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54】你再等等我
傅梁予陪着姜音再籃球場的長椅上坐了許久。
晚上十來點,四周沒人經過,只有昏黃的路燈投來些許柔光,把他們攏進裏面,如道保護膜。
四周安安靜靜的沒人說話,卻奇異地驅散了些許姜音心底的寒氣。
等溫度又降低了些,傅梁予感覺出些涼意後才看向身旁的人,問道:“現在想回去嗎?”
不想的。
姜音突然就想這麽坐下去,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管,就這麽坐着。
但她早已過了任性的年紀,于是她看向傅梁予,剛伸出手準備說些什麽時視線內的人卻突然開口了。
“好。”傅梁予笑了下,對她說,“那就先不回。”
聽他這麽說,姜音怔住了,她愣愣地看着傅梁予。
傅梁予好像總能看出她在想什麽。
他看出來後,接着就幫她把心中、嘴裏的未盡之言給表達出來。
在他面前,姜音可以做自己,不用擔心害怕些什麽。
半晌,姜音把剛擡起、伸出三根指頭的手收了回去,同時把“再坐三分鐘”的話咽了回去。
那就先不回。
姜音腦海裏循環了幾次這句話,就像是怎麽也聽不厭。
“我小時候其實挺鬧騰的。”姜音眸子一垂,看着下面的腳尖,她突然道,“每次闖禍我媽就很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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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開口,傅梁予愣了瞬間,他視線一頓,接着就轉向身旁低着頭看地面的人。
“但她從來沒打過我,所以我性格就越大大咧咧,什麽都不往心裏去,不思考也不反思,”這時姜音笑了下,“就像個小傻子。”
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小傻子。
本來姜音能一直那麽傻下去,但初二的時候他們班新轉來小女生,逢人未語先笑,還是笑不露齒那樣的。
姜音以前鬧騰,就很喜歡外表看着柔柔弱弱不鬧騰的小女孩,所以見有人欺負她時姜音挺身而出,當時還覺得自己正義感爆棚。
從那天起,姜音對她越發的好,她們走得也越來越近。
近到姜音覺得那是她最好的朋友,誰都不能欺負她。
那時的姜音真的很傻,什麽都看不出來,她看不出來別人故意扔掉給她帶的零食,自然也看出來她眼裏不屑與……
這時姜音停頓了下,想着當時看到的眼神,她想找出一個更貼合的形容詞,但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來。
嫉妒。
直到現在姜音也想不明白,為什麽會是嫉妒。
但是确實就是這個詞。
汪绮婷在嫉妒她。
在姜音看得到的地方,她們就是無話不說、異常親近的好朋友;在姜音看不到的地方,她卻是迫于壓力無奈屈服的委屈小跟班。
在初中他們心智剛要成熟、整天想着吃喝玩樂的時候,汪绮婷已經織好了網等着她跳進去。
而姜音也不負她所望一頭栽進去,那張織好的網布滿了絲,纏繞在她身上一圈又一圈。
快要纏得透不過氣,窒息而亡。
這張網的威力巨大,似乎所有人都在指責她,所有人都站在汪绮婷身前護着,生怕她惡毒得再做些什麽傷害她的事情。
“我沒欺負她。”這麽說着,姜音的手又下意識攥在一起,“我沒做過,但是沒人信。”
姜音給他們說,說了一遍又一遍,他們卻認為她在狡辯。
“他們看着我指指點點,”她說,“那時候我似乎連呼吸都是錯的。”
她被人孤立了。
不止他們班,甚至整個年級。
姜音連走在校園的路上都有不知道哪個年級、哪個班的學生看着她竊竊私語。
那種滋味太難受了。
好像從那時起,姜音就逐漸變成和她本身性格完全相反的人。
她不再喜歡笑,更不要說大笑。
她也不再喜歡說話,那種咋咋呼呼的模樣再也沒再她身上出現過。
她不再鬧騰。
也終于不再是整天樂呵的小傻子。
那種被人指指點點的、讓人崩潰的情況持續了大概半學期,現在再想,姜音覺得她真的很能忍。
要不是那件事徹底擊潰她的神經、到了不得不休學治療的時候,她還能一聲不吭。
瞞着家裏人,瞞到畢業。
應該告訴媽媽的,在事情發生後的第一時間就該告訴的,這樣就不會發生後面的事情了。
姜音不止一次想過,要是告訴了媽媽,她後來是不是就不會那麽糟糕了。
她是不是就不會如現在這樣,畏畏縮縮,什麽都不敢做、什麽都害怕。
這讓她失去了太多東西。
姜音說這些話頭一直低着,她講述着過往的那些事,即使過了這麽幾年,她依舊平靜不下來。
聽着這些話,傅梁予的心鈍疼,心疼到他不知說些什麽。
“傅梁予。”
這時姜音突然開口叫他。
傅梁予經常叫她的名字,他好像很喜歡叫她的名字。
和傅梁予不同的是,姜音卻很少叫他的名字,認識這麽久,她叫傅梁予名字的次數兩只手都能數得過來。
是真的很少。
但在今晚、在這個時候她卻很想叫他的名字。
姜音低着頭叫着心裏盤旋的那個名字。
她說:“我很糟糕的。”
糟糕到她有時都要嫌棄嘆氣的程度。
剛才姜音幾乎把所有都剖出來擺在傅梁予的面前。
但擺出來的那些,都是她很糟糕的部分。
比如說,她本能悲觀消極;再比如說,她永遠不會原諒那群中的任何一個人。
不論是汪绮婷,還是對她投來指點眼神的人,她都不原諒。
好的壞的、明面上的、極力隐藏的……所有她能想到的都說出口了。
她基本沒有秘密了,在傅梁予面前。
所以她又問:“你真的想好了嗎?”
姜音問着問題,但她的頭卻始終沒有擡起。
她就那麽等着回答。
傅梁予卻沒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說:“姜音,我很開心。”
那些話,姜音聽了,她在努力向外邁出步子。
傅梁予說着開心,但心底的鈍疼卻沒消散。
“早就想好了。”傅梁予這時才回答她的問題,他說,“你可以随時向我求證。”
就像現在,她想說就說,想問就問,不用擔心什麽。
姜音可以随時向他求證,傅梁予的耐心一向很好,他可以把這個答案重複無數遍。
他還說:“所以你不要擔心。”
不管姜音什麽時候問,他的答案都會是同一個。
這時姜音終于擡起了頭,在籃球場的昏黃路燈下也能清晰地看到她紅腫的眼睛。
也許是哭得太久的原因,她的眸子裏現在似乎依舊冒着水光。
像是核實是否是在做夢,這時姜音又叫他:“傅梁予。”
“嗯。”傅梁予對她笑了笑,他說,“我在。”
我在。
聽着那個聲音、看着那個笑,姜音慢半拍地眨了眨發紅的眼睛。
她說:“你再等等我。”
這幾個字,似乎用盡了姜音二十多年積攢下來的、那些為數不多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