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裴愛追問?:“那觀裏的道士呢?”
“原就?只有一老一小兩個,都死在觀中。”
裴愛身子發涼,看來那位令郎,遠比她想的狠毒,斬草除根。
她又?道:“沖天。”
“奴在。”
“你去陳家求藥,是否有查過往買家的底細?”想來王峙應已?命沖天去查了那個令郎。
沖天沉吟:“令郎是假的。”
“什麽?”
“陳家原先的買主已?被毒害,百足之蟲是由人扮作令郎相貌去買的。案涉太宰,已?禀天子……現在,陳家已?經全家下獄了。”沖天說完,摸摸胸,他憋了這麽多?,可算暢快了!
“什麽!”裴愛這聲不是疑問?,而是震驚。她腦海裏幻象出?監獄的畫面,不由得為陳氏姐妹擔心。
裴愛道:“沖天,你快放我出?來,我知道假令郎的相貌!”
“是嗎?”沖天目露喜色,沒有猶豫,打開了們。
兩人一人磨墨,一人找紙,裴愛擅長捕捉人面部特征,三下兩下,勾勒出?假令郎相貌。
雖然?簡單,但卻傳神。
因?為心思全在畫上,裴愛手?上沾了墨而不自知。
沖天端詳着畫:“這人便是假令郎?”
裴愛剛要開口說是,沖天又?道:“怎麽覺得怪怪的?”
“糟了!”裴愛伸手?一拍,忘了掌有墨汁,全染在臉上裙上。她哪還顧得上這,連拍數下——為什麽一直覺得假令郎的臉奇怪?因?為那根本不是他的真實相貌!
所以她現在畫出?來的,沒有任何意義。
那人心狠手?辣,更是密不透風,怎麽留線索由人按圖索骥。
裴愛腦子裏重新浮現假令郎的笑意,現在想來,這笑除了胸有成竹,還有幾分嘲笑的意味。
裴愛有幾分自責,當時她對自己過于自信了,還以為可以順騰破案。
哪知道什麽忙都沒幫上,還搞砸了。
現在自己應該是頭號疑犯吧……身為父母官的王峙,一定受了許多?議論。他卻什麽都不說,還細心照顧她。
裴愛心中愧疚,拼命在腦袋裏搜刮線索,想到假令郎的暗號,便同沖天分析:“他讓我與道士接頭,暗語是玄靜、妙門。我猜是來源自玄之又?玄,衆妙之門,我們可否從這推出?一些線索?”
沖天道:“奴……不大懂。”他書上的知識都是王峙教的,裴愛方才講的,王峙沒有教過,所以一頭霧水。
沖天思忖片刻,問?裴愛:“夫人,你去玄妙觀,可是蒙着眼睛?”
“沒有蒙眼,但也差不多?。他勒令馬車直接進去的。”
“所以他們一直都等在外頭?”
“不是,他們進去了,後來又?被勒令退出?來。”
沖天聽得握拳,其實死的幾個随從,都與他關系不錯。昨日?尚在談笑,今日?已?經永隔。
沖天想了想,還是告訴裴愛真相:“之前我去送女?郎了,并未親歷,都是聽人所說。但今早我去了一趟玄妙觀,已?經圍起?來了。夫人你坐車直接進去,可能沒有看到,觀門有三扇,中間正門,車從正門行。兩邊是側門。正門沒有匾額,左右兩扇門,左門書着玄靜、右門書着妙門。”
裴愛聽完,頹然?坐在榻上。
所以暗號其實就?是門上題字,根本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她突然?覺得,她和王峙這回要面對的對手?,是從未有過的強大。
“你們在做什麽?”王峙處理完事務回來,遠遠就?眺見門開了,心一慌,加快步伐走過來,睹見眼前亂糟糟一切。
他首先跪在裴愛旁邊的榻上,掏出?絹帕,給她把髒兮兮染了墨汁的臉擦幹淨,一面擦一面問?她:“墨汁好吃嗎?”
裴愛才曉得自己臉上有墨,茫然?回應:“沒吃到啊。”
王峙看她發笑:“我怎麽攤上這樣一位傻娘子。”又?說她裙子上全是墨,要喊婢女?進來,幫她把裙子換了。
裴愛低頭一瞧,忙道:“待會再換,夫君,我有事要和你說。”
王峙心中猜到數分,緩緩看向沖天,見他臉上神色,愈發了然?。
哼,小奴果然?嘴上沒毛,辦事不牢。
王峙愠聲責備沖天:“我怎麽吩咐的?”
主人的話都不聽了。
裴愛聞言,忙道:“別怪沖天,是我非讓他幫我複案的。”
王峙道:“他懂什麽。”
裴愛卻是迫不及待,将方才與沖天分析的那些,與心中所有思索和疑惑,毫無保留向王峙托出?。
沖天被訓,原本退到牆角,但聽裴愛講述,他心中癢癢,忍不住重上前插話補充,被王峙罵回去。
沖天退回去,握着拳,怯怯道:“府君,你要替阿洋他們報仇!”阿洋是死的随從中的一個。
王峙道:“自然?。”他心也痛,死的那幾個,最?少的也跟他三年了,驟然?慘死,已?逐一安排厚葬,撫恤家屬,至于真相和血仇,他也會一一解決,但這些……王峙看向裴愛,柔聲勸道:“你說的我知道了,接下來,你不要再操心這些。”
裴愛聽他言語,是仍不願她涉及此事,可她已?經是渦旋的中心了啊!
裴愛坐得有點低,此刻王峙躬身,她也躬着,顯得比王峙矮了一截。裴愛便坐直,連脖子都努力伸長,與王峙持平,道:“案發時我在現場,殺人的寶劍也是我握的,我怎可能置身事外?”
王峙道:“我說能,便能。”
裴愛搖頭,此事死去的官員,僅比丞相小一級,肯定已?經驚動聖上。王家手?可遮蓋半邊天,卻也有半邊遮不住。
裴愛道:“可我不願被你護着,我心頭也有痛恨和不甘,更願與夫君一道,偵破難案。”
王峙聞言,反複看她。
他的眸子裏波光流動,如果說之前當她是娘子,是心上的人。此刻渾渾黃鐘,振聾發聩,覺裴愛于伴侶之外,亦當引為知己。
從此刻起?,她的名?字是镌刻在他心上。
沖天眼瞅着氣氛微妙,已?不是他該杵在這的了,便埋頭默默倒退出?去,順帶關上門。
當然?,沖天以為的,關上門後會發生的事情,并沒有發生。
裴愛和王峙都沒有那個心思。
裴愛向王峙再呈述一遍她的所見所聞,每一段都是仔細回憶後再說,以免遺漏任何細節。最?後,裴愛道:“我完全想不到,魏太宰會在我身邊,更想不到,我會握着殺他的劍。”
王峙道:“我知道太宰不是你殺的。”又?道,“陛下也不認定你是兇手?。”
裴愛望着他。
既覺刻在心上,要共享苦樂,王峙便不再隐瞞他所知道的一切。他告訴裴愛,此事重大,當天他就?上報了天子。
同時,自己亦做分析。
裴愛握着的劍,是從背後插進魏榆柏心髒的,乍看之下,是裴愛從背後偷襲了太宰,恰好一劍斃命。
但世上哪有那麽巧的事情。
要知道,魏榆柏雖是文官,但父親曾經是武教頭,少年練起?來的功夫,現雖年紀偏大,看着就?是個旁老頭,其實兩三個壯漢,都近不得他身。
這事是久遠的家事,魏太宰平時文雅,也不在他人面前漏。只有他少時的玩伴兩人知道——其中一人是當今天子,另一人則是王崇。
所以裴愛要偷襲,哪能輕易成功?
而且那一劍是直插心髒的,無比精準,很有可能是高手?所為。
好,就?算不是高手?,裴愛是碰運氣,恰巧刺準的,她一個女?郎,哪有那麽大的力氣,能将人從背後碎骨貫穿?
這一點,肯定是個練家高手?所謂。
更何況,還有其餘近十條人命,會武功的,不會武功的,都被兇手?結果得悄無聲息。
王峙繼續道:“你呈述的事情,我都聽進去了。照我看,那個假冒的令郎,是來廣陵辦他要辦的壞事,途中出?了岔子,或是遇着仇家,或是內部起?了火拼。他受了傷。我們家牛車未有标識,他可能并不知道車是郡守府的,或躲避追殺,或找地喘息,躲進了你的車裏。然?後挾持着你,一路到了他本來要去的玄妙觀。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并且成功殺了魏大人,逃之夭夭。”
王峙慢慢牽住裴愛的手?:“這個假令郎很聰明,所以不會蠢得去嫁禍一位女?郎。”
裴愛道:“是,我看他待我如草芥,怕只想結果了我,并不覺得我重要。”
王峙聽這話,心中一扯,極是疼痛。他視若珍寶的女?人,不僅被別人蔑視,甚至還想輕易了結她的性命。
王峙的手?掌覆在裴愛手?背上,反複摩挲,默默想着,以後要好好保護她,再不能置她于危險中,而那個假令郎,自是要抽筋剮皮才解恨。
王峙的五指,慢慢插進裴愛的指縫,與她反扣:“而且哪怕是九品的縣令查案,也曉得眼見的兇手?,幾乎都不是真正的兇手?。那假令郎只是将你放在殿內,做個最?淺薄的障眼。他等着我們追查到另外一人身上,那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誰?”裴愛問?出?聲,誰才是假令郎想要陷害的人。
王峙道:“你握的那把寶劍,我很熟。”
裴愛雖然?猜不到是誰,但心立馬揪起?來。
“那把劍名?喚豹螭,是我二翁多?年随身的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