:“他是我少爺我是他丫鬟,能跟你一樣?”他是我弟弟你是嗎?
周清玉不服氣:“有什麽了不起,趕明兒我叫我娘把你要過來,做我的丫鬟。”
正在喝藥的周清貞‘嗖’的擡起頭,看向周清玉。
春花忍着疼痛疲憊冷笑:“你叫我過去我就過去?誰稀罕做你丫鬟,真敢把我要過去,一天三頓揍你。”
“哎~你……”周清玉還想說什麽,可是春花開始灰敗的臉色,讓他停下嘴神色訝異。
“二哥這樣說,小心銀杏知道了生氣。”周清貞緩緩的開口。
銀杏是周清玉奶娘的女兒,是周清玉的大丫頭陪他一起長大。
周清玉不好意思的撓撓後腦勺:“我就随便說說,主要是春花老不待見我,為什麽?”
春花對周清遠印象很好也很尊重,對周清玉的第一印象,就是那個在廊下拍手叫好,指使小厮欺負周清貞的混蛋。後來因為落水一事,周清玉賠禮受罰,可是在春花心裏也就是個倒黴孩子。
今天的确是他主動求情,春花想也許可以對他印象再好點。
“想奴婢待見你,那你對三少爺好點,他從早上到現在還沒吃飯。”
周清玉大手一揮,頗豪放的說:“這簡單,吉祥去廚院提兩份飯來。”
“是”
春花叫住吉祥,多說了句:“等等,三少爺在大廚房還有些銀子,多要一碗排骨湯,麻煩你了。”打了板子也不知道,有沒有傷到骨頭,補一補總沒錯。
“沒關系”吉祥笑笑出去拿飯。
春花站的實在有些支持不住,開始趕人:“今天麻煩二少爺許多,将來一定好好謝你。”走吧。
“不用謝,以後對我好些,常對我笑就行了。”周清玉不在乎的說。
所以說周清玉真的是個倒黴孩子,什麽都想和人比,不就是眼紅春花對周清貞特別好嗎,結果……
“銀杏……”周清貞趴在炕上幽幽的提醒,然後又說“二哥畢竟是外人,你在這裏春花姐姐不好休息……”客走主人安聽過沒。
“狗咬呂洞賓”周清玉甩袖氣呼呼的走了,到門口又想起來“這幾天我會叫人給你們送飯來的,不用謝我,哼!”說完大步流星的走了。
春花長呼一口氣挪到上炕趴好,周清貞舉着袖子給她擦汗,又把剩下的大半碗水遞過來:“姐姐先喝口水,然後喝藥。”
端起碗連喝了好幾口,春花才緩過勁,她看着炕頭周清玉拿來的一堆藥,灰白的臉上露出點笑容:“這下咱們不缺藥了。”
“二哥是個直腸子……”想了想周清貞又說“狗咬呂洞賓用的不對,應該是忘恩負義。”
“有你這樣說自己的”春花一邊好笑一邊拿藥喝。
新來的吉祥比周清玉靠譜很多,不僅給春花他們準備茶水在手邊,還讓人幫忙打了一甕水。晚上沒人時,花園的劉嬷嬷悄悄過來,幫春花把髒衣服洗了,春花總算能放下心思好好休息養傷。
“好好睡一覺,醒來就什麽煩惱都沒了,啊?”臨睡前春花勸小孩。
“嗯”周清貞乖乖點頭,不管有沒有煩惱,他都不想讓春花擔心,畢竟姐姐也有傷,還要操心他們吃喝。
“相信姐姐,沒有過不去的坎兒,都會好起來的。”春花趴在枕頭上,閉上眼睛。
周清貞也趴在枕頭上,臉側到春花這一邊,看到姐姐閉上眼睛,他輕輕的‘嗯’了一聲。
黑絨布似得夜空繁星閃閃爍爍,夜幕溫柔的籠罩着大地,小院陷入沉睡只有不知名的夏蟲,長長短短的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