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眼中有你,眼中有星月
她猶豫了一會,而後讪笑道:“不用了。”
趙亦澤剛剛一次性給了自己三個蜜餞,口中的澀味已經完全被蓋掉了,本是不再需要了的。
但蜜餞的味道着實不錯,她饞這個味道,可被他盯着吃又不自在,還是等他離開了自己一個人再慢慢吃吧。
見她神色正常,确是不需要了,趙亦澤将蜜餞放回桌上。
“朕走了,你好好養病。”說着,趙亦澤還反頭看了床上的她一眼,不知是想在她臉上看到些什麽,不過無論是什麽,他略微黯淡下來的眼神說明他并沒有看到他所希望看到的東西。
“是,奴才恭送皇上。”
沈離淮神情恭敬,身體卻是誠實地在溫暖的床上坐着,門關上後,她漸漸變得面無表情,眼睛一錯不錯地盯着被趙亦澤帶上的門,她說了,這将是一個契機,而看這樣子,她也沒錯……
趙亦澤回到禦書房,只是獨自一人坐在那兒,轉動着大拇指上的青玉扳指,低斂的眸中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麽,沒過多久,李寧從殿外走了進來。
“查到了嗎?”聲音不大,但在寂寥的殿中猶如夾雜着萬鈞閃電的驚雷。
李寧垂頭弓腰,開始禀報他所了解到的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禀皇上,查到了,昨日傍晚鄒山帶着一夥人将回去的荃葉攔在了枯葉塘旁,原本是想教訓一頓荃葉的,誰知荃葉手腳功夫不錯,他們便起了殺心,将荃葉推入了枯葉塘,荃葉不會水,枯葉塘底下的暗流又是出了名的多,要不是路過的海源七皇子救了荃葉,荃葉怕是就會被留在塘中了……”
聽見“留在塘中”這幾個字,趙亦澤晦暗的眸中被遮天蓋日的濃濃殺意所萦繞,眼中的情緒濃郁得都快有實體,但他還是耐下性子來詢問前因,他是要杜絕這件事情再次發生的可能,而不是單純地宣洩怒氣。
“原因呢?”他的聲音如常,像是風雨欲來前壓抑的寧靜。
“奴才審了一個參與昨日事的太監,他說是鄒山對于荃葉……”
說道這時李寧頓住了,看了眼他,似是有所忌憚,趙亦澤擡眸看他,命令道:“繼續。”
“是……他說是鄒山對于荃葉用……用身體換來您的青睐,搶了他的活兒而不滿,所以想整治整治他,正好最近荃葉恢複了布菜一職,他覺得荃葉遭到了您的……厭棄,覺得這是個好機會,所以在昨天動手了。”
竟是因為自己,是自己的疏離導致懷差點永遠離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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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這番話的用詞是經過了李寧的反複斟酌的,但他現在聽來依舊覺得刺耳,從小生活在那種環境中,他不難想到他們那些人私底下會說得多難聽。
“那麽你呢李寧,你也是這麽想的麽?關于鄒山所說覺得懷搶了屬于你們的東西。”
李寧愣了一下,沒想到皇上會突然反問他,他沉默着認真想了會兒,準備好了剛想開口,就又聽皇上說道:“朕只想聽真心話,若你現在尚未想到可以說的真話,那便不必說了。”
聽罷,李寧笑了下,不再措辭,而是直接開口了:“奴才從未如此想過,什麽荃葉“搶”了屬于我們的東西,且不說這些東西本就是皇上的恩賜,退一萬步來講,就算這些東西屬于奴才,奴才也不覺得它們會被荃葉搶走,他對奴才而言無絲毫威脅,并非奴才看不起荃葉,而是奴才知曉,荃葉他與我們是不同的,皇上您對他是不同的,就像身為太監根本不應該擔心宮妃會不會搶走他們的東西,因為這兩個層面的人想要的東西,分享的資源完全不同,他們可能成為仇敵,卻形不成競争關系。”
趙亦澤明白了李寧的意思,而他之前的舉止他也一直看在眼裏,“這就是你頗為照顧懷的原因?因為看出了朕對懷那份微不足道的特別?”
皇上您對荃葉的特別可不是您說的什麽“微不足道”,但他并未直接回答,心思被人揣測可不是什麽值得開心的事,尤其是對于一位多疑的帝王來說,于是他避重就輕回答道:
“皇上,奴才現在已經在奴才所能在的最高處了,這對奴才來說已經足夠,奴才現在別無所求,跟着您久了,只希望能夠重您所重,不管這特別程度如何,它總歸是特別,對奴才來說它就是值得認真對待的。”
憑心而論,這些年來皇上對他是不錯的,所以他的話雖有修飾,但也是有幾分真心的。
李寧他伴在趙亦澤身邊,一點點看着他成長,至今為止已有七年了,比這宮中任何一人陪着他的時間都要長,他在趙亦澤暗中蓄積力量時幫了不少忙,可以說魏清賢的敗,也有他的一份功勞。
“你是怎麽看出來的?”他想知道旁人的視角能看到些什麽,或許這能讓他更加看清自己。
“雖然您異常行為舉止表現地很明顯了,可最終讓奴才确定的是您的眼神。”
“眼神……怎樣的?”趙亦澤自己是無法看見的。
“奴才也說不太清……”李寧遲疑了一會兒。
“那就直說,不必加修飾,說出你最直觀的感受,你清楚的,朕不會怪你。”
“那奴才就鬥膽說出自己的愚見,若是有不妥之處,還望皇上海涵。”
“說。”
“奴才眼中所看到的是,您從小到大冷靜且克制,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該如何做,無論遇見什麽事,眼底總是毫無波瀾,像是對那些事料到了的通透,又像是對一切事情不感興趣的漠然,但自從您遇見荃葉,一切都不一樣了,您的眼底有了光,也不知這樣比喻是否妥當……他于您而言有些像天上的星星,當您看着他時,您的眼底會自然而然地反射出光芒。”
而且您現在似乎不知道拿他如何是好,失了分寸,您以前不會對任何人任何事抱有這種慌張且不确定的态度。
“您看他的眼神……有些像奴才小時候在家經常看到的,阿爹看着阿娘的眼神。”或許是此時氣氛太好,讓他覺得這像兩個朋友之間的對話,李寧放下了他的小心翼翼,最後又加了句。
那是……丈夫看妻子的眼神……
“你最早是什麽時候發現的?”他自己是被下藥之後才意識到的。
“大概是荃葉被調來乾清宮的第一天,那時您指定他幫您研墨,結果他不小心将墨滴在了您正在使用的紙上,您沒有責罰他……”
若是李寧在沈離淮為榮妃和趙亦澤布菜的那個晚上得以進入房間,看到了他二人的交流,估計他就會說那個晚上。
那麽早,豈不是自己一開始就對懷抱有不該有的想法?
“為何朕一定要責罰他,這并不是什麽大事。”
“确實如此,這不算什麽大事,不是非罰不可,但就在不久前,一個太監與荃葉犯了同樣的錯,您不但杖責了他,還将他送去辛者庫了。”
單個拎出來說是沒什麽,但皇上對人不對事的雙重标準對比一下就能看出有貓膩了。
趙亦澤認真回憶了一下,李寧所說的應該是上次自己派他出宮查一些事情,他派來伺候自己的那個人。
那時他正在畫懷,一張臉上只勾勒出了眼睛,其他的部分還在回憶,遲遲未落筆,結果那時剛好腦中閃過一些東西,他欣喜地想将它們畫下來,結果就被那人滴在紙上,那張只有眼睛的臉上的墨點給截斷了畫面,靈感稍縱即逝,再也未能記起來,之前的努力都付諸東流,他一怒之下便重罰了他。
見李寧誤會了,他也并不解釋,接着問道:“就只是因為朕未罰他?”
察覺到了皇上語氣中的不以為意,李寧笑着搖搖頭,“不盡然,奴才是在您見荃葉無措,将自己的手帕遞給他的那刻才開始懷疑的,您不但沒有生氣,将自己的帕子遞給他時的神情是柔和縱容的,自奴才在你身邊那日至今,還是第一次在您臉上看見那種堪稱溫柔的表情。”
趙亦澤垂眸看向自己腰間的羊脂玉玉佩,突然問道:“朕這些日子冷待懷是不是做錯了?”
像是在問李寧,又像是在問自己,原本堅毅的眉目間此時被無措與迷惘所占據,像是廣袤天空中失去方向的鷹。
“您只是在猶豫如何對待他,弄清楚便好了。”李寧輕柔着嗓音試圖安撫他,他原本可以不開口的,可他看不慣皇上這副脆弱的模樣。
“嗯,你現在下去幫朕掃一下尾,這件事跟從者,将他們關進水牢,任由他們自生自滅,為首者,白日裏讓他親身體會什麽叫做真正的用身體去換取生存,入夜後同樣關進水牢,日日如此循環,找個醫師候着,別讓他輕易死了。還有,若是宮中再有人嚼懷的舌根,便對他們施以割舌之刑,扔進辛者庫。”
聽了李寧的話,趙亦澤眉眼間的迷惘如煙霧般四散開來,不留一點痕跡,快得讓李寧以為剛剛是他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