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黑化第四十七天
好不容易把人弄走,鶴知知還是因為睢晝走前留下的一句「我會認真學」心神不寧了許久。
又過了幾天,鶴知知一直在等的人終於到了驿站。
馬車一停,鶴知知就親自出門去迎。
車裏先走下來盧太醫,接着由一個機靈的小厮,把裏面的無歧匠人也扶了出來。
無歧匠人一把年紀,又行動不便,還讓他奔波到這裏,鶴知知着實有些過意不去。
但是她所認識的人裏面,木工最靈巧、也最專注的,就只有無歧匠人了。
看到無歧匠人,睢晝也有些驚訝,不知道知知把他請來是要做什麽。
鶴知知也沒解釋,先讓人帶着無歧匠人去房裏歇息,泡杯熱茶解一解趕路的辛苦。
這個驿站在東洲與北郡之間,跟大泗城剛好差不多是一條直線上,所以距離也不算太遙遠。
無歧匠人自己沒覺得有多辛苦,坐了一會兒就坐不住了,要見殿下。
鶴知知這才笑吟吟地過去。
無歧匠人道:「殿下找我,一定是有東西要讓我做。快讓我看看,是什麽。」
鶴知知最喜歡的,便是無歧匠人身上這股熱情。好像木工對他來說已經不僅是完成任務,而是一件做起來非常開心的事。
這一點,鶴知知自愧弗如。
她也在桌邊坐下,拿出了袖中的玄方,遞給無歧匠人看。
「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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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這是老先生之前送我的。我在想,能不能把這個擴大一些,排字的方式更簡便一些。」
「殿下具體是想要什麽樣子的?」
「比如,将幾百個字排成一頁,便可以形成一篇文章,可以拓印數十份。」
無歧匠人面色一亮:「我知道了,就是像拓印碑文那般。可以,可以,需要哪些字,請殿下告訴我。」
鶴知知沒想到他答應得這麽輕松,還以為他要研究一陣子,結果聽起來,似乎對他來說倒是很簡單的事,意外之餘,也有些松了一口氣。
鶴知知垂眸想了想:「我沒有事先準備好,還要請先生多等一陣子,也請先生好好休息一下,舟車勞頓,辛苦了。」
無歧匠人當然沒有異議。
鶴知知又折身出去找睢晝。
睢晝正好奇得緊,他雖然知道無歧匠人的存在,卻不知道知知是何時結識,也不知道知知如今是什麽打算。
他的事情知知都已十分了解,可知知的事情他還有許多未能知曉的地方。
睢晝抿緊唇。
如果是以前,這都沒什麽,他向來克己複禮,遵守着國師應盡的本分,皇家之中不該打聽的事情,他絕不會起亂問的心思。
但是現在,任何一點點的刺激,都會敏感地掀起陣陣不安。
見到鶴知知進來,睢晝一陣風般旋過去,将門扉用力合上,把鶴知知抱進懷中,坐到屏風後。
「知知,你方才去乾了什麽?」
鶴知知訝道:「我就在驿館裏呀,和老先生說話。」
「我知道。」睢晝抿了抿唇,像是做了一回心理建設,才問得更詳細些,「你找他,是有什麽事?」
「我要請他幫我做一個東西。」鶴知知先簡單地說了一句,就停下來等着睢晝繼續問。
她想給睢晝一個驚喜,讓他吃驚一下,但是睢晝卻只是低着頭,用鼻尖輕輕地蹭她的衣領,好像并沒有認真聽她的回答,也不說話,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睢晝,你怎麽了。」鶴知知奇怪地問,彎腰對着他的臉看。
睢晝把她的手拉開,握在自己手心裏,揉捏了兩下。
「知知,你以前,不是經常讓暗衛跟着我,打聽我在做什麽嗎?為什麽現在不讓人跟我了。」
聽他提起這事,鶴知知讪笑兩聲。
「不用跟了,我們現在總待在一處,還跟着做什麽。」
「哪有總待在一起,」睢晝反駁她的說法,「有的時候我出門,有的時候你自己出門,還有這幾天,睡覺的時候也沒在一起。」
鶴知知有些懵。他們不在一塊兒那些時間,滿打滿算加起來也不過幾個時辰,根本比不上他們能看見對方的時間的零頭。
「沒刮民脂民膏的,不一定全是邪/教徒。
但是只要有利可圖,就說明有機可乘,邪/教徒一定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一定會趁機而入。
這種争鬥持續了數百年,只會愈演愈烈,而且百姓手中的錢財越多,他們就會被喂得越肥。
如果一直這樣發展下去,終有一日,他們的力量會壯大至能夠翻覆王朝的地步。
這世上不應該存在這樣一個可以輕易掌控人心的機構,因為誰也無法保證,它會不會落到心存邪念之人的手上。
當年師父說,厭倦了這一切,如今睢晝也已經明白了那句話的含義。
只不過,當年師父選擇的是逃跑,而睢晝的選擇,則是親手摧毀。
這個潛伏的、随時有可能爆發的危險猛獸,由他親自來殺死。
他不要這樣的力量,而邪/教徒也絕不可能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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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歧匠人來了以後,福安倒是很喜歡湊到他身邊去,和他說說話什麽的。
主要還是因為,福安原本是這兒年紀最大的,有時候看着那些水蔥似的小太監小宮女兒,都恨不得讓人家叫自己爺爺。
只有無歧匠人比福安大上些歲數,所以無歧匠人來了之後,福安就喜歡在他身邊,顯年輕。
鶴知知常常找福安,找着找着就找到了這裏,所以乾脆也跟他們待在一處。
她和福安閑聊,無歧匠人就在一旁邊琢磨着自己的小玩意邊聽,偶爾應和一兩聲。
沒有正事的時候,無歧匠人擺弄得最多的,就是一個巨大的雕刻版,就是鶴知知之前在他那裏看到過的市井圖,裏面有逼真的山水、小人兒、建築,每一個都縮小成不可思議的比例,但是又栩栩如生。
雕版太大,被分成了好幾個小件,每一回無歧匠人只拿一個出來玩,非常珍惜,鶴知知不敢吵到他,怕把他的東西給撞壞了,於是往往都只待在一旁,和福安聊天。
鶴知知給福安看自己收到的信。
「母後問我們在路上是不是一切都好……讓我到了外祖家要講禮儀。」鶴知知黑着臉,把母後的信收好。
有點煩人,怎麽還像囑咐小孩子似的。
福安嗬嗬地笑:「娘娘是關心殿下。」
鶴知知又拆開一封。
「啊,是樂然的信。」她細細看了一遍,捂嘴吃驚,「樂然說,她定下婚期了!」
福安掐着指頭一算:「恭喜陶小姐。大喜的日子……今年有好幾個呢,新郎官家要是急性些,半年後就能出嫁。」
鶴知知頹然地放下信封:「就是半年後。」
陶樂然是與她一同長大的最好的姐妹,如今她就要出嫁了,鶴知知心裏十分不舍,有些控制不住的沮喪難過,好像小夥伴被人搶走了。
出嫁前的這段時光,她也沒法陪在陶樂然身邊。仔細想想,她們還有好多地方想去而沒有去,以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這個機會了。
她有些難受,眉眼耷拉着,一時沒有說話。
福安在旁邊樂嗬嗬道:「陶小姐嫁了心儀的郎君,這會兒肯定滿心喜悅地待嫁呢。」
樂然會高興嗎?鶴知知茫然了。
她想到出宮之前,和陶樂然聊起她的未婚夫婿。
那時鶴知知還看不懂陶樂然的反應,但現在她已經明白了,陶樂然是害羞的。
那應該是喜歡高興的吧,只要她高興,那就好了。
鶴知知又重振精神,把陶樂然信上剩下的話看完。
陶樂然問她,什麽時候才會找到滿意的驸馬……
鶴知知想到睢晝,臉頰紅紅。
在路上走了月餘,鶴知知等人終於進了北郡。
北地幅員遼闊,入目皆是平坦的草原和廣闊的天空,氣候也十分乾爽,在這裏住久了,好似連人的心境都要開闊些。
雲家的人在前面站成了一排,束手含笑等着。
馬車剛停,鶴知知便迫不及待地奔了過去,像只歸巢的小鳥奔進了一位華發老婦懷裏。
「外祖母!」
鶴知知抱着人撒嬌:「好久都沒有見到外祖母了。」
白發婦人正是當今皇後的生母,姜太夫人。
姜太夫人摸着鶴知知的頭,笑嗬嗬地直哄:「我老啦,腿腳不方便,知知要多來看我啊。」一邊說着,一邊稀罕地對着人直打量。
「好,外祖母,我就在這兒住着,不回去了。」
「要是真的就好咯!」姜太夫人又開懷大笑,點了點鶴知知的鼻頭。
國太夫人身後,含笑走上來一個男子,是雲家的幼子,皇後的弟弟,雲哲君。
雲哲君笑道:「知知來了,母親有什麽病都好了。」
姜太夫人年紀大了,身體多多少少有些不适,雲哲君便将她接到北部來休養。
「可不是嗎。」姜太夫人應道,「知知長得真是越發好看了,真是個美人,含珠也趕不上你。」
含珠是皇後的名字。身後還站着這麽多人呢,鶴知知禁不住誇,赧然地扭了扭:「沒有。外祖母,你看,國師也來了。」
國師也一同随行,姜太夫人早有耳聞,也沒有驚訝,擡頭看了過去。
睢晝身形如朗朗清竹,一步步走過來同姜太夫人請安,儀态端方,姿态翩翩。
鶴知知莫名有些害羞。
這還是她和睢晝約定好以後,睢晝第一次見到她家裏人。
但是她藏在人群中,這陣羞意誰也看不到,也誰都不了解。
姜太夫人也頗為贊賞地看着他,點點頭寒暄一番,便将人帶去休息。
雲府中自然有鶴知知住的地方,但讓睢晝住便不大方便。
兩人只好分開走,睢晝被安置在一間神祠邊的宅院,很清靜,又符合他的身份。
雲家的人和月鳴教素來沒什麽很深的交際,待睢晝安頓好之後便告退離開,睢晝同他們道謝,在門口送他們走遠,才轉身進屋。
平和晴日之下,變故陡生。
睢晝剛進門的剎那,一支箭矢破空而來,他即刻反應偏頭躲過要害,左肩卻被釘在了門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