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除夕
攬秋不久後就端着衣裳進來了,由于是今晚要穿的,她不希望出什麽纰漏,所以都是親自經手。
由于是節日宴會禮服,所以物件穿法更加繁複,沈離淮對這種東西本就是不甚熟練,這一複雜,她就只能任攬秋“擺布”了。
不知是因為冬天的緣故,還是因為它原本設計就是這樣,內襯極其多,在最後穿上外袍之前,她都有了種被包成粽子的錯覺,嚴嚴實實的,動彈不得,哪還有任何曲線可言。
果然和她想象中的一般麻煩,穿上一件又一件,仿佛沒有盡頭內襯的同時,沈離淮又萌生了退意,心下暗悔,她之前逞那個口舌之快作甚。
禮服以深紫為基調,衣擺袖口低調地用銀線繡了滾雲,前襟是展翅的鳳,華麗招搖的尾羽一直延伸到背部,銀鳳周身綴着的朵朵祥雲,營造出一副它在空中展翅翺翔的畫面,貴氣逼人。
攬秋一為沈離淮穿好外袍就由衷感慨道:“主兒,皇上眼光可真好,這紫色很襯您的氣質呢,低調貴氣,若是晚上再将妝那麽一畫,首飾那麽一戴,定能在晚宴上豔壓四方的。”
沈離淮笑着斜了眼攬秋,“你啊,油嘴滑舌的,淨撿些好的說,就不知你這丫頭是誇皇上還是在誇本宮。”
“奴當然是在誇主兒天生麗質了。”
攬秋蹲下理所應當地說着,語調誇張,一看就是調笑,同時手指靈巧地在她兩腰側系上白魚銀鈴禁步,白玉銀鈴的冷澤為黛紫外袍的沉穩添了絲雅致尊貴,多了份獨屬女兒家的精致。
沈離淮低笑着搖頭,知曉攬秋這丫頭愛打趣,她也就權當她方才那句話是耳邊風了。
單聽攬秋如此誇張的“奉承”,沈離淮也對自己現在的模樣生出了幾分好奇。
她走到全身銅鏡前細細打量着自己的這身衣裳,發現其實攬秋也沒怎麽誇大其詞,這顏色是挺襯她的,是以她也偏愛紫色,雪青與黛紫都挺好看的,一淺一深,一飄逸一沉穩,沒想到趙亦澤的眼光頗合她的意。
而且穿後衣服的線條并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不忍直視,大帶那麽一系,腰線頓時就凸顯出來了 ,縱使穿了那麽多內襯,依舊不顯臃腫,精致亮眼的禁步也算是點睛之筆,邁步便是脆鈴響,見人先聞聲。
她不知道是她剛回長安,第二次見到趙亦澤的那日換的那件雪青色罩紗袍給他的靈感。
他覺得紫色很适合她,但淺紫色壞就壞在太适合她了,襯得她太紮眼,讓所有人都看見她的光芒,這可不是趙亦澤所希望的。
他既想将她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見,怕他們心生觊觎,又想向所有人炫耀她的好,懷着這種矛盾的心情,他退而求其次,選擇了較為沉穩低調的深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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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離淮提着寬大裙擺在鏡子前轉了圈,發覺這衣裳,這鞋的尺寸,皆不差分毫,若不是這身衣裳太重了,都能被她誇一句完美了。
不過她這才發覺一件比較奇怪的事,除回宮時那件白色紗裙是臨時借來的不太合身之外,回宮後送來椒房殿的衣裳好像都是剛剛好,鞋子也是,但并沒有人來量過這些東西。
據她所知,封後大典的禮服在這兩日差不多也要完工了,但內務府的人量也不量就早早開始做,制作鳳袍可以這麽草率的嗎?
“攬秋,下次內務府總管來送婚服時問道問道,量都沒量他們哪來的尺寸。”
攬秋應下,“是,主兒,估摸着也就這兩天了。”她正好也奇怪着呢。
除夕本就事多,加之數地大雪連綿不斷,諸多百姓因饑寒而死,趙亦澤要與大臣商量對策,是以沈離淮今天一整天都沒看見他,待到晚宴快要開始之前,他才匆匆趕來椒房殿。
一小宮女拿着空托盤剛想退下,就迎面撞上了推門而入的趙亦澤,她弓腰後退兩步,急急行禮,“奴婢參見皇上。”
“宸妃呢?”趙亦澤在她身邊停下,一開口就是詢問沈離淮的下落。
小宮女聲音細柔,身形彎出綽約弧度,“回禀陛下,娘娘在內屋梳妝呢,大抵很快就會出來了……”
趙亦澤沒理會宮女後面的話,越過她徑直進了內屋。
聽見漸行漸遠離開的腳步聲,那小宮女才敢擡頭,望着趙亦澤挺拔背影的眼中癡迷夾雜着豔羨。
宸妃娘娘可真是好命,皇上這麽寵她,若是能有她這般造化,她也願為皇上擋上那麽一箭。
小宮女陷入了自己的幻想,像這深宮中大多數女人一樣,期待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如宸妃一般,碰到一飛沖天的機會。
趙亦澤一進內屋,看到的就是紫服盛裝的沈離淮擡颚斂眉,紅唇輕啓,坐在梳妝臺前由攬秋畫着口脂,她眼神淡漠,表情無悲無喜,濃密似扇的睫毛因下垂的角度與光的剪影顯得有些鋒利。
臉上畫着極豔的妝,神情卻是極冷。
她像是把刻有妖嬈花紋的奪命彎刀,劃破昏黃泛着暖意的燭光,直直刺入他的體內,一扯便是穿腸破肚。
刺骨的痛意讓他前所未有清晰地意識到,她不屬于這裏,甚至是不屬于他。
他有種抓不住她的無力感。
似是察覺到了他的到來,她掀開眼看向他,眼睛甫一頓,清冷瞬間消散,經細細描繪後更加精致的眉眼微彎,卧蠶明顯,雖礙于攬秋在為她繪唇,唇角沒敢亂動,但遠遠看過去俨然是張笑臉。
刀刺進去了,雖未連筋帶肉的生生扯出,卻依舊有如鲠在喉的痛意。
他站在原地遲遲沒動作,就那麽看着沈離淮漸漸被描繪得飽滿鋒利的唇。
最後一筆輕輕劃過,紅唇是完整的豔麗。
“陛下……”泛着誘人色澤的唇微微張合。
他眼珠随唇微動,卻依舊是沒有動作,直愣愣站在離她不近不遠處,遠遠望着,仿佛他們二人間隔了無形的銀河星漢。
見他兀自站着,神色冷沉,她許是有些疑惑,筆直纖瘦的頸微歪,帶得滿頭珠翠脆響,打破了他們之間氣氛尴尬的沉默。
她在或輕或重的脆響中緩緩向他伸出了手,廣袖滑到突出的桡骨後,修長的手上倒是極簡,只食指上環着枚淡紫翡翠指環,貴氣卻不失英秀。
見她向自己伸出手,趙亦澤才如夢初醒般緩慢眨了下眼,壓下心中莫名的焦躁不安朝端坐着的她走去,直到握住她溫暖幹燥布滿薄繭的手心他才有了實感,心下稍稍安定。
他低頭看她,聲音是一如既往的冷質,“可有準備好?”
沈離淮仰頭盯着他沒有表情的臉,思考了瞬後紅唇輕揚,俏皮地朝他眨眨眼睛。
“準備好了。”
雖說趙亦澤的常态就是冷着張臉,但沈離淮還是敏銳地從他的舉動中察覺到了他的壞心情。
想他大抵是政務繁重,但今日好歹是除夕,她便讨讨他開心吧,都今年的最後一天了,還是悶悶不樂的話也太不吉利了些。
按邊關那邊人的話來說,除夕頹相,明年會倒大黴的。
她指尖在他冰冷的手心勾了勾,張開手指順勢向前滑去,想要為他暖手。
可她的手指長,趙亦澤的手指更長,她的手不能完全覆蓋他的大掌,在她的指尖觸到他的掌根時,他的指尖已能摸到她突出的桡骨,繞是她有所準備,也還是被他冰淩般的手指冷得一哆嗦。
趙亦澤注意到了她的動作,指尖幾不可見地抽動了下,克制住了想抽回手的沖動。
“那現下便一同去吧。”
“好。”她笑意晏晏地握住他有力的大掌,借力站了起來。
臨将宴開,賓客盡數落座,趙亦澤才徐徐攜沈離淮踱步而來。
趙亦澤今日所着依舊是雷打不動的玄色衣裳,不過若是細看之下,便能察覺其款式同他平日所着有些許不同。
微開立領襯得他原本深刻的五官更加深邃,趙亦澤本就肩寬腿長,剪裁挺括的衣裳很好地突出了他寬廣的肩部,同色鞶革再在勁瘦的腰上那麽一勒,更是優化了他的比例。
他衣上騰躍盤旋着的銀龍與身側沈離淮衣上展翅翺翔的鳳凰相呼應,遙看過去,二人衣裳的款式似是差不多,她黛紫的衣裙在夜色下趨近于玄色,所以他二人相倚的身姿看上去分外和諧。
趙亦澤落座後除夕晚宴就算是正式開始了,沈離淮的座位被安排在了趙亦澤左手那列的第一個,要再離他近些,就要是他身側略下方的皇後之位了,雖說沈離淮不過再過區區幾日就要成為皇後了,但畢竟現在還不是。
他不顧衆朝臣反對,強行封阿懷為皇後已然是惹得衆多朝臣不快,他是不在意那些諸多禮節束縛,但他終究不想阿懷遭受太多的惡意,所以這次的排座比較循規蹈矩。
往嫔妃席那略一望,去年除夕并列的三妃一位也沒來,據說都是因病缺席。
去年盛寵不可一世的榮妃,就跟被下了降頭似的,連連禁足降位,現在已然是顧貴人了,聽說前段時間掌掴宸妃,還把自己給絆下湖了,染了風寒,到現在都還躺在床上呢。
愛作死的她已經成為宮中嫔妃們之間新的笑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