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努力愛春華(二)
昔日萬花叢中過,也曾片葉不沾身。
對于兒女之事,容策有自己的原則。
幹燥溫暖的大掌牢牢鉗住少女如凝霜雪的皓腕,雙眸深沉如潭,“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唯獨這件事,不行。”平靜的表面下是旺盛的欲||火。
用俏皮無辜的語氣說出這般旖旎調情的話,這丫頭很會撩撥人。
“為什麽?”程念靠在她的肩上,嗓音被酒氣熏得軟綿綿的,“你都說我是你夫人了,為什麽不行?你是不是,對別的女子做去了……”
容策微微蹙眉,“她們?充其量只配給本侯斟酒。”語罷,揉揉她的腦袋,“乖乖,這種事須等到成親那日再行,不可逾矩。”
酒壯色膽。程念平日是萬萬說不出這等話的,惜乎酒品不佳,一壇燒酒下肚,滿肚子話嘩啦啦吐了出來。
她不依不饒,“你說明年桃花開時我們便成親,遲早是一床錦被下的人,不打緊。除非……”
她打了個酒嗝,“除非你是騙我的,你根本不想娶我,只是說着玩玩。那日你還說,你同我只是玩玩,若是你失去興趣,我就什麽也不是了……”回想起那日容策說的話,她似乎覺得很委屈,埋進他的懷裏細細哽咽起來。
容策一時無措,從也不是,不從也不是。男兒血氣方剛,若非真心珍惜疼愛懷裏的人兒,又怎把持得住不動她分毫?
程念每蹭一下,對他來說都是一把火。
“這是書房。”他無奈。
她伸手指指寬榻,又轉向書案,“你喜歡哪裏?”
容策:“……”這丫頭竟如此奔放。
這時,輕掩的窗扉微動,一只黑不溜秋的貓自房檐輕盈跳到窗沿上,瞳孔亮如明珠,一邊看着兩人,一邊優雅地擡起爪子舔舐,“喵——”
這是府裏下人養的貓霸王,名叫黑碳。
一陣涼風卷進屋裏來,桌上的書冊被吹得嘩嘩作響,如墨暈染的天幕這中落起了蒙蒙細雨。
容策正欲去關窗扉,脖子卻被柔軟的手臂環住,她湊到他的耳邊,嗓音輕輕地、軟軟地、細細地,似羽毛撓心一般癢癢,“喵~”
剎那間,海浪沖破堤岸卷起千堆雪。
容策還未回過神來,摟着柳腰的大手不由得一緊,那醉醺醺的人兒便被帶進懷裏,柔軟的唇觸碰她光潔的額頭。
燭光暈出一片旖旎的暖黃,隔着一層薄薄的紗簾,榻上人影幢幢。
一只骨節勻稱的手拾起掉落地上的玉帶,輕輕地蒙上她迷離的醉眼,恰好蓋住她眼角的一滴淚。
至親和愛情,如何取舍?
為了一己私情而放下至親仇恨,那麽,就讓自己一輩子負罪而活,接受地獄之火的煎熬吧!
……
春至,萬物複蘇,百花争豔。寬榻柔軟,仿佛置身柔軟花地,令人忍不住想打滾。鳥兒輕輕啄着白色花瓣裏一顆小巧紅嫩的小果,翻來覆去啄遍後又轉頭輕啄另一顆,忽然一聲驚雷乍起,鳥兒似被驚吓一般,撲棱着翅膀飛走。
加注在身上的重量驀然消失,少女自夢境中悠悠轉醒,睜眼,似乎意猶未盡,朱唇輕啓 ,“怎麽……”停了?
被玉帶所縛,眼前依舊一片黑暗,夢中的旖旎春光已然消失不見。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衣服已經罩在身上。冷靜的話語低低傳至耳旁:“你我一日不成親,我們便不能逾矩。”
射擊游戲玩到一半,已經開始磨槍擦靶,對方卻忽然說不在戰場不能射箭,不玩了。
程念自夢中醒來腦袋清明了幾分,不由得臉紅。
待身上的衣物将婀娜的身姿裹得嚴嚴實實,又聽那人道,“三日後我即将率兵遠征突厥。想來等明年桃花灼灼之際,便是我回程之時。待我回來,我們便成親。”
“你莫要哄我。”
她伸手欲摘下玉帶,被人握住手腕帶進懷裏,額頭緊貼着她的下颌。低低柔柔的嗓音從頭頂飄下,他說,“未來之事不可捉摸。在我沒死之前,我能做到的便是你要一刻,我陪一刻。”
至于程昀之死,一個愧疚,一個罪惡,兩人都選擇埋在心底,不再提起。
對不起了,哥哥。
對不起了,程昀。
人的一生,總有許多對不起。不是對不起自己,便是對不起別人,無法兩全。
即便選擇對不起別人,內心也會永遠被愧疚所折磨。
……
三日後,四十萬大駐紮城外,旌旗蔽日,蓄勢待發。
甲光向日金鱗開。将士們披堅執銳,□□林立,槍間泛着寒森森的光芒,驚飛了上空路過的鳥兒。
這是自元徽帝踐祚以來第一次遠征突厥的戰役,關乎天子威嚴,民心所向。
那一年他方坐上龍床,天下便大亂,可是開了個“好頭”!
除了整頓朝廷,他一生最大的目标便是消滅突厥,完成先皇未竟之業,告訴天下人,他比之高祖皇帝,有勝無不及。
這是一位有野心的年輕帝王。
他要名載青史,他要盛世太平,他要立千秋不朽之功,他要被後人膜拜贊頌!
而狼将容策,便是他手中開創乾坤功業最利的一把劍。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年輕的帝王率領百官出城相送,賜尚方寶劍。
容策身披銀白铠甲,頭盔上的紅纓随風飄搖,長||槍遁入腳側石縫裏,他跪地接過帥印,眉梢淩冽,語氣铮铮,“臣定不負陛下所望。突厥未滅,勢不歸家!”
高牆之上,他轉身舉起帥印,對着城下黑壓壓的士兵道:“食君之祿,報君之恩。今日出征,直搗敵軍王庭,還我邊疆百姓安寧。突厥不滅,勢不歸家!”
乾軍士氣高漲,舉槍附和,“突厥未滅,勢不歸家!突厥未滅,勢不歸家!”嗓音震天回響上空。
他們都是大乾的好男兒。
臨行前,程念将親手縫制的平安符交給他,緊緊握住他的手,“無論多久,我都等你回來。”
縱然得勝歸來,他又有幾年的時間可陪她呢?
在一個将軍心中,大國至上,小家次之。
容策凝視着她,幹燥的手掌撫摸她的臉頰,而後當着二十萬将士的面,輕輕吻她的眉心,許下一生的承諾,“待我凱旋歸來,我們便成親。”
元徽帝就立在不遠處,面無表情看着這溫情脈脈的一幕。
大軍出征時,容策端坐馬背上,回首一瞥,那一眼,仿佛訴盡一生的深情。
紅色披風獵獵,似一抹缥缈的紅霧,漸行漸遠,消失在茫茫塵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