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探病
周清遠穿着白綢褒衣,肩上搭着外袍,吃驚的看着眼前狼狽不堪的小姑娘:額頭一片擦傷滲出點點滴滴血珠,頭發全部汗濕,黏成一縷一縷貼在臉上。
金桔手忙腳亂的幫春花解身後的繩子,前邊腰間是被劃破的衣裳,不過看不見裏邊肌膚,因為那破口的地方被血染成一團,一雙赤腳踏在青磚地上。
“大少爺,快去請大夫,三少爺發燒額頭燙的吓人。”春花渾然不知自己有多麽狼狽,只是急切的再次重複。
“長壽,立刻去請周管事進城請仁心堂程大夫過來,就說有孩子落水夜裏發起高燒。”
“是”長壽轉身就往外走。
“跑,要跑,快!三少爺等着救命呢。”春花不顧金桔還在身後忙碌,側過身子喊。
周清遠肅聲吩咐:“快,跑。”
長壽聞言迅速往外跑,到底是十四五的少年,跑起來靈便的很。
周清貞又吩咐解開繩子的金桔:“你立刻去馬房吩咐套車,等周管事和長壽一起出門。”
“是”金桔欠身後提了燈籠急步往外。
“你等我一會,我換好衣裳去看三弟。”吩咐完春花,周清遠轉頭對自己的奶娘說“麻煩媽媽看院子裏哪個小丫頭有合适的鞋子,找一雙給春花。”
春花急匆匆攔住那個奶娘:“不必了,奴婢心裏火烤似得。大少爺慢慢換衣裳,奴婢先回去照看少爺”
“對了,能給奴婢兩根蠟燭嗎?”
旁邊的奶娘不用周清遠吩咐,去屋裏拿了一把蠟燭,一盞燈籠出來。周清遠看春花急切的樣子,脫下自己腳上的軟鞋:“你穿我的,這樣走的快。”
春花心急周清貞,沒再推辭,接過燈籠搭拉上周清遠的軟鞋,一陣小風似得跑了。
小院裏依舊漆黑一片,春花舉着燈籠進屋:“少爺,少爺?周清貞!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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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籠舉在周清貞頭上,只見他嘴微張輕輕地呵氣,頭上的毛巾掉到一邊。春花把手懸在周清貞口鼻處,呼出的氣兒燥熱燙手。
心裏一縮春花手忙腳亂的擰毛巾,搭在他頭上,然後在屋子裏點了兩根蠟燭。她拉住周清貞滾燙的手:“少爺,能聽到奴婢說話嗎?”
周清貞喘氣明顯些,努力眯開眼睛看向春花,嘴唇微微噏合:“……”
“我知道了,我知道你叫我,你等等我給你燒點水喝。”
周清貞的手指微微用力,捏住春花的手指:“不要走……陪我……”低低的聲音裏夾雜着喘息的氣音。
“乖啊,不怕。我就在隔壁竈房一會就來,你燒成這樣我怕你五髒六腑都給燒壞了。”
“……別走……”
小小的一團躺在炕上,莫名讓人覺得心酸,春花摸了摸他毛毛的頭發溫聲哄勸:“你病了要乖,奴婢就在隔壁,你要是有事就……”
春花左右看看,撿了一只茶碗放在周清貞手邊。
“有事你就把這個撥到炕下,奴婢聽到聲音就馬上過來,乖啊。”
周清貞動了動手指碰到涼涼的茶碗,他側過頭無限依戀的看着春花離開屋子,點點燭光映見病容憔悴。
春花急匆匆燒了一碗開水端到正屋,剛好碰到周清遠站在炕頭,手從周清貞額上擡起:“燒的這麽厲害!”
他轉身對奶娘說:“媽媽快去請母親過來。”
“別……”周清貞掙紮着制止。
奶娘也是為難的樣子:“這事兒應該回報二夫人才是。”
春花走過去把碗裏的水倒了一茶杯坐到炕頭,一只胳膊把小孩攬到懷裏:“這水奴婢在竈房用碗倒了幾次,不燙。”
一茶碗溫水周清貞喝的一滴不剩,他覺得嗓子裏那把火似乎沒那麽旺了。
“大哥……大伯母也不是大夫……來了也不過多一個人着急……”周清貞躺平閉上眼睛“麻煩大哥已經過意不去了。”
低微嘶啞的聲音裏說不出的疲累凄涼,有長輩在自然最好,可是該守在這裏的,是周清貞自己的爹娘。黃氏來擔心受累也罷了,只怕錢氏更有一河灘的話等着她。
靜靜的燭光驅不盡屋裏的黑暗,春花默默的在盆裏浸透毛巾擰幹,給周清貞換上。照顧好少爺,她站起來對周清遠福了福。
“謝謝”
周清遠苦笑反問:“謝什麽?他是我堂弟,更何況是清玉的過失。”
周清遠坐在炕尾,春花坐在炕頭時不時幫周清貞換毛巾,時間一點點煎熬,當蠟燭燃到盡頭的時候,周管事請來了程大夫。
春花激動地不行,把剩下的四根蠟燭全部點亮。因為去的時候周清遠交代的很清楚,所以程大夫查完病人情況後,先給周清貞喂了一丸退燒藥。
“燒的太過兇險,再晚些時候不說燒壞腦子,鐵定要燒壞肺。”程大夫留下藥草,被周管事送走了。
小院裏沒有藥罐子金桔拿來春晖院的,等熬好藥喂周清貞喝下,天上的星子已經變得黯淡無光,再過一會天就該亮了。
春晖院裏幾個下人都回去睡覺,周清遠不放心,金桔搬來鋪蓋伺候他睡在春花屋裏。
程大夫的退燒藥很管用,周清貞的鼻息變得平穩正常。春花還是很不放心,大夫說那藥只退燒不治病,藥效過了恐怕還會燒起來。
這一天一夜太累,春花坐着椅子,趴在炕頭守着周清貞睡着了。
當明亮的朝陽照亮白窗紙,周清貞慢慢睜開眼睛,側過頭看見小丫鬟趴在自己枕邊睡得正沉。她好狼狽,濕了又幹的頭發板成一縷一縷,最刺目是額上一片擦傷,結成一道道血痂,衣裳皺巴巴還有些泥土。
周清貞伸出手,想要撥開春花額前的亂發,卻聽到小院裏有人進來。
“奴婢給三少爺請安。”一個俏麗的丫鬟對周清貞福了福。
春花被驚醒差點跳起來,第一反應是周清貞:“少爺,你好些沒?”
“好多了”周清貞虛弱的笑笑,用眼光示意春花“這個是老夫人屋裏的大丫鬟冬青姐姐。”
“冬青姐姐好。”周清貞把目光轉到冬青身上。
冬青客氣的笑笑:“大夫人一早禀了老夫人,三少爺昨晚高燒,連夜讓周管事請大夫來看。老夫人聽了很是挂心,只因為暑熱老夫人身上正不自在,所以遣奴婢來探望。”
“勞祖母憂心,還帶累冬青姐姐跑一趟。”
冬青繼續客氣的笑笑:“老夫人給廚房放了二兩銀子,囑咐廚房給三少爺熬些進補的粥水。”說完從袖子裏摸出一個小元寶看向春花。
“老夫人聽大少爺說你十分不易拼盡氣力,才請來大夫。因此特賞你五兩銀子,獎你忠心為主。”
春花扯扯嘴角福了福:“謝老夫人賞。”
“你們這裏的事情完了,我還要去一趟二夫人院子。昨天春花在二夫人院子外狼哭鬼嚎,驚了二夫人的胎,這會兒在床上不能動。老夫人賞下五十兩銀子,讓二夫人想吃什吃什麽好好養養。”
五十兩銀子……春花捏着手裏的小元寶,有些涼。
周清遠說到老夫人面前是一片好心,春花從柴房逃出來等于違逆了二老爺。周清遠請安的時候說了周清貞昨夜的兇險,又說了春花的不易,是為免她被二老爺責罰。
這一通下來周懷嬰确實沒法責罰,可他一個多月沒在家,今早被錢氏早早推來請安恰好碰到一起。周清遠為了奪得先機,硬着頭皮在周懷嬰面前說了那些事。
當時周懷嬰臉色那叫一個精彩,發青是氣的,發紅是羞的。好在錢氏說她昨夜受了驚吓沒來請安,總算以此為借口挽回點臉皮。
天亮後,夜裏看不清的,現在看的清清楚楚。不過一夜時間,周清貞憔悴消瘦許多,本就尖瘦的臉蛋雙頰塌陷,白紙般的臉上顴骨和嘴唇豔紅驚人。
春花伸手一摸又燒起來了,她抿唇向上彎出笑模樣:“大夫說還會燒,只要不厲害,繼續吃藥就好。”
“嗯”周清貞乖巧的應道。
“你等會兒我去煎藥,待會兒喝了藥好吃飯。”
周清貞眨眨眼:“你先去梳洗下,精神了才好照看我。”為什麽腰上的衣服被劃破了,還有血跡?
“好”春花不疑有他,答應的很幹脆。
“把藥爐拿到炕邊來煎吧。”
“藥味不好聞,還是放外邊好。”春花站起來活動下僵硬的肩背。
周清貞垂下眼“我不想一個人呆着。”
長翹的睫毛輕輕顫動,稱着雪白的臉色,讓人憐惜不已。
“好”
喝完藥周清貞難得怯懦的暗示春花喂他吃飯:“園子裏蒜頭病了,他娘喂他吃飯。”
蒜頭是誰春花不知道,但也能猜出大概,小孩病了都愛撒嬌纏人。可憐周清貞卻沒處撒嬌,春花摸摸他的頭笑的溫暖:“你病了,吃飯不利索,還是我來喂你。”
抽抽鼻子,周清貞到底有些不好意思的呢喃:“是你要喂的。”
“嗯”春花一手碗一手勺子坐在炕頭“來,張嘴,啊~”
“啊~”乖巧的孩子,其實很讨人喜歡。
一小碗粥見底,周清貞搖搖頭,春花正要扶他起來漱口,屋外傳來一道聲音:“聽說你昨晚鬧得半夜請大夫,真是不得了!”
周清貞眼神一黯,掙紮坐起來:“父親”
這就是周懷嬰?春花一邊行禮一邊瞄了一眼,看着挺年輕的一個男人。
周懷嬰先是皺眉嫌棄滿屋子藥味,瞄見吃完的粥碗,冷嗤:“昨晚不是要死要活嗎?今天就能吃飯坐起來了?”
“哼!所以說禍害遺千年,哪就容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