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孽緣嘛,都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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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月上柳梢頭的這一抹夜色,想必,阿貍是難掩面上的緋紅。
“阿貍,你看我戴上紅芍花好看嗎?”她問。
阿貍回頭,将離已經摘下了為數不多的兩朵,盛開正豔的紅芍花,一朵別在自己的發上,一朵插在了阿貍的頭上。
“嗯,好看。”
将離靠在阿貍的肩頭,她輕聲的問:“阿貍,你喜歡我什麽?”
他頓了頓,看向将離的眼睛說:“我喜歡你,你是唯一一個看着我吃老鼠,不會鄙夷我的人。”
“他們會鄙夷你嗎?”将離問。
阿貍輕輕一笑,“會啊,但是現在,他們都已經習慣了。”
他說:“我喜歡你,你是唯一一個,讓我感覺到眼中有我的人。”
“以前從未遇到嗎?”将離低頭笑着。
阿貍轉過頭認真的說:“都不及你。”
他看着她的眼睛,溫柔的說:“我喜歡你,你是唯一拈花一笑送我的人。”
“一朵花而已。” 她也看向了阿貍。
阿貍将她擁在懷裏,聲音低啞道:“可送花的人是你。”
他說:“我喜歡你,你是唯一陪我看日月星辰,笑顏如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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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離依偎在他的懷裏,“可日月星辰,每天都在呀?”
阿貍吻了下她的額頭,“皆在,只是願意陪我看的那個人是你。”
他繼續說,“我喜歡你,你是唯一一個,與我交杯換盞,一吐傾心的人。”
她的眸子暗了暗,“我的過往不好。”
他擁的更緊,“今後我來護你。”
“還有,我喜歡你是因為,你也正是那個喜歡我的人,嗯,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阿貍終于緊張的說完了,手心裏都是汗,從前,說話可沒這麽矯情過。
将離一笑,“阿貍,曾有一人負我,還好遇到了你。”
“嗯,不怕。”他就這樣抱着她吻着她,一夜佳話,不負韶華……
翌日,音九閣內。
将離敲開了九姨娘的房門,她瞥了一眼就走了進去,開口便道:“九姨娘我知你是何人,不如,咱倆做個交易如何?”
九姨娘前一秒還巧笑嫣然,後一秒,便冷了臉色,“什麽交易?”
将離說:“好歹我也是花之藥靈,命已千歲,我身贈你,如何?”
她回頭看了九姨娘一眼,繼續道:“即便我再沒什麽價值,也比那個廢物強是不是?何必一步步陪他算計着我呢,我直接給你真身便是。”
“你想要什麽?”九姨娘魅而一笑。
“取出我的刺魂刀,我要親自殺了他。”将離說。
紅羅冷笑一聲,推門而出,“那個廢物,反正我也是玩兒膩了,送你便是。”
空蕩蕩的房內,只剩下了将離自己,她握緊了雙拳,生生死死,終是還沒有哭幹了她的眼淚,與她而言,她的命,終歸是那一場又一場的交易罷了。
前所未有的如釋重負,她走出了音九閣。
身上不再有鐐铐,那一抹身影單薄,卻終于可以走的灑脫。
此生,惜別恨早,相知恨晚,幾世情緣,方知真心錯付,情有所鐘,情之所鐘的那個人是你,恨不能早相遇,恨不能晚別離,将離将離,終将離去……
繁花似錦,洋洋灑灑的落下,落在了他的眉宇間,也落在了她的發,紅芍身已死,唯剩這一縷花魂,再為你舞一回吧,“你說,不愧是花之精靈,舞的真美。我說,還好吧。”
阿貍的嘴邊,揚起淡淡的笑意,他說:“不愧是花之精靈,舞的真美。”
可……沒人再答他。
花魂越來越淡,最後,散成了星星點點,被刺魂刀釘住的魂魄,沒誰比狐魄兒更清楚那是個什麽滋味兒。
将離的最後一縷花魂散了,狐魄兒突然躍起,一道黑色的魔氣,便将散去的星點籠罩在了一起,慢慢凝聚,随手一揮,化出一個小小的瓷瓶,又将這最後的零星都收了進去。
白無泱剛要開口說“捕”,狐魄兒緊忙捂住了他的嘴,緊張的道:“師父,放她一回吧。”
白無泱微微一愣,眉頭輕皺,後退了半步,一身肅然的說:“既然沒有散盡,就應該收到葫蘆裏,她害了二十九條人命。”
同情他有,憐憫他也有,但這不影響他做事的公道。
夜色照在狐魄兒的身上,月光之下,那道俊逸飄塵的身影,淡然一笑,看的他心中一顫。
她說:“師父,我也害了十餘條人命。”
他看着她,隐隐測測的覺得,她并沒有說完,一種莫名的心慌,也想要堵住她的嘴巴,二人對視了兩秒,一絲清風拂過,便帶起了那漫舞的發絲,她看着他的眼睛,輕聲的說:“不止。”
過去,你不曾記得,但我都記得……
她說:“師父,她已經死過一次,魂散一次,以此祭奠黃泉路上的亡魂,他們也不算虧了。況且,既然有冤,必然生怨,冤冤相報,哪裏分得清誰對誰錯呢?誰都想活着,誰又想有錯呢?”
那抹笑意,含在眼底,她看着他說:“身在紅塵,只是更多的身不由己罷了,在委屈面前,大多的時候,人都是想着自己為自己來讨回一個公道,如她一樣,公道有了,自己也毀了。”
白無泱垂了垂眸,她說:“天地有界,情義無界,洞穿不了七情六欲的不止他們,撇的下的,成了神仙,拿的起放不下的,便生了心魔,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恩仇本無界,奈何,天不遂人願。”
她繼續說:“錯,是錯了,沾滿鮮血的屠刀是放不下了,曾經的那顆赤子丹心,也回不來了,孽緣嘛,都是這樣的。”
孽緣嘛,都是這樣的……聽的白無泱心中一顫。
她唇邊笑意淺淡,可鼻尖卻有些酸澀,“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有些時候,腳下的路,并不是自己認真琢磨着選的,走着走着,就走錯了,手握屠刀,不知?還能回走嗎?”
二人四目相對,狐魄兒淚光閃閃……
她咬了咬唇,啞着聲音又看了阿貍一眼,“師父,徒兒鬥膽懇請您徇私一回,情生也容易,毀也容易,唯獨走在一起的不容易。”
她眼中的落寞一閃即逝,低聲道:“錯,終歸是在我。”
白無泱心中很痛,那句我也選了後者,和這些話聯系到了一起,這又是在說誰呢?
他握了握手中的劍,眼睛看向他處,這個徒弟,一直都是太喜歡承認錯誤,也總是再不斷的承認錯誤,他轉過了頭,自己默默的踏上了下山的路。
狐魄兒走到阿貍的身邊,将瓶子遞了過去,深呼一口氣,她說:“對不起啊。”
阿貍的眼角,還有淚的餘痕,顫抖的接了過來,狐魄兒轉身離去,愧疚萬分。
“老大——”阿貍叫住了她。
狐魄兒的身子徒然一顫,眼淚再次不争氣的流了出來。
“謝謝你。”他說。
狐魄兒咬着嘴角,早已嘗到了一絲的血腥味兒,她哽咽着笑了笑,“不怪我就好。”
這句謝謝,對自己來說太重,還不如劈頭蓋臉的罵她一頓,更加好受些。
這一路,她走的有些恍惚,她擔不起那個謝字,對于拜仙山的精怪,她有太多的愧疚。
“不怪我就好。”除此之外,別無他求……
翌日,阿貍帶着将離離開了。
狐魄兒跟在白無泱的身後,一前一後的路過了南平侯府,一夜之間,南平侯府便失去了往昔的光景。
除了府衙的官役,草草的将那一具具屍體,擡走時的熙攘外,便唯剩那來去匆匆的聲音了,就連那高挂的牌匾,都恰逢時宜的掉下了一半,剛剛走在底下的道士們,心裏一慌,呸了一口,罵罵咧咧一句,便都快步走開了,唯恐沾上一絲半點的晦氣。
這個府宅的主人,已經身亡,管家及府中的家丁們,也都忙着逃命去了。
“呸,狗男女,一大早上就碰了個晦氣,惡心,裝什麽清高。”
白無泱臉色驟變,非常不好,狐魄兒回頭看了一眼,眼睛微眯,盯着那口出狂言的道士離去的身影,便挂上了一絲冷笑,小聲的嘀咕道:“你倒是提醒我了,這是閑自己活的太自在了是不是?”
白無泱轉身離開,狐魄兒笑嘻嘻的跟了上去,“師父。”她說:“我想買些雞腿帶在路上吃,你在前邊等我一下好不好?”
好,當然好,好的很!。
白無泱現在一點都不想見到她,她滾的越遠越好,“嗯,快點。”
敷衍的答了一句,便一個人大步流星的走了。
狐魄兒似笑非笑的轉了轉指環,原路折回,一道魅影流竄在人海間,不待人反應過來時,就已經卷走了兩個道士,她快如電閃般的掠過,再次上了仙霞嶺江郎山。
她坐在枝頭上,俯視着下面那兩個一臉蒙圈的道士,又折了一根樹枝,在手裏把玩着,天真無邪的笑了笑,便人畜無害的說:“看上面,我在這呢。”
兩個道士一臉驚愕,“你——你是什麽人?”
“人嗎?”狐魄兒揪着樹葉子,慢慢悠悠的說:“我啊?眼瞎了吧,哪只眼睛看出來我是人了?”
“你?你不是人?”
“啧。”狐魄兒剛揪下來的一片葉子,就劃破了那個道士的臉,“怎麽說話呢?罵人可不太禮貌,知道為什麽那麽多道士,我偏偏抓了你倆過來嗎?”
另一個道士呸了一口:“我就知道,你和那個小白臉不是什麽好人,妖女,一對狗男女!”
狐魄兒臉上的笑容收斂,又詭異的一笑,“喏,因為你倆嘴賤呀。”
她眼中狐光一閃,又笑意不及眼底的看了過去,聲音極淡的沒什麽情緒:“我這個不是人的玩意兒嘛,向來聽不得別人說我師父半句不是,辱我可以,辱他?不行。”
她繼續不緊不慢的說,“你們有兩條路可以選,一條路,自己從這一丈崖上跳下去,另一條路,打死一個,活一個,開始吧。”
“妖女,狂妄!”
随着話落,狐魄兒周身魔氣肆意,很是張狂,她那雙清澈的眸子一勾,便道:“我狂妄,自然有我狂妄的資本,誰讓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魔王是我呢。”霎時間,風沙走石驟起。
狐魄兒又不經意的一笑……風停不刮,亂石淩于半空中不落,一切都靜止了,她說:“想活命嗎?那就別磨磨蹭蹭的了,我的耐心可是不太多,若是一不小心暴怒了,抱歉,那二位只能都要見鬼去了。”
她側躺在樹枝上,依舊揪着垂在她面前的樹葉子,懶散的享受着那斑駁的陽光——
她聽着那假情假意相互寒暄的聲音。
聽着兵戈相撞,锵锵作響的聲音。
聽着內丹崩裂,毫不留情的聲音。
聽着痛哭哀嚎,相互咒罵着,你怎麽還不死的聲音。
聽着那雙雙跌落懸崖,漸漸消失的聲音……直到那山澗間回音散盡,磐石如初,靜而不動,輕風輕掠不急不緩,美景依舊,叢林鳥叫的聲音再次歸來——
狐魄兒看着天空,那雙薄涼的眸子裏,劃過一絲不冷不淡的笑意,她很是無辜的說:“看來,人也并非全是人嘛,有一些,就與畜生無異呀。”
她像個頑劣的孩子那般,掰着手指,自己細數着,“我一沒動手,二沒傷人,三沒殺人,不算觸天規吧。”
狐魄兒也終于饒了面前的樹葉子,不再揪了,縱身一躍,頭也不回的,開開心心的就走了。
可快要離開仙霞嶺時,那個老者的聲音……再次傳來,渾厚有力的聲音,仍然回蕩在天地山川之間:
山川有意氣化仙,天地無心魄無緣,
一遭紅塵萬般念,怎個無緣勝有緣?
紅塵散盡千般願,唯有一願天可全,
一死已赴全天顏,一縷輕魄震蒼天。
一身狐骨狐不在,滄海桑田年複年。
狐魄兒突然一顫“誰?”
# 第三卷 畫中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