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3.5
周轸沒有穿鞋子,赤腳站在自家廚房的磚面上,兩只手撐在島臺的邊緣,認真端詳對面的嘉勉,
笑且從容,他根本不稀罕她說什麽,人肯來就夠了,
“喝喝看。”他招待她。
倪嘉勉站在島臺另一面,對于他的咖啡和話都冷處理。
某人卷卷袖口,他在準備晚餐,解凍兩塊牛排,等它們到室溫,“你幹嘛用一種緝/毒/犬的表情盯着我?”
“……”
“放心,我不會也不敢把你怎麽樣。”周轸玩笑,“這一點,你明明比我清楚。”他說嘉勉剛進門時的樣子,冷調素妝,像極了克格勃女特務。
倪嘉勭那兒老早就警告過周轸了,倘若周二混賬出些什麽,倪嘉勭沒準能拿手術刀了結了他。
“要是嘉勭知道你在我這裏,”唉,某人來了興致,“我打電話給嘉勭,告訴他,嘉勉在我這裏,他會不會跳腳?或者幹脆奔過來。”
奔過來也好,反正我這裏,他一次沒來過。
說着周轸就揀起手機來,後置鏡頭對着嘉勉,很清楚地拍照聲。
嘉勉只當他瘋起來什麽都敢,勒令他删掉,周轸才不依。
當事人即刻要來搶他的手機。
周轸由着她搶,搶去後,嘉勉才發現相冊裏最新一張照片是他自己的自拍。
時間與空間一起出了岔,面面相觑時,很難不暧昧,不尴尬。
她即刻把手機丢還給他,周轸卻促狹地問她,“你幹嘛這麽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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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訴他又有什麽要緊,難道我和你就不能有交集了?你就不能來探望我一次了?”嘉勭曉得周轸在做隔離狀,然而,周某人再道,“可是我不想告訴他,不想告訴嘉勭,他的妹妹在我這。”
很奇怪的私心,換作嘉勵,他才不會。
周轸只當嘉勉是來勸退他的,他說他收到了,随即問她,“你談過幾次對象?”
對面的人一身黑白look風的通勤裝,一只白色雪紡襯衫的袖口翻在西服外袖之上,另一只該是剛才搶他手機的時候垂落了下來,蓋住她的手背。
周轸下意識地要去替她翻袖口,後者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面上的慌張很顯著,随即繞過他,去到島臺前,手邊就是咖啡,她端起來就要飲。
周轸喊燙也沒來得及,倪嘉勉很狼狽地碰灑了一杯咖啡。
旁觀人來到她身後,徑直摘掉她手裏的杯子,拖她的手到水龍頭下冷處理。涼涼起泡的水注澆在嘉勉的手背上,饒是即刻,也燎出了一塊紅印子。
周轸頭低地低低的,挨她很近,怪她,“你慌什麽呀?”
“因為我問你交過幾個男友?”
他先是不解,再發笑,“喂,該不會一次沒有?”
周轸抽紙巾替她揩手,嘉勉掙出了手,也沒要他的紙,幹脆在身上随便揩揩。
某人嫌棄她不講究。取笑她的話還在繼續,說也難怪,倪嘉勉這個家夥是個二愣子,上了初中,每周他都帶她回桐城,那時候總有個小男生跟着嘉勉後面各種搭話。
她的頭發重新留長了。一月一月的過去,你能看到她的馬尾辮,越來越長了。
學校一周五天只有周五這天可以穿私服。高中部及初中部的學生,男男女女個個鉚足勁地裝扮自己,周轸印象裏,倪嘉勉上學從不穿私服,問她就是,又要多洗一套衣服。
有回周轸在教室耽誤了會兒,到校門口的時候,那個小男生趴在車窗上跟嘉勉說着什麽,是她喜歡的一個青年作家來S城簽書宣傳,周六時間,小男生問嘉勉會去嘛?
車裏的人搖頭,說不要了。我喜歡她的小說,不代表我要去見她。
小男生不依不饒,裏面的嘉勉要阖車窗,外面的人不肯。
最後被周轸一把揪着他的領子,他招呼那個小男生,“嘛呢?在這鬼鬼祟祟的趴窗戶,啊?”
“你家長呢!有人管沒人管啊。”
那個小男生紅着臉跑了,周轸好像還不夠本,喊着人家的影子警告道,“我們嘉勉不能早戀的啊,不然我打斷她的腿!”
從那以後,再也沒見過那個小男生,嘉勉班上也在傳,倪嘉勉的哥哥超兇的!
多年以後的今天,周轸記起這茬,問嘉勉,不是我吓唬他的話,那會不會就是你的初戀啊?
不會。嘉勉甚至都記不起有這樁事了。
聽她這麽說,周轸怪她,說你的記性總不至于比我差。“問你交往過幾次對象,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問問你,過去追求你的男生,你都會怎麽處理?”
“嘉勉,別忙着拒絕我。憑着我和你早就相識的情誼。你就當我一時興起吧,看我能堅持多久,也許,我追着追着就沒興致了,那時候你再我讓我退回你哥哥好朋友的安全線上也不遲。”
說這話時,周轸的形容再自若平常不過,淡淡的笑意像一手煙,總是要輕散掉的。
他亦如從前,什麽話都過明路的性格。
別人的愛情也許是徐徐圖之的浪漫,而周轸,更像他玩的一手直球,陽謀來陽謀去。
上了高三沒多久,周轸便和初戀女友分了,理由是他要出去讀書,甘棠父母沒有計劃送女兒出去。
嘉勉聽嘉勭說起周轸,甘棠為他哭得眼睛都腫了,二子于心不忍,要她跟他一起去,甘棠又不肯。
二人吵到最後,甘棠不肯他出國,周轸一氣之下,果斷提了分手。他是覺得這樣的拉鋸沒有意義也很幼稚,說他冷心也無妨,感情永遠是建立在自我之上的,彼此都要對方丢棄自我,那已然沒有任何意義了。
那時,倪家的飯桌上,叔叔就說過,周家的兒子,感情觀必然是稱斤算兩的,生意人家嘛!
嘉勉也是那時候才一夜長大般地明白了,哦,原來叔叔說話也有不中肯的時候。對周家人。
周末跟周轸的車子回來上晚自習的路上,他開着車窗抽煙,面上寡淡得很,一路沒怎麽和嘉勉說話,二人在學校大門口分手時,他問嘉勉,“姑娘,你覺得我是個好人還是壞人?”
嘉勉:“小于到小于之間。”
“嗯?”
“小于好人大于壞人。”倪式哲學。
周轸:“滾吧,書呆子。”
陽謀總好過于陰謀,
薄情與深情,必須選一個的話,嘉勉選前者。
前者對己對人,都比較客觀務實。
她腕表上的時間指向快七點,她該回去了,也不想耽誤他吃晚飯。
“周轸,你喜歡我什麽?”
見色起意也好,少年時期延遲的濾鏡也罷,嘉勉都能接受。她從來不覺得愛情有多玄學,相反,它該是最務實的三餐,最枯燥閉環的日出日落。
然而,這些,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她都不可能和他做得到。
“我沒有正經的戀愛對象,但是……”
周轸的房子是有電梯的,直通他的車庫。嘉勉的話說了半截,被徐徐飄出來的腳步聲打斷了,是先前替他開車的那個年輕人。
馮開旗以為老表一個人在家,他是來給老表送湯的,姑姑交代的。
因為周轸向來不喜歡馮德音來他住處唠叨,所以母子倆一切溝通,盡量小旗傳遞。
小旗的角度看是老表在廚房,身型側着,一只手撐在島臺邊,把一個女的堵在裏頭。
那女的他還認識。
要命的,這是修羅場啊。
因為随小旗一起過來的,還有,歐陽小姐。
小旗恨不得當場厥過去,怎麽會這麽巧!!!
老表你不是在家隔離嘛,啊!
周轸與嘉勉一齊聞到動靜,兩個人的腳步聲走近他們,他先是看見了馮開旗,再看清後面的歐陽悅,表情跟個速凍帶霜的靜音冰箱。
小旗知道,他完蛋了!
周轸當即開口,“你過來幹嘛?”這話竟不知是朝誰問的。
小旗擱下手裏清熱消毒的綠豆百合湯,“姑姑叫我送來的。”至于歐陽小姐,他拒不承認,是他一時架不住這女人的嗲功……
她死活要來看周轸,說她小時候出過水痘了,不要緊的,我去看看他什麽樣子了,先不要告訴他。
“把湯拿走,把我的車鑰匙也給我丢下,”這裏的安保設施,只有業主自己的車子才能這麽暢通無阻的進來,就連嘉勉也還是經過兩重物業管家與業主确認才放行進來的,“馮開旗,你明天不要上班了。”
“我……”小旗萬分委屈,剛想辯白,又被旁人搶白了。
是那天會展中心跟老表搶傘的女生,她跟周轸提告辭,“天不早了,我嬸嬸還等我回去吃飯,我先走了。”
按着原先進來的甬道,嘉勉原路折回。
她往外走,有人跟着出來。
“嘉勉……”
“……”
“嘉勉!”
周轸連續喊了她兩聲,有人也沒理會,她回到玄關處,想換回她的鞋子,高跟鞋才穿了一只,另外一只被周轸俯身伸手勾了去,他提在手上,不肯還給嘉勉。
“還給我。”
“嘉勉,你生氣了。”周轸一半意外一半低低求和的口吻。
“請把我的鞋子還給我。”她再平靜不過的聲音。
“我要留你吃晚餐。”
“把我的鞋子還給我。”這是第三次。
“你這樣,我會誤會你吃醋了。”
周轸是光着腳在家的,倪嘉勉一只腳已然穿上高跟鞋了,他就是不肯把鞋子還給她。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嘉勉微微擡起那只穿鞋的腳,細細的高跟不施力地踩在他的腳面上,是警告也是自衛,“周轸,我叔叔說的一點沒錯,你就是沒皮沒臉。”
“沒皮沒臉也比你口是心非好!”有人渾不怕。居高的視線直直地落到嘉勉眼睛裏。
嘉勉氣且敗陣,收回她示威的高跟鞋。
他不肯把鞋子還給她,那麽,幹脆,她腳上這只也不要了,剔下來,也送給他!
嘉勉穿着他家的拖鞋,冷漠與他告辭,轉身不設防地,一腳無情地踩在剛才被周轸扔在地上的白玫瑰身上。
一束花,輾轉颠簸,嘉勉覺得,它也沒有比在原先的垃圾箱裏好到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