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他叫謝行舟
在林彎彎盯着劉存若有所思的時候, 劉存也在打量着眼前的女孩。
第一印象,這是個小姑娘。
說詳細一點,是個好看的姑娘。
劉存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孩, 在他的印象中,村裏的女性囿于貧窮和環境的局限, 要麽唯唯諾諾, 要麽利落能幹,逼迫自己向男人靠攏。
林彎彎卻兩種都不是。
非要說的話, 她的神情和動作更加的自如。這張白淨的臉上所呈現的,是不懼風雨的氣定神閑。
多難得啊。
劉存雖然不願意,卻也不得不承認:眼前的人之所以能夠拐走他的夢魇,所擁有的如花似玉的相貌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更重要的是,對方有一種讓人願意信任的安全感。
“哼。”
想到這裏, 劉存心裏酸了。
他明明一大把年紀,有着一副人民公仆的形象, 在夢魇心中, 卻比不過林彎彎這個小姑娘。
劉存的冷哼林彎彎當然也聽到了,她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不是吧不是吧,成年人是這樣談判的嗎?
還沒說話,先傲嬌上了。
林彎彎琢磨着自己是個成熟的人, 不能與對方一般見識,于是并沒有在言語上和對方別苗頭,只是伸手将擺在桌子上待客的小零食收走, 吩咐阿凱拿下去。
劉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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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無聲中battle了一把,兩人似乎都意識到了對方的本性——巧了,大家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凝滞的氣氛終于開始正常流通起來。
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需要面對面對談的地步, 其餘的花招已然不起作用。劉存開門見山道:“林小姐,把他們還回來,你開價。”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兩位大佬在進行一些見不得人的交易。
林彎彎當然知道劉存所說的“他們”指的是誰,也知道劉存的來意為何。
只不過,在她眼中,眼前這個人是不可控制的危險分子,讓單純的夢魇們在他手下打工,怕不是存心将夢魇們往火坑裏推。
她挑了挑眉,搖了搖頭。
劉存卻當她是擔心自己滿足不了她的條件,幹脆把話敞開來說:“他們死心塌地地跟着你,我雖然不知你是怎麽做到的,但這些于你有什麽用?除了拿來威脅我,還能幹什麽?”
他隐晦地勸道:“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
林彎彎當然明白,劉存是在勸她不要不識擡舉。
按照劉存的說法,雖然夢魇聽她的,但是并不能給她帶來更多的好處。
如果她不抓住機會,就将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哦?”林彎彎凝視着眼前這個神色嚴肅的npc,淡定地說:“我這人不喜歡趕路,也不喜歡住店。”
她根本不吃劉存威脅這一套。
她雖然喜歡坑玩家逃生幣,但并不代表她缺錢。相反,比起從劉存這裏得到物質的收益,她對隐藏在副本中的秘密更感興趣。
她想知道,劉存好好一個受人愛戴的族長,怎麽就發了瘋,非要用如此極端的方式,将人轉化成夢魇?
“你不要得寸進尺。”劉存皺了皺眉。
這人生活的環境中資源匮乏,周圍人所圖的不過是吃飽穿暖。加上他意間窺見一些超出表象的真實,又當了多年的幹部,說話做事就帶着幾分居高臨下。
“我得寸進尺怎麽了?”林彎彎好奇地問。
她沒把劉存的威脅當回事,還趁着這個空蕩,朝着面露不悅的謝行舟揮揮手。
不打緊,不打緊。
“劉族長,您想對我動手?怎麽了,是把我殺了,變成夢魇嗎?”
劉存威脅她不要得寸進尺,可林彎彎本人就打算試一試。
“?”
“!!!”
劉存目瞪口呆,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他最大的秘密,就在須臾之間被林彎彎随口說了出來,就好像談論今天的天氣一般。
然而,被林彎彎熬不猶豫扒了皮的劉存的表現還不是最誇張的,一旁,阿凱等人已經像是被雷劈過。
啥?
夢魇什麽?
殺什麽人?變什麽玩意?
他們所在的這個劇本,不是普通的生存劇本嗎?夢魇是什麽展開?為什麽他們什麽都不知道。
一陣風中淩亂過後,阿凱茫然地轉過頭看謝行舟的臉色。
嗯……很平靜。
也就是說,老大什麽都清楚。
卻一個字都沒有和他們透露。
這感覺,就像是面對同一道考試題,學霸們列了一串方程式,解題過程寫了一整頁,而學渣們卻當是一加一的簡單四則運算,笑嘻嘻地慶幸考題簡單一樣。
這是怎樣的人間慘劇。
意識到接下來的談話可能不是他們學渣可以企及的領域,阿凱明智地領着自己的難兄難弟乖乖地出門,守在門口。
門內,劉存徹底後悔了。
他要是早知道林彎彎是個不按套路出牌的人物,就不會作死搞威逼利誘這一套。
林彎彎能夠張口就将最重要的秘密到處宣揚,也就意味着,她根本不在意是否能在他手裏榨出點東西。
這祖宗,根本就無法用常理揣度。
“……你到底想幹什麽?”劉存頭疼地問道,語氣不由得弱了好幾個八度。
“你幹嘛這麽問?”林彎彎詫異地說,“不是你突然上門拜訪我的嗎?”
“……”
劉存這下明白了,他自認為自己是個人物,有手段有本事,但在臉厚心黑這個領域裏,林彎彎顯然更勝一籌。
到了此刻,劉存終于悟了,懂了,也認命了。
“我想讓你放了夢魇。”
“我沒抓他們。”林彎彎說。
“是,你是沒抓他們,可是他們只聽你的。”
想起自己試圖命令新生的夢魇們幹活,卻被對方噴了一臉水的慘劇,劉存臉黑如墨。
“哦?”林彎彎不動聲色地笑道。
劉存意識到林彎彎在靠裝傻,但仍然不得不配合對方表演。
這種被人帶着走的感覺,自從他成為一族之長後,已經很就沒有有過了。
他強忍着吐血的沖動,幹脆不說話了。
在他眼中,林彎彎就像是一塊難啃的石頭,無論他說什麽,對方都會想辦法裝瘋賣傻,将話題引到另一處。
好氣。
可是沒有任何辦法。
林彎彎見劉存徹底沒了脾氣,這才慢吞吞地說:“族長倒也不必這樣喪氣,雖然我不清楚問題到底出在哪,但如果您願意把前因後果都講一講,說不定咱們能想出辦法呢?”
“你想知道什麽?”
林彎彎想了想:“不如,您講講您的愛情?”
“?”
“開個玩笑,不要太過驚訝。”
劉存:“……”
“既然您不願意,那就講講夢娘娘廟吧。”林彎彎随口說。
劉存擡起頭看了林彎彎一眼,他當然知道對方前不久去廟裏探過,并且發生了點什麽。但,哪怕是這樣,他也不擔心對方發現自己的秘密。
“你想聽什麽?”
“想聽聽你對一句話的理解。”
“?”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您覺得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劉存倏然變了臉色。
“你問這個做什麽?”
林彎彎笑道:“當然是好奇。”
“你不好奇嗎?這句話竟然寫在夢娘娘的廟裏,寫這句話的人,心裏到底在想什麽呢?”
劉存的眉頭動了動,裝出不耐煩的樣子:“我怎麽知道?你應該去問寫了這句話的人。”
林彎彎“哦”了一聲,沒再接話。
場上瞬間變得安靜。
謝行舟沒搞明白兩人到底在打什麽啞謎,但這并不影響他從中領悟點什麽。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
這句話是一句普及度極高的句子,其含義往往有多種接解釋。但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天地不仁”這四個字都不應該是一個npc說出。
逃生游戲裏,“天”是什麽?
是主神,是系統。
一個npc就算再像人,也只是在有限範圍內的“智能”。系統之所以賦予他們與人一樣的言語、行動能力,只是為了讓“副本”更真實生動。
說到底,npc們只是工具人。
可現在,工具人有了自己的想法,預警機制卻沒有反應。
謝行舟此刻的表面平靜,內心卻驚浪滔天。
作為擁有系統最高權限的主神,他不得不懷疑這其中出了什麽問題。
是整個系統的算法出錯,還是說……他被蒙在了鼓裏。
如果再多想一些,進入折疊副本,混入數據亂流,部分權限封閉,是否真的是意外?
想到這裏,謝行舟垂眸深思。
另一邊,劉存還在負隅頑抗,林彎彎不理會他,先給自己泡了杯水,然後才緩緩抛出一個大招來:“族長,你不願意配合,沒關系。”
“只是,你就不好奇,未來的村子會變成什麽樣嗎?”
劉存沒忍不住,擡起了頭。
“未來?”
他不懂他們明明還在說夢魇的事情,對方卻提起了以後的事情。
這與他們當下有關系嗎?
但——
劉存想到林彎彎“玩家”的特殊的身份,謹慎地點了點頭。
親身經歷過若幹年後的夢魇副本,自己還親自當過夢魇,林彎彎描述起之後的場景信手拈來。
這些村民們在被轉換成夢魇之後變成了什麽樣?
林彎彎想了想,用三個關鍵詞來描述:寂靜的夢河、靠着不停入夢才能生存的夢魇,以及,将夢魇們當做刷逃生幣獵物的玩家們。
夢魇們過得更好了嗎?
由人變成了另一個物種,固然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入夢能力。可是,新的能力帶來的,是源源不斷的新煩惱。
“這不可能!”
如果說,在林彎彎說這番話之前,劉存心中為自己加了一千層防禦,但此刻,他的防護在一瞬間被擊穿。
“族裏一共這麽多人,最後怎麽可能只剩下幾十號人?我不信。”
比起相信林彎彎口述的這個“未來”,他更願意相信自己憧憬中的美好——只要等他們變成了夢魇,就不必再擔心饑荒。
饑餓、貧窮、病痛,都會統統離他們而去。
他們劉氏一族,将會永遠地生存下來。
劉存的臉上泛出幾分不正常的潮紅。
林彎彎只用了一句話,就打破了他心中最後一道防線:“可是,當你們變成了夢魇,擁有了超常的能力,就會有相應水平的玩家進來。”
玩家們使用道具不再受限。
非但如此,更高層的存在未必不會插手。
劉存滿臉煞白。
他意識到了林彎彎話語背後所暗示的風險。
到了此刻,劉存再也沒有了與林彎彎掰手腕的心思,他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林小姐,求你救救這劉家的上百口人吧!”
林彎彎驚訝道:“上百人?”
到目前為止,除了自作自受的卓銘等人外,所轉化的夢魇不過是小欣和劉爽兩個人罷了。
為什麽劉存會說影響的人有上百人?
劉存沉默片刻,說道:“我看到過。”
“?”
“我看到過這個副本的未來。”
那本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午後,劉存剛剛接手村裏的工作,正意氣風華,想要與對家別一別苗頭,做出一番事業來。
他忙完了田間的事務,在回家的路上,忽然被眼前劈開的裂縫驚得呆滞在原地。
他先是害怕地想叫出聲,繼而強迫自己冷靜,在發現那一道縫隙沒有繼續漫延之後,壯膽伸出頭朝縫隙內看。
裂縫中仿佛在演電影。
那些叫做“玩家”的人,從天上莫名其妙地來到他們所在的世界裏,手上掌握着他從沒見過,但是威力巨大的武器,在他們面前,那些“npc”仿佛也失了智,悍不畏死。
很快,“玩家”們完成了任務,即将撤離。
在離開時,“玩家”似乎發現了這個縫隙,朝這邊投來好奇的一瞥。
但,就是這一瞥後,他們就懶懶地收回了目光,嘴裏嘟囔着:“诶,是幻覺啊。還以為系統出bug了呢,差點以為出現了一個時空隧道。”
“怎麽可能,那可是系統。”另一個人說。
劉存就又得知了一個叫“系統”的東西,就好像“上天”一樣,掌控着這一切。
在那一刻,他的三觀被震碎。
原來他只是存在于一個游戲世界裏的玩偶,存在的意義就是讓故事本身完整。
因為這一認知,他心裏又怕又怒,回家生了一場大病。
病好之後,世界并沒有因為他發現“真相”而産生變化,日常生活仍然充斥着處理不完的雜事、田間的農活和鄰裏間的閑言碎語。
唯一改變的,似乎只有他自己。
他不由自主地關注周圍的熟人們,試想他們有沒有察覺自己的處境,意識到自己的命運。
他也關注村周圍出現的陌生面孔,擔心玩家們的降臨。
幸運的是,在此之後的一兩年,村裏都沒有陌生人出現。可他心存疑慮,忐忑不安,顧不上其他,一心撲在家族事務上,年齡不大,卻已經收獲了足夠的支持。
如果說,日子就這樣平淡如水地過去,再過幾年,或許他會忘記那日所發生的一切,可是……
“可是?”
“玩家來了。”
來的是一個人。
那是一個年齡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的男人,眼神清亮,氣質溫和。
與劉壯想象中喊打喊殺的玩家形象不同,這個男人在村裏轉了一圈,見到他之後,意有所指地說:“原來是你啊。”
劉壯這才發現,原來對方就是那個通過縫隙驚鴻一瞥的男人。
據對方解釋,他是因為那日看到了縫隙,心裏好奇,所以才想辦法找來看看。
這人通過特殊手段偷渡進來,只能待很短時間。
同時,他還告訴劉壯,副本之所以出現縫隙,是因為他打架的時候不小心損壞的。他表示很抱歉。
總之,這是一個強大卻擁有着好奇心的年輕人。
劉壯意識到對方待人随和,試探着拉着對方吃飯。
在飯桌上,他終于從對方那裏搞明白了之前令他疑惑的諸多名詞,從這人口中,他也知道了自己世界的未來。
“那人說,我們這個世界之所以沒有玩家來,是因為尚未達到可使用的狀态。我們世界的主題是饑荒,是低級副本,等饑荒來了,就會有玩家進來了。”
等他們餓得以人為食,玩家們就能來“逃生”。
至于他們自己能不能逃生,除了他們自己,沒有人在意。
那人憐憫地告訴他現實。
他鼓足勇氣,問對方解決辦法。
對方時間不多,聞言匆匆分析說,每個世界不一定只有一條“主線”,努力找一找,說不定還會有饑荒之外的第二條線。
在對方離開之後,劉壯找到了大槐樹下破敗的廟,也發現了第二條線——夢魇。
他要将所有人變成夢魇。
這一個目标計劃了許久,看着田地中愈發荒蕪,糧食産量一年不如一年,劉壯馬不停蹄地為了這一個目标做準備。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劉存終于等到了他的東風——玩家們的正式到來。
“哪知道,第一步就踩了大坑。”劉存痛苦地說。
林彎彎聽完事情的前因後果,在心中默默想道:“這可不一定”。
按照正常的時間線,劉存的打算肯定是完成了。
要不然,夢魇副本也不會變成後來的那樣子。
雖然逃生游戲的本質是游戲,可以折騰出現實中難以想象的花樣,但是大的關鍵節點和時間線不會變來變去。所以說,現在他們大概率是處于過去副本的“複制品”中。
“複制品”中有着同樣的劇情設置、同樣的npc構成,一小部分同樣的玩家,再加一些外來因素。
林彎彎,包括林宿鳴和卓銘這些來自正常時間線的玩家,都是這個“外來因素”,而阿凱等這些來自原本時間線的,則是原副本第一次初通時的原班底。
不同的人參與當然會使副本擁有不同的走向,林彎彎等人的加入,當然會導致副本走向與原本不一致。
因此,副本的結果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信息傳遞。
有人讓他們知道原副本到底發生了什麽。
原副本有什麽值得特別注意的?
林彎彎已經從卓銘那裏知道了,這個夢魇副本,是那位唯一通關玩家的最後一個副本,過了這個副本,對方就去挑戰了通關局。
同時,這個玩家也作為幫手,幫助劉存完成了由人到夢魇的轉換任務。
前後就都對得上了。
林彎彎輕嘆了一口氣,她心中已經猜到了此人身份,但仍然開口道:“那個玩家,他叫什麽名字?”
“謝行舟。”劉存說,“他說他叫謝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