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往後餘生
她不想相信姜昭嘴裏聽起來荒誕至極的話, 可是事實面前,她不得不信。
鎮國公聞言試了下自家女兒的額頭,咕哝道:“也沒發燒啊?怎麽胡話說的越來越離譜了?還未來的自己托別人告訴你……”
鎮國公不信, 淑妃急的要死。
她來來回回轉了半天, 終于想起來, “這樣!我找個人,你一定信她的話!”
淑妃拉着鎮國公出了府,到了宮外的皇家學堂。
鎮國公一生征戰四方,刀槍劍棍樣樣耍的漂亮,唯獨是讀書, 一看書上那字便開始頭疼。
眼下淑妃拉他到這裏, 他捂着頭說:“我的好女兒,你帶為父來這幹什麽?”
淑妃:“帶你去見讓你相信的人!”
淑妃拉着她一路往裏走。
越往裏走,便聽見朗朗的讀書聲,什麽“耗而油”、“奈斯吐米特有”,跟天書一樣, 鎮國公一句都聽不懂。
賢妃正在教文官還有皇子們英語。
突地門被敲了下, 淑妃和鎮國公站在門外, 淑妃板着臉向她招手。
她說了句讓他們先自由學習便走了出去。
雖然和淑妃位份一樣, 但是淑妃進宮比她早,賢妃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淑妃娘娘,鎮國公, 二位怎麽來了?”
賢妃在宮中從不主動樹敵, 也不會主動讨好誰。
所以淑妃來找她,确實是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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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朝鎮國公努努嘴,“賢妃, 我今天來找你,是想和你确認一件事,你知道姜昭這個人吧?”
聽到這個名字,賢妃沒有說話。
淑妃:“我既然來找了你,也不怕你知道,姜昭剛才給我發消息告訴我,我父親如果北上打仗,就會被污蔑造反,我們整個張家都會被滅門。可父親他不信我說的話,你可以幫我作證,我說的都是真的嗎?”
聽到前半段,賢妃便直接打開了虛鏡問了姜昭。
收到姜昭的消息後,賢妃不再沉默,“嗯,鎮國公,卻有此事,北上這件事确實急不得,我覺得還是要好好合計一下。”
鎮國公:“……”
如果自家女兒是杯弓蛇影,擔心他,那麽賢妃呢?
賢妃主動向他透露道:“想必鎮國公最近應該聽過我不少的傳聞,傳聞我會西洋語,實際上西洋語就是姜昭教我的。她是個很厲害的人,有……預言未來的能力。”
鎮國公确實知道。
聽聞有個妃子在皇上生辰上和西洋使者對答如流,甚至于皇上為了她破了戒,準許她一個女子之身出宮授課。
難道她們說的真是真的?
鎮國公半信半疑。
他其實不太相信那些鬼神妖怪,但是看自家閨女一副緊張的模樣,撓着頭想了半天道:“那這樣,我現在就出宮面聖,告訴他,打完這場仗我就告老還鄉!”
他閨女說,皇上忌憚他。
那他打完仗就把兵權交出去總沒什麽問題了吧?
不管怎麽樣,不能因為不知道會不會發生的事情,為了自己一條賤命,置邊關的數百萬百姓于不顧吧?
這确實是個折中的方式。
淑妃想了想,覺得可行,“嗯,這樣也行。”
鎮國公:“那就這麽決定了!”
鎮國公當即便前往皇宮,将打完最後一場仗告老還鄉的想法告訴皇上,皇上假意挽留了一波,便佯裝可惜的答應了。
鎮國公隔天便出發北上。
正如所有人預料的一樣,鎮國公老當益壯,骁勇善戰,一過去便将北邊蠻族殺的片甲不留,連連敗退。
因為提前和皇上說打完仗回來就告老還鄉,所以京城裏格外平靜,沒有半點傳鎮國公造反的風聲。
淑妃以為這件事算是過去了。
沒想到……
好消息傳來的第三天,邊境送回來一個噩耗。
鎮國公死了!
鎮國公帶領的士兵,熱血高漲,直搗黃龍,直接生擒了蠻族可汗,然而沒想到的是,提前逃走的小可汗在他們開慶功會的晚上偷偷潛進了軍營……
那時大家正處于打勝仗即将班師回朝的喜悅中,不免都喝了很多酒。
全軍營的人基本都喝醉了,鎮國公的帳篷處更是無人看守,所以被偷偷潛入的小可汗襲擊。
殺掉了醉酒的鎮國公,還一把火燒了他的帳篷。
等到有人發現,鎮國公已經被燒的面無全非了。
得到這條消息,淑妃在殿裏呆坐了整整兩個時辰。
原本以為……
結果還是躲不過去嗎?
他父親該是活到這個年紀,就算她想再多的辦法,再小心,再仔細,依舊會出現意想不到的狀況……
淑妃恍恍惚惚地靠在塌上,腳有一塔沒一塔地擦在大白的肚皮上。
她花了整整三天的時間接受他父親去世的消息。
然後開始替她父親準備後事。
這之間,淑妃再也沒打開過直播間。
直到半月後,沈靈溪上門。
淑妃沒什麽心思招待她,擡手讓人請她離開,沈靈溪直接道:“你不想知道你父親現在的情況嗎?”
淑妃驀然擡起頭。
沈靈溪:“打開直播間。”
淑妃呆愣愣地打開直播,剛打開,最先看到的就是紅色的塌上躺着一個人,那人頭發花白,臉色瘦削發黃,安然地躺在床上。
淑妃喉嚨哽了一下,“父親”兩個字怎麽也喚不出來。
姜昭收到沈靈溪的私聊,給淑妃解釋:“有句話叫不撞南牆不回頭,你父親未必會相信我們的只言片語,我就拜托皇後在軍營的炊火部偷偷安排了人,就準備突發意外救他一命。”
其實從頭到尾,鎮國公最需要防着的就是皇上。
他雖然已和皇上說打完最後一仗就告老還鄉,可是皇上聽到這個話就能不害怕嗎?不,害怕的情緒一旦産生,便不會消散。
原先他害怕鎮國公某天突然造反,現在他害怕鎮國公回來之後直接造反。
唯有他死掉,恐懼才會消失。
所以姜昭特意讓沈靈溪将人安排在炊火部。
一是,皇上如果下手,自然會防着鎮國公身邊的一切人,越是離他遠,不起眼的,皇上越不會在乎。
二是,皇上既然需要鎮國公幫他打仗,肯定不會在打仗的途中做手腳,最有可能的是,仗打完,所有人的警戒心都變低之後的慶功宴上。
三是,那時候鎮國公身邊的将領肯定全被灌醉,只有負責燒飯的,要準備各種食物,做後勤,可以逃過一劫。
所以,炊火部是最好的地方。
沈靈溪後來也問過姜昭,為什麽她那麽确定小可汗會先逃跑,為什麽那麽肯定小可汗會在那天過來搞偷襲?
如果他沒做,皇上的計劃不就失敗了嗎?
姜昭道:“只要他想,小可汗即便不跑,也會有人給他創造跑的條件,即便那晚他不來,也可以有人換上小可汗的衣服,替他來……”
淑妃一邊聽姜昭說,一邊盯着父親:“我……我父親他情況樂觀嗎?”
姜昭:“已經讓大夫看過來,都是些皮外傷,不礙事,就是舟車勞頓,需要休息幾天 。”
淑妃:“……我知道了。”
淑妃其實早就對皇上不報什麽希望了,但是她一直覺得,皇上對她再不好,再偏心沈靈溪,都不至于會做出傷害她的事。
然而聽完姜昭說的這些話,淑妃心裏怒火中燒。
她直接提了把劍,沖去了禦書房。
皇上還在批奏折,看見淑妃披頭散發地進來,只以為是淑妃還沉浸在失去父親的悲痛中,正準備出聲安慰,劍指了過來。
冷白的劍抵在他脖子上:“為什麽?”
皇上:“淑妃,我知道你父親去世,你接受不了,你很難過,但是別激動,先把劍放下……”
淑妃:“我問你,我父親已經做出了讓步,回來之後就告老還鄉,你為什麽還要派人殺他!”
皇上:“淑妃,你父親是被小可汗突襲的,誰也沒有預料到……”
淑妃:“你到現在還騙我嘛!”
劍往前推進了一分,淑妃雙目赤紅,看起來癫狂了一般,皇上沉默了半晌,不再僞裝:“是,是我派的人。”
淑妃:“為什麽?”
皇上聲音平靜,仿佛他所的事就是捏死只螞蟻:“因為他威望太高了,繼續下去,遲早會威脅我的位置。”
淑妃:“可他已經答應告老還鄉了!你為什麽……”
皇上:“他難道不是知道我對他的忌憚故意用得緩兵之計,他帶兵北上,表面上是打仗退敵,誰知道他會不會偷偷養精蓄銳,打的我措手不及?再說了!告老還鄉還可以再回來!只有死人,只有死人什麽都做不了!”
淑妃從未預料到會從皇上的嘴裏聽到這種話。
她父親兢兢業業,将一身都奉獻給了朝廷,給了大元的百姓。
結果眼前的男人不但不領情,反而害怕他奪了他的位置。
淑妃仰頭笑了兩聲,因為哭過很多天的嗓子已經變得嘶啞,聽起來格外恐怖:“你就是個冷血無情的怪物……活該你對宜妃再好,宜妃也從不正眼看你一眼;活該皇後與你離心離德,越來越遠;活該所有人都拿你當個跳板,對不沒有半點真心……”
“你不配——你這輩子都不配!”
淑妃說着,劍毫不留情地刺向他,然而皇上早已有準備,腰一彎躲了過去。
他躲過去了,淑妃操着長劍,又毫不留情地刺過去。
皇上再如何戒備,可從未練過,腰部被刺了一刀,他疼的大叫了一聲,淑妃絲毫沒有猶豫,又一件刺過去……
腰,腿,胳膊,胸,肚子……
等到禁衛軍聞聲趕過來的時候,皇上的龍袍已經被染成了血色。
淑妃被禁衛軍帶了下去,關進了天牢。
翌日,淑妃于獄中服毒自盡。
半個月後,一個名叫張荇的女子出現在餘杭,只見她桃腮杏面,眼睛一瞪,便如同銅鈴般,讓人難以靠近。而且,她的身側時時跟着一只通體雪白的獅子,若有人想靠近,那獅子便張開血盆大口……
另一邊。
京城。
自從皇上被“瘋了的淑妃”刺殺後,皇上龍體虧損,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往往一個早朝結束,便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的身體已經變得很差了,不過讓他欣慰的是,皇後一直無微不至地照顧他、陪伴他、鼓勵他。
賢妃也展現出了驚人的政治才能,他無暇處理的奏折,賢妃都能處理的非常好。
就連吳昭儀也常常講些宮中的趣事逗他開心。
他覺得,這種提前的養老生活也不錯。
正如今天,他剛下早朝,皇後便命人送來了金絲燕窩,皇上甜滋滋地喝着燕窩湯,思忖着要不要讓司敬嫔過來唱個曲,殿門被推開。
皇後緩步走進來。
她擡擡頭,示意所有人都出去。
宮女們都出去後,皇後走了過來,坐在他面前,接過他手裏的燕窩,一勺一勺地喂給他:“陛下,臣妾親手炖的燕窩,怎麽樣?”
燕窩甜絲絲的,比前日上貢的橘子還要甜,皇上道:“皇後炖的燕窩湯,自然無人相較。”
聽到這話,皇後嘴角露出一抹笑,“皇上喜歡喝就好。”
喂皇上喝完了燕窩,沈靈溪拿起絹布細細地幫他擦幹淨嘴角,才從袖口拿了封信出來。
她輕聲,依舊溫柔,“陛下,您看看這個,簽了吧。”
皇上看了眼,封面上是碩大的“和離書”。
皇上仰起頭,不解地看她。
沈靈溪溫聲道:“陛下,我當皇後當了十來年,當夠了,想出去看看外面的風景。”
皇上:“放肆!你永遠是朕的皇後,你怎麽能讓朕休了你!”
“不是陛下休妾身,是妾身休皇上。”沈靈溪從信封裏抽出和離書,拿着印泥抹在他手上,替他按上去:“順便,臣妾只是通知皇上,沒有尋求皇上意見的意思。”
皇上掙紮着抗拒,然而連日的病痛折磨,讓他根本沒有反抗的機會。
拿着他的手按完和離書,沈靈溪對着和離書吹了吹,臉上露出了一抹真心的笑意,毫不留戀地離開了。
三天前,她知道了一件事。
或者該說是一系列的事情。
皇上從沒喜歡過她,當年當街英雄救美,是他早就算計好的,目的就是讓自己愛上他,讓沈家為他所用。
她的孩子也果真是他背後在搗鬼。
至于一手扶着他上位的沈家,不過是他用來平衡權利的工具而已。
沒有喜歡,沒有愛意,從來都是利用。
虧的她傻傻地相信了他的甜言蜜語,将自己鎖在深宮整整十年。
收拾了些細軟,走出了皇宮,沈靈溪回頭看着自己住了十年的皇宮,只覺得和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相比,她渺小的不像話。
最後看了一眼,沈靈溪頭也不回地離開。
一個青衫男子疾步走過來,大概是沒注意看,直接撞到了沈靈溪身上,男子低着頭道歉:“對不起……”
沈靈溪看着男子腰間的玉骨扇,無奈地笑了聲:“宋公子,你走路還真是……”
宋江逸擡頭,在和沈靈溪對視上的那一刻眼裏蹦出無限光彩,“沈……沈姑娘。”
皇上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幾乎全憑一口氣吊着,權利基本都落到了賢妃身上。
姜昭拍戲間隙和賢妃讨論明天中秋節要怎麽過,忽然聽見一陣喧嘩聲。
她順着聲音看過去,只看見西裝革履的男人走過來,停在她面前,“先祖留下的手劄說,怕你一個人中秋節孤單,讓我陪着你。”
姜昭:“……”
姜昭:“我在拍戲。”
傅彥景聞言掃了導演一眼,導演立馬說:“啊……中秋節是阖家團圓的日子,當然得和家人團團圓圓才行了,我決定明天放假……阿不,從現在開始就放假,大家趕緊趕回去吧!”
姜昭:“……”
導演昨天還說要趕進度,接下來的中秋節和國慶都不放假,結果這麽不堅定,一個眼神就慫了!
傅彥景對此很滿意,“放假了,走吧。”
導演已經宣布放假了,姜昭就算想兢兢業業呆在這拍戲一個人也不行,只能收拾東西跟他離開。
走出攝影棚,姜昭有些無語,“你能不能不要每天都這樣……”
傅彥景:“我什麽都沒說。”
姜昭:“嗯!你是沒說!但是你投資了電影,你就是金主爸爸!導演敢不聽你的嗎?你一個眼神過去就夠嗆了,你還想再說什麽?”
傅彥景聳肩:“氣場強,怪我喽。”
姜昭:“……”
姜昭幹脆扭頭不理他,快步往外走。
“哎,昭昭!張老爺子都公開表态要把所有的遺産都繼承給你了,你就不表态一下?”傅彥景追上來,繼續道:“還有啊……我仔細想了下,我最值錢的就是我自己,不然我就委屈一下把我自己送給你,怎麽樣?”
這幾年,有人要給她寫傳記,有個要給她拍電影,有人自願當她的配角襯托她,還有人把遺産留給她……
但是,把自己送給她?
這是告白嗎?
這也太敷衍了吧!
姜昭直接鑽進了保姆車裏。
傅彥景也跟着上了車,朝窗外道:“昭昭,你看外面是什麽?”
姜昭仰頭,看見窗外有一束熱氣球,氣球中間挂着她的照片,熱氣球的上空是由許多無人機拼合成的一句話。
【昭昭我愛你】
後面的大廈上是閃閃發光的“嫁給我好嗎”五個字。
與此同時,車裏的錄音機響起來,标準的電臺音道:“收到一位傅先生的來電,希望我們代他向一位姜小姐表白……”
随着電臺主持的表白,姜昭的手被牽起來,一枚銀色的戒指套入她的手指上,身邊男人道:“實在不知道你喜歡那種表白,就都試了下。以前因為我的疏忽大意,讓你出了事。幸好老天垂憐我,沒讓我剛認識你就失去你。昭昭,往後餘生讓我照顧你好不好?”
話落,一抹絢麗的煙花飛向天空,在空中連成兩個字:
【昭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