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深宮苑裏人(一)
近日,內侍總管李鴻福受皇帝之命,負責挑選一批聰慧伶俐的婢女送去定江侯府,程念便在其中。
一群人趕早便乘着馬車自含章門浩浩蕩蕩離去。
程念回眸看去,宮殿金碧輝煌,巍峨宏偉,馬車行出數丈還可見半隐于綠枝間的飛檐翹角,檐下風铎漾開一圈悅耳叮當響,與清脆鳥啼相唱相合。
程念放下車簾,心下松一口氣——這次能離開皇宮去往定江侯府,還多虧了秀明姑姑為她暗中打點。既然逃不掉,躲着也不失為一種良策。
定江侯府坐落在長安街,占地寬闊,精致宏偉。長安街東臨海市,西接陸市,北頂皇城,南踩民宅;往西南而去通煙花巷陌之地,往東北而去乃名寺普渡寺,香火旺盛,香客不絕。
如此黃金地段難得,地價自然極高,如此可知,住在長安街上的人非富即貴。
長安街離皇城較近,官員們清晨上朝不用趕,順便吃個早飯,散朝時還能約上三兩同僚去海市第一酒樓合春樓下館子,躲躲家裏母老虎,聽聽小曲兒,唠唠嗑,好不惬意。
而當今天子親自下令在長安街給定江侯建造府邸,将将占盡半街之地,足以證明天子對這位年輕侯爺的喜愛。
說起這位定江侯,真乃盛安傳奇。
他本名容策,字行,年十九,因為功勳卓著被開乾天子封為“定江侯”。
乾明帝曾當衆贊他,“策雖年少,然乃開陽降世,可一劍定江山也!朕得此大将之星,何懼周匝虎狼耽耽!”
那時,他十七歲。
這位定江侯十六歲跟随大将軍蘇鎮惡遠讨突厥,不聽蘇将軍之言,擅自帶領六百騎兵深入追擊數千裏,不慎被敵軍包圍,危難之時豪不露懼,手執一把紅纓槍以一敵千,生生殺出一條血路,所過之處鮮血鋪路,敵兵見此,莫不震懾。
開乾十七年秋,周國聯兵齊國攻打洛川城。
周國國主氣勢洶洶要求大乾歸還廬陽城、齊陽城、折桑城,否則便要給大乾施以顏色。戰書送至天子手中,天子當即撕毀戰書,派蘇将軍前往征讨周國,封容策為骁騎校尉,随軍出征。
容策與蘇将軍抵達無極山,率軍分路進宮,不巧半路突遭大雨,蘇将軍遭遇山體滑坡,未能及時與容策彙合,容策孤軍深入,一氣奪得周國青江十二城,斬殺周齊軍十萬餘人,生擒将領四十一人,其有宗室将領十三人。
自此,少年将軍的威名傳萬裏。
這位小侯爺不僅在軍事上有着罕見的天賦,便是連外貌也是上乘之色,因此常年占據盛安公子榜首位。
許是他年少成名,姐姐又是當今寵冠六宮的蘇貴妃,更加之天子聖寵,這位少年将軍性子張揚高傲,在盛安城中簡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不少官員暗裏籠絡,都吃了一鼻子灰。
他雖風光無兩,但出身卻并不高貴。
他的親生母親乃國公府蘇千金的貼身婢女,當年與一名家仆成親後懷上了他,最後死于難産。
他的父親十分憤怒,認為他不祥,于是在一個深夜将他扔進深山喂狼,此事被心善的蘇千金知曉,蘇千金立即派人前去尋找,仆人上山尋找兩天兩夜,本以為早已入了狼腹,最後卻在山洞的角落裏發現他,一只母狼正守在他身邊。
蘇千金與婢女婉兒一起長大,情如姐妹,對這個婉兒拼命生下來的孩子很是疼惜,同時也對他父親的所作所為十分厭惡,于是命人打了他一頓,将他攆出國公府。
蘇千金便是蘇鎮惡的女兒。
當年天下大亂,蘇鎮惡本是卧龍山上一山匪,後聽取智慧二當家的建議投靠潛力股慕桓(當今天子),立過不少戰功,慕桓平定天下,問鼎帝位之後大封功臣。
一介山匪轉身變成了國公。
蘇鎮惡昔為山匪,天生性子爽朗,在女兒的央求下便将容策養在府中,還招了一名乳娘照顧他。容策長到八九歲時十分調皮好動,不是追狗便是抓鳥,蘇鎮惡覺得這小子很有自己小時的風範,況且膝下只有三個女兒,索性認他當了養子,教他習武。
因蘇鎮惡出身山匪,朝廷在許多名門貴族便瞧不上他,小容策也遭到貴族的子弟捉弄嘲笑,說他是奴婢生的兒子,上不了臺面的東西。
小容策一向不屑與他們計較——他們說的本就是事實,可他并不為自己是奴婢的孩子而感到可恥。況且,義父說了,将軍趕路不追小兔,不必和他們這群小王八蛋計較。
後來功成名就,聖寵一時,再無人敢當面議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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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可以離開皇宮了,聽聞小侯爺對下和善,我們去侯府做活,終于不必像在宮裏一樣提心吊膽了!”
“是啊是啊,我也聽聞小侯爺是個野性子,十有九天不歸家呢,這樣咱們可就輕松多咧!”
“哎,你們說小侯爺會不會挑選一名貼身侍婢?你們莫要與我争,我仰慕小侯爺許久啦!”
“各憑本事。”
“好姐姐,香兒求求你們啦!”
小宮娥們叽叽喳喳讨論着這盛安傳奇,無不是仰慕的口吻。程念被她們擠到角落,默默聽着八卦,心想如果寫成話本子,大概能賣不少錢。
果真如她們所言,小侯爺性子野,她們來到侯府已半月有餘,僅僅見過一次,便是初來那一日。
當時她們正聽管家訓話,忽聞府外一陣馬蹄聲,只聽管家一陣“哎喲”,擡頭時只見一匹四肢矯健的青骢馬停蹄五丈處。
馬背上那人着一襲墨色勁裝,窄袖、玉帶束腰,馬尾以銀冠高束;他有黑的眉,挺的鼻,好看的唇,一雙鶴眼黑白分明,幹淨有神,下颌微揚,薄如白瓷,端的是一腔矜貴。
他僅僅在府中環視一圈便打馬離去,順手折了幾枝花。臨走時不知與管家說了些什麽,管家連連點頭。
當晚侯府大擺宴席,侯府上下吃了一頓山珍海味。由此衆人對這位小侯爺更添幾分尊敬與仰慕。
自打進了定江侯府便輕松許多,每日将分內之事做完便可自由安排時間。
程念是個聰慧勤快的姑娘,每日将所職之事做完時還留有大半日的閑暇時間讀書。
平日若有手笨的婢女請她幫忙做事,她極其痛快的答應,其中也不乏性子懶惰的婢女,初始見她話少溫柔,時常幫別人的忙,于是認為她好說話,三番兩次來找她幫忙。
之後再找程念時,程念很幹脆拒絕,她們便嚼舌根,說她小氣,這點忙也不肯幫,結果反被程念一通簡潔有力的話堵得啞口無言,自此再沒找過她幫忙,瞧見她時也是客客氣氣的。
如此過了一個月,日子倒也清靜。
許是昔日在宮中忙慣了,如今閑下來反倒有幾分心慌,婢女們自制毽子踢着玩。
香兒興沖沖來邀請程念一起玩,程念總是笑着拒絕,香兒瞧她一副慵懶的模樣,嘟囔道:“明明是個十七的小姑娘,卻老成得跟秀明姑姑似的。”
程念只是笑。
踢毽子她是愛的,只不過現在不愛了。她更喜歡花前看書,挑燈夜游。
正是這個習慣,讓她第二次看見容策。
那是一個衆星朗朗,孤月獨明的夜晚。她祭奠完爺爺,父親,哥哥,打着燈籠往回走,路過主房時,卻見屋裏燭火通明,檐下燈籠被風逗得微顫,抖下的燭芒恰好籠罩一只路過的癞蛤||||蟆。
屋裏傳來莺聲燕語。
“侯爺,您喝多了,奴家替您寬衣~”嬌媚的聲音像是浸了酒,酥了人的骨頭。
沒想到還不止一名。另一個道:“侯爺醉得不省人事,怎好行事,不如先給他喝一碗醒酒湯?”
“現下已晚,府中仆人皆已入寝,廚房也早已熄了火,哪有醒酒湯?”
“咱們自己去熬。”
“什麽?咱們只會取悅男人,哪會熬什麽醒酒湯?那是下人做的事。”
“那……喝茶也能醒酒,我去倒茶。”
程念不由得駐足,片刻,裏邊又傳來聲音,“侯爺,侯爺您喝茶,喝了茶便不難受了,聽話,來~”
“侯爺,我們為您寬衣~”
程念搖搖頭,正準備離開,卻忽聞屋裏一陣清脆響,似是茶具摔破的聲音,那人醉醺醺道:“你們太吵了,給我滾!”
兩名女人似乎驚了一下,說着一口生疏的大乾話,道:“侯爺莫怒,我們不說話便是~”
“本侯……再問一遍,要滾還是要命?”
兩名女子小驚了一下,“滾滾滾,奴家這就滾。”
門吱呀一聲打開,是兩名身姿婀娜,高鼻深目的紅衣舞姬。
她們匆忙而出,看見程念時松了口氣,忙道:“你們家主子喝醉了,你快去給他熬一碗醒酒湯喝,我們就告辭了~”
臨走還不忘提醒,“你們家主子,脾氣不好,你小心些。”語罷匆忙離開。
程念立在門外探頭看了看裏屋,恰好對上他的目光,他似乎并沒有如舞姬說的喝得爛醉如泥,他擡手指她,嗓音熏着酒氣,“過來,把這裏收拾了。”
作者有話要說:
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