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陛下,您見到皇女了嗎？”
“……嗯。”回應聲忽遠忽近，令人聽不真切。
“那您打算什麽時候帶她回來？”
“再等等……人類的世界還算有點意思……”
低沉的聲音越來越模糊，很快就從霧中消失了。缭繞的霧氣也随之消散,重新歸為純粹的黑暗。
列烏維斯獨自站在昏暗的大廳中，無聲靜默。
“看來墨菲斯托那家夥已經愛上人界了啊，讓我猜猜，他不會從此以後再也不回來了吧？”
身後傳來刺耳譏诮的笑聲，列烏維斯微微轉身,看向玻璃缸裏那只細細的紫色小蛇。
他擡了擡手,小蛇頓時失去聲音，只能用力在沖撞玻璃缸壁,以此表達他的憤怒。
列烏維斯不再管他，扭頭望向空空的王座。
一周前,那個柔弱的人類皇女從他的手底逃脫了。
因為他的疏忽，生命樹受損,陛下感應到黑巢的脈動,立即趕了回來。
可是皇女還是在他的面前離開了,不僅自己逃走，還留下了一個大麻煩。
陛下很生氣,把狄蘭狠揍了一頓，為此他自己也受了些傷。
皇女這次應該是死定了。
所有惡魔都這麽想,包括列烏維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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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陛下什麽都沒做，依舊漫不經心地、意興闌珊地度過了每一天。
看來陛下已經對皇女失去了興趣。
就在列烏維斯這麽認為的時候，陛下卻突然安排了一個任務給他。
“你看好黑巢，我去人界一趟。”
列烏維斯驚訝：“陛下,您要親自去抓皇女嗎？”
魔王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站在黑暗中,似笑非笑,猩紅的豎瞳像蛇一樣幽幽發着光。
“我只是想看看，究竟是什麽原因，讓她費盡心機也要回去。”
居然只是為了這種事，陛下果然是變了。
列烏維斯若有所思，不等他應聲，魔王又慢悠悠地說出下一句——
“然後我會把她最珍視的東西一一摧毀給她看，徹底斷了她的念想。”
列烏維斯：“……”
看來是他想多了，還是他所熟悉的陛下沒錯。
只是，陛下居然會對一個弱小的人類産生前所未有的執念……這本身就已經夠離奇了。
這樣看來，陛下還是變了？
列烏維斯扭頭看了一眼還在沖撞玻璃的狄蘭，輕輕嘆了聲氣。
無論如何——還是希望陛下帶着皇女快點回來。
天色将亮，皇宮裏的侍從們便起床幹活了。
其他四個男侍都在認認真真地整理着裝和發型，只有珀西，依然無精打采地撐着頭，眼眸半阖，似醒非醒。
準确地說，應該是僞裝成“珀西”的魔王梅洛。
他在睡眠一事上一向随心所欲，暫時還不習慣人類這麽早的起床時間。
洗漱完畢，女仆們為他們送來早餐，梅洛看着餐盤裏的食物，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人類的食物實在寡淡，如果沒有她陪在身邊與他一同用餐，他連一口也吃不下去。
早餐用完後，衆人便滿心期待地等待皇女的出現。
直到接近正午的時候，女仆終于來提醒他們：“殿下起床了，很快就過來。”
居然睡到現在才起床？他可是一大早就被吵醒了。
梅洛頓時不悅，緊接着又忍不住發散思維。
難道她夜裏沒睡？如果真的沒睡，那她又和誰度過了這個漫長的夜晚呢……
就在梅洛越想越糟糕的時候，卡蓮和亞修一起過來了。
她的神色看起來很正常，沒有很疲憊，也沒有缺少睡眠的樣子。
梅洛稍微放心了些。
“珀西。”
卡蓮喊了他随口亂編的假名字，他沒有反應過來，依舊盯着她的臉看。
“……哎。”卡蓮無奈地輕嘆一聲，慢慢走到他的面前。
她擡起右手，在衆人豔羨的目光中直接撫上梅洛的臉，仔細打量。
“好快啊，淤青已經消得差不多了。”
她輕聲感嘆，正要收回手，對方突然猝不及防，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卡蓮一愣，一時間居然忘了掙脫。
“殿下！”
“珀西，太無禮了，快放開殿下！”
奧蘭多等人震驚，立馬就要上前，但珀西已經迅速松開了手。
“謝謝……你的關心……”他深深地看着卡蓮，道謝的聲音低而緩慢。
看上去似乎不擅長道謝，也不習慣像其他人那樣用敬詞稱呼她。
但卡蓮并沒有在意他的語氣，她的注意力仍然停留在剛才的那個瞬間。
眼前的這個青年，雖然臉上依舊神情冷淡，但她卻很清楚，就在剛才，他分明用手指輕輕摩挲了她的手背。
他的指腹柔軟而微涼，摩挲她的動作輕柔而緩慢，雖然只有短短幾秒，卻透着一種無言的暧昧。
不知道為什麽，卡蓮居然因為他的撫摸而感到了隐隐的顫栗。
她應該不是這麽容易敏感的人才對。
難道真的如奧克塔薇爾所說，她也到了找男人的年紀了？
不對，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亞修這麽一個大活人整天在她身邊晃悠，她怎麽就一點感覺都沒有呢？
肯定是錯覺。
卡蓮将手背到身後，後退半步，不動聲色地掃了珀西一眼。
他眼睫低垂，面無表情，一副溫順冷淡的樣子，仿佛剛才借機挑逗她的人根本不是他。
還挺能裝。
卡蓮若無其事地轉身：“現在我要去觐見母親了，珀西，你跟我一起來吧。”
珀西微微垂首，什麽都沒說，在衆人冒火的目光中跟了上去。
幽長的走廊上。
卡蓮慢慢走着，步伐輕松，嘴角含笑，看上去心情很好。
今天不僅是去會見她親愛的母親奧克塔薇爾，也會碰到許久未見的兄弟姐妹們，一想到英格蘭姆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她就忍不住期待起來，以至于她完全沒有發現身側兩人之間的氣氛。
很古怪，非常古怪。
從寝殿側廳裏出來後，亞修就一直在留意這個名叫“珀西”青年的一舉一動。
他看上去實在太不像一個侍從了。
雖然臉上一直低眉順目，但他身上無意識流露出的姿态卻明顯與侍從不相關，甚至更像是一個冷漠傲慢的上位者。而他顯然也不了解侍從的規矩，或者是毫不在意，居然理所當然地走在卡蓮的身側，腳步不快不慢，仿佛早已習慣與她并排同行。
這個人，看上去很可疑。
亞修一直在暗中審視着他，而梅洛也并未閑着，同樣在冷冷打量亞修的一切。
他記得很清楚，上次就是這家夥從他的眼皮底下帶走了卡蓮。
看得出來，卡蓮非常信任他。他是卡蓮的什麽人？兄長？朋友？還是……情人？
無論哪個答案都讓他非常不悅，還是直接殺了這家夥比較好。
梅洛理所應當地得出這個結論，然後收回餘光，又貼近了卡蓮一點。
居然還敢拉近距離……這個侍從，是在暗中挑釁他嗎？
亞修驚訝地挑了下眉梢，正要開口說點什麽，卡蓮突然停下腳步。
“卡蓮。”前方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亞修擡眸望去，發現大皇子德維特不知何時站在了他們的面前。
他身後一個随從都沒有，比起卡蓮，有種形單影只的落寞。
“德維特哥哥。”卡蓮禮貌行禮，全然沒有要寒暄的意思。
德維特眼神複雜地看了她一眼，而後将視線移向一側的亞修，很快又注意到了另一側的黑發青年。
是他從未見過的陌生面孔。
德維特看着對方與卡蓮極為親近的距離，一陣控制不住的酸意突然從心裏湧了出來。
“卡蓮，這個人是誰？”
卡蓮一愣，随即意識到德維特問的是她身邊的珀西。
“他是母親送給我的侍從，”卡蓮頓了頓，補充一句，“其中的一個。”
這番話說的很委婉，但德維特還是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才剛回來，母親就已經為你安排這種事了？”德維特沉穩的聲音裏透着隐約的不滿，看向珀西的目光也暗含針尖似的鋒芒，“而且這個人看上去并不适合你，母親未免操之過急了。”
卡蓮：我這個當事人還沒說什麽呢，要你一個競争對手在這哔哔叭叭？
卡蓮對德維特的發言很不爽，她一把挽住珀西的胳膊，擠出一個柔和的笑容，說：“這個人是我自己選的，和母親無關。”
珀·梅洛·西：“……”
他眸光微移，唇角的弧度似有若無。
德維特沒想到卡蓮居然會這麽說。他盯着兩人相挽的手臂，莫名覺得這一幕格外刺眼。
“……你可以選擇更好的。”他緩慢地，一字一句道。
卡蓮笑容不變：“我覺得他就很好。”
德維特瞳孔一縮，垂下眼睛，隐忍地抿緊薄唇。
如果人類的殺意可以具現化，那麽梅洛此時應該已經被這個男人千刀萬剮了。
但他絲毫不覺得憤怒，反而還感覺到了一種久違的愉悅。
他也覺得他很好，當然，如果身旁的少女能夠說出“他是最好的”這樣的話，他會更加高興。
不過……
現在這樣勉強也夠了——和她之前不辭而別的态度相比。
“德維特哥哥，你也是去見母親的吧？”卡蓮柔和微笑，“你是大哥，還是早點去比較好哦，免得母親等着急了。”
“……我明白。”
德維特沒有再多說什麽，他擡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是覺得刺眼似的，很快收回目光，轉身向長廊深處大步走去。
直到德維特的身影徹底消失，卡蓮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真是多管閑事。”
亞修搖了搖頭，語氣帶着若有若無的憐憫：“你對他的敵意也太明顯了。”
“那可不是敵意哦。”卡蓮笑吟吟地糾正他，眼中閃過冰涼的、如同惡作劇般的笑意，“只是純真少女的叛逆期而已。”
“真正純真的少女才不會承認自己處于叛逆期。”亞修用看傻子一樣的目光看她，“你還是稍微收斂一點，免得哪天适得其反。”
“那又怎麽樣。”
卡蓮挑了下眉，臉上的微笑看上去有點冷，“我就是不喜歡他看我的眼神。”
“一點都沒有界限感，像是要對我宣戰一樣。”
沒有界限的确是有一點，但你是怎麽聯想到宣戰那方面去的？
亞修對卡蓮的腦回路深感無奈，認真想了想，還是決定放棄對她這方面的開導，反正她了不了解都沒有區別……
卡蓮見亞修欲言又止，以為他又要捉弄自己，便幹脆不搭他的話，放開手就要繼續向前走。
然而她剛将自己的手從身旁人的臂彎間抽離，小拇指便被什麽輕輕勾住了。
她垂下眼睛，發現珀西蒼白的食指正微微曲起，輕柔地勾着她的小拇指，指腹微涼，帶着一點挽留的意味。
再一擡眸，看到青年的眉眼依舊冷淡，甚至都沒有朝她看。
好啊，頂着一張性冷淡的臉偷偷勾搭她，以為她會上鈎嗎？
卡蓮一掌拍開青年的手指，對他笑了一下：“別做多餘的事。”
亞修：“……”
本以為對方身為一個侍從，被卡蓮如此明顯地警告後會立即誠惶誠恐地道歉，結果對方卻毫不在意。
亞修看着他慢吞吞地收回手，神色平淡，和之前相比甚至還多了一絲詭異的愉快。
……這個人，該不會是個抖M吧？
亞修對他的警惕更高了。
三人一路不緊不慢，終于來到皇宮的議事廳。
奧克塔薇爾還沒有過來，除此之外，她的幾個兄弟姐妹全都到齊了。
卡蓮剛一踏進門，幾人的目光便齊齊向她投來。
“我的好妹妹真是姍姍來遲，怎麽，是最近太操勞了麽？”英格蘭姆陰冷的目光在卡蓮的左右來回打量，一開口就是極其刻薄的暗諷。
“再操勞也不如三皇兄，為了我的事情，三皇兄應該費了不少心力吧？”卡蓮笑得風輕雲淡，視線微微下移，意有所指地說，“尤其是那晚，我還不識趣地打擾了三皇兄，不知道三皇兄現在還好嗎……”
“你！”英格蘭姆氣得眼尾都紅了，惡狠狠地瞪着她，那副色厲內荏的樣子令卡蓮差點笑出聲。
“哎呀英格蘭姆，卡蓮剛從那種吃人的地方逃出來，你對她陰陽怪氣做什麽？”
一直在旁邊默默觀察的尤利娅适時地插到二人之間，不動聲色地推開了臉色陰沉的英格蘭姆，然後仔仔細細地将卡蓮全身上下檢查了個遍，目光憐愛而擔憂：
“你在那個鬼地方待了那麽久，有沒有受傷？”
梅洛：“……”
這個人類女人的發言真是令他不快。
“沒有，黑巢裏的惡魔……都還挺客氣的。”卡蓮對尤利娅安撫地笑了笑，突然想起克萊爾和雙子，不由補充了一句，“有些還很熱情呢，雖然腦子有點笨。”
“熱情？”尤利娅驚訝地眨了眨眼睛，滿臉不可思議，“那那個傳說中的魔王呢？他也沒有欺負你嗎？我聽說他是個喜歡折磨人類的變态。”
魔王……
提到那個家夥，卡蓮臉上的笑容頓時冷然了幾分：“他的确是個變态，所有惡魔裏我最讨厭的就是他。”
珀·梅洛·西：“……”
作者有話說：
卡蓮：你要聊那個變态我可就不困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