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黑化第五十六天
鶴知知嘆氣是因為睢晝很顯然已經對她生氣了,但是卻并不沮喪。
雖然的确是她自己做的決定,要提前把睢晝送走,但是當睢晝出現的時候,不可否認她心裏是喜大過於驚的。
大約人無論多麽理智,內心深處總是自私的。
當時她想,若是今天便是她自取滅亡之日,她能在最後時刻到來之前再見睢晝一面,也很好。
但現在事實告訴她,睢晝帶給她的驚喜遠遠不止於此。
他贏下了第一場仗,給了他們喘一口氣的時機。
鶴知知也打點了一番自己的衣着,跟着睢晝的步伐去了作戰室。
幾支援軍隊伍的領将已經在大桌邊站着,睢晝也在他們之中。
桌上放着一張圖紙,和幾枚棋子,他們正低聲讨論着。
目前的情形一片大好,宮城已經奪了回來,雲哲君等人被全數活捉關押,正等待審判。
外面硝煙漸止,将士們正在清點損傷。
見到鶴知知過來,幾名大将紛紛向鶴知知行禮。
鶴知知擡了擡手,神色淡然中帶着莊重。
「諸位将軍也知道,如今情形複雜,若不是到了關鍵時候,我也不會如此魯莽地寫信給各位将軍。」
這等的話,幾名大将紛紛謙讓不受。
「保護娘娘、公主是我等應盡之責,如有犯者,雖遠必伐,萬死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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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面膛黝黑的大将铿锵說道。
旁邊的将軍忍不住用手肘捅了他兩下。
如今反叛之人正是雲家,皇後母族的親人,怎好當着面說殺伐之類。
鶴知知注意到他們的動作,面上忍不住有了淡淡嘲意。
再沒有比血親自相殘殺更讓人心痛尴尬的事了,若他們是尋常人家,此時在別人眼中看來,定然是極其悲慘。
鶴知知深吸一口氣,擡手請他們移步。
「諸位将軍,請到這邊坐下,我們慢慢說。」
鶴知知将自己進宮後所看到的詳細,以及猜測,一一告知他們。
說到幾位親王極有可能參與其中的時候,鶴知知一直留心着他們的反應。
好在,除了驚訝和擔憂,鶴知知并沒有從他們臉上看到別的表情。
鶴知知心緩緩放下來一些。
被背叛數次,鶴知知已經對任何人都有了下意識的防備。
雖然這些援軍今天救了她一命,但也難保他們不會在聽到與親王為敵時退縮,或乾脆生出異心。
至少現在他們應當還是忠誠的。
鶴知知沉默少傾,站起身道:「今日反賊雖然已經就擒,但難保不會再生別的變化。請諸位将軍盡快商量布防,做出應對之策。」
幾位将軍都紛紛點頭:「理應如此。只不過,我等同為守将,以後要如何調度?公主是否要親自上陣前?」
幾位将軍都是守城大将,銜級沒有太大的差別,彼此之間除了年紀上稍微有長幼之分,其它并分不出高低。
方才他們碰面時就已經互相謙讓一番,誰都不敢去領對方的兵。
若不在此時立出個元帥來,便只有公主親自挂帥,如同從前先皇親征。
鶴知知思忖着,目光在幾位将軍之間流轉一番,确實有些難以抉擇。
正要開口時,一道清冷聲音從人群中傳出,如同一把玉石,泠泠砸落在桌面上。
「我替公主上陣。」
鶴知知轉眸看向說話的睢晝。
睢晝穿回了他慣常的長袍,但面色冷硬如同一塊天雷也劈不開的頑石,眼眸沉沉地盯着她,怒意在眸底鋪着幽幽藍火,火焰上覆蓋着千年冰霜。
那神情與威脅無異,仿佛若是鶴知知在此時開口否定,他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來。
鶴知知啞然,一時之間沒有立刻回絕。
睢晝率先移開目光,好似不願意多看她一眼。
「我會以諸位将軍的提案為準,同公主溝通給出最終決議,包括陣前大小事務,我也會替諸位将軍打理。」
聽聞這話,幾位将軍彼此互看一眼,都迫不及待要贊同。
公主親征還是太過危險,更何況睢晝的才乾是整個大金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有他在便勝過一整個智囊團,甚至勝過那劉備有諸葛孔明。
有急脾氣的,不等公主發話,就拉着睢晝讨論起來。
看到這樣的情景,鶴知知再想回絕,也已經不好意思了。
只得半推半就,猶豫半晌,讓下人給睢晝送去一枚帥印。
睢晝接過,死死捏在手心裏,偏過頭或同別人說話或沉默,就是不看她。
鶴知知又嘆了一回氣。
沒關系。
會哄好的。
幾位将軍商定過後便出去忙碌,廳室之中又只剩下睢晝和鶴知知二人。
鶴知知幾次欲言又止,見他背對着自己,不願搭理的模樣,最終還是咽下話頭,順從他心意地離開。
但她剛剛一動,原本對她不理不睬的睢晝立刻扭回頭,陰冷地盯住她,壓抑在眸中的怒火好似褪去了冰封,一層層越燃越熾烈。
「你去哪?」
鶴知知微滞不語,片刻後道:「回宮。」
她怎麽好像被鷹爪捉回巢穴的獵物,走哪一步都要報告,還要看這只猛禽是否會善心大發地對她的報告感到滿意。
睢晝神色中微帶戾氣,顯然是不滿意。
他挺肩直背走過來,仿佛獵鷹磨了磨爪。
「跟我去将龍塔。」
「不好吧,我回金露殿。」鶴知知下意識回道。
雖然金露殿已經被摧毀大半,但也不是完全不能住,将就一下還是可以的。
話音剛落,一只大手就突地掐上了鶴知知的臉頰,制住她的下颌,讓她無法再開口。
鶴知知眼瞳受驚地放大,再次看清眼前的人的确是睢晝而不是旁人,才慢慢恢複成原來的模樣。
但胸口還是急劇起伏跳動不止,下颌被粗暴捏住,鶴知知實在是吓了一跳。
睢晝掐着她的臉,又問了一遍:「跟我去将龍塔。」
鶴知知目光澀然。
她明白了,睢晝現在對她的耐心已經消耗殆盡。
只要她說出讓他不樂意聽的話,他就會乾脆剝奪她說話的權力。
鶴知知神情晦澀,半晌,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睢晝這才松開手,用眼神看了看前方,示意要她先走。
還真是每一步都必須得看着……
鶴知知心中複雜難言,在睢晝緊緊地盯視中邁步朝前走去。
她又換回了公主的裝束,為了彰顯此次的勝利,鶴知知還特意選了格外繁盛的一套。
行走之間環佩作響,所路過之地衆人皆朝拜,迎她回到自己的宮城。
如此恢弘之景,所見之人心中都自持着一分敬畏和莊重。
卻沒人知道,步伐看似穩穩當當的公主,其實每一步都走在身後已被撤名的國師的眈眈監視之中。
鶴知知狠狠咽了咽口水。
安排宮人做好初步的整理修繕,鶴知知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敢說。
因為身後盯得緊緊的目光稍有察覺到不對勁就會變得異常灼熱,好似時時刻刻都在防備她半路逃跑一般。
鶴知知只得按照自己所言,朝将龍塔走去。
宮城雖被摧毀大半,但将龍塔卻基本沒有受到損傷。
一是因為國師的身份并不涉及皇權,二是因為反賊大約還想着等坐穩皇位後再恢複睢晝國師的身份加以利用,沒有必要現在就把關系搞僵。
鶴知知走上将龍塔,原本是被迫的,但在看到熟悉的景色時,心中漸漸也多了幾分平靜。
在這種時候,這樣的平靜很讓人依戀。
更何況,身邊就有這裏的主人。
鶴知知甚至生出幾分「來将龍塔來對了」的感慨。
她忍不住停住腳步,回頭看着睢晝。
想要跟他說幾句話,既是分享,也是排遣一下內心有些澎湃的情緒。
鶴知知看着睢晝,自以為自己的眼神也說得上是柔情萬種,心裏想好了一肚子的話準備要說,其中還摻雜了不少文人墨客寫的有名纏綿詩詞。
結果還沒開口,就被睢晝迎面襲來的冷凍目光給吓退。
睢晝瞪着她,目光大概比大理寺卿審訊犯人時還要嚴謹和冷酷。
不放過任何一點蛛絲馬跡,還随時準備用刑。
「別想逃跑。」
睢晝陰森森地從齒縫間逼出幾個字。
鶴知知:「……」
心裏一腔話突然就不想說了。
她重新轉過身,自動自覺地朝着曾經住過的院子走去。
那裏在西苑,離睢晝住的東苑很遠。
還沒走兩步,手腕忽然被人捉住。
睢晝拉着她,一聲不吭的、幾近蠻橫地将人帶往東苑。
鶴知知記得,當時睢晝曾經給她在隔壁準備了一間屋子,她當時想躲着睢晝,拒不肯住。
現在她當然不會再躲着睢晝了,既然睢晝執意要她住那裏,她也不會反駁。
因此也就沒有掙紮,任由人帶着她走。
到了東苑,鶴知知卻是一愣,嘴巴都不由得微張。
曾經熟悉的屋宇消失不見,東苑的兩間寝殿被打通連到了一起,變成一間寬廣得連鶴知知都覺得豪華的寝殿。
或許是因為面積太大,殿宇周圍并不全是古板的磚牆,而是有幾面做了镂空,用銅柱串起一整面的金葉,當做外牆。
微風吹過,金葉翻動,耀映着金光如同波動的水面一般,粼粼在地面上、牆上、廊柱上、人臉上活潑地躍動。
金葉刷啦啦作響,點綴的數串金鈴也跟着搖動起來,叮叮輕靈亂響。
那金鈴搖動的聲音極像原先月鳴教中禮樂響起的鐘聲,而一整面金葉牆的奢靡又像極了金露殿。
它打通了睢晝的屋子和原本留給鶴知知住的屋子,連在一起。
也保有着月鳴殿和金露殿的特質,并将這截然不同的兩者完美融合到了一起。
鶴知知心中訇然作響,巨大的浪潮翻湧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