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年後......
這是一個和諧安寧的小城鎮,在離京城幾千裏以外的淮南王領地,名為祈安鎮。傳說有一得道的大仙曾經居住于此地,并用他的軀體骨血化作靈符,鎮住祈安鎮的四方水土,保得祈安鎮的平安。不少外面的人都會帶着小孩子來這裏的寺廟中祈求平安。而在這個鎮子上,也有很多應景起名的小孩子,比如鎮東牛家村的牛安安,鎮西朱家的朱安,鎮北的林平安,以及鎮南的寧平、寧安。但所有人都知道一個人,住在鎮中靠南的齊家女兒——齊平安。
齊平安的父親叫做齊盛,很普通的名字,卻有着一手妙手回春的醫術,一口氣吊着命的人往往也可能救回來。沒人知道他們從哪裏來,似乎無聲無息不知不覺中漸漸為人發現,漸漸名氣大盛。他開的藥堂叫做祈安堂,他住的地方叫做祈安居,他有個女兒,年方三歲,卻人小鬼大,與人有禮,能誦詩書作詞賦。只可惜整日裏蒙着一塊面紗,聽人說是因為生的極為醜陋,想來上天也是極為公平的。
“爹爹,用僵蠶和畦棉花混合便是靜毒麽?”稚嫩的少女甜甜糯糯的聲音卻說着與年齡不符的話語。
齊盛對于女兒的研究方向感到有些無力,将自己的醫術用于制毒,也未免詭谲了些。
見齊盛面色不豫,平安縮了縮腦袋:“爹爹,我聽外面來的人講的故事裏,很多人喜歡制作毒物來置人于死地,平安研究這些是為了更好地給人醫治。”
齊盛一直很清楚這個女孩子是有多聰明,如今聽見她小小年紀便已有獨立深入地思考,不免又欣慰又擔憂。想到當年太子也是因為一支毒箭命喪黃泉,心中微酸,将平安抱進懷中,溫聲道:“平安啊,要聽爹爹的話,不要輕信別人,要學會保護自己。你這麽聰明,也不知是福是禍......”
平安不是第一次聽見爹爹這樣叮囑自己,雖然也知道一些原因,到底年齡閱歷都還不夠,祈安鎮的人又都淳樸可親,仍不知所謂韬光養晦對于自己是多麽重要。
“爹爹,昨天呂先生給了平安一本《經策》,那書中的不少問題是平安從來沒有想過的。”
呂先生是祈安鎮的一個教書先生,名叫呂碩,貌似才華平庸,但因為是祈安鎮唯一的學堂中的先生,那些地主們倒也将就着将子女送來。平安也在那兒上學,某一天呂先生卻突然登門造訪,向齊盛講了平安的一些突出表現,最重要的是,呂碩的言談之中竟隐隐帶有大儒之氣,這倒是與一般人的反響頗為不同之處。閑談過後方知這呂碩乃隐居在祈安鎮,本是前朝太學府的太學生。
齊盛請求他幫忙掩飾平安的才華,讓危險繞開些。他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也只能想到可能是齊盛不願讓自己的女兒太過鋒芒畢露以致受到什麽人的觊觎或是脅迫,斷然想不到平安離奇的身份迫使她的才華不能引起他人的注意。
“是麽,那平安可喜歡那書?”
“喜歡,平安還想看更多那樣的書籍,哪裏才有呢?”
齊盛心中一凜,不能告訴她京城的藏書最多,娘娘死前叮囑的話萬不能打破,這也是自己唯一能為那對可憐可愛的人所做的事了。想到這兒,他寵溺的微笑着:“平安想看這樣的書,爹爹找人到其他地方幫你帶回來可好?”
平安聰明過人,很快意識到爹爹在逃避一些問題,或許在爹爹這兒得不到更多的答案。從有零星記憶開始,爹爹似乎便在告訴自己要掩藏鋒芒,千萬不可以參加朝廷的大舉。但這又是為什麽呢?爹爹到底是在擔心什麽?年僅三歲的平安隐藏了自己的疑問,等到她有能力保護爹爹的時候,他就不用再這樣擔心了吧。小小的少女暗下決心,她要學習更多的東西,讓自己變得更強大起來。
祈安鎮有很多來自各地的商販旅人,加上來祈福的人,平靜的小鎮在集市之時會變得異常熱鬧。這一次集市,平安拽上了好友寧平和寧安一起找來自京城的筆墨商王岐,他的筆墨都是好東西,價格不算貴,而且王老板每次都會帶來很多在京城那個充滿華麗氣息的地方流傳的八卦,這是寧安最愛聽的。今天平安就是想要問一下京城有沒有很多好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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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書麽?那可多了去了,上至皇宮書庫,靜王府的藏書,下至太學府,甚至一些私塾書齋中都有經典之作。怎麽,小平安,你想看?”王岐的腦海中有這麽一瞬間動了邪念。他本是吳廊人自從做了筆墨生意便很少賺到什麽錢,已經很久未曾回鄉,京城缺子的富人家不少,這女娃子古靈精怪,雖然長相醜了些,這雙眼睛卻是靈動的很,卻也是能值個幾百兩銀子的。
“嗯,只是爹爹似乎不願意讓我去京城,王叔叔,您下次去京城之時幫平安帶些書回來吧,好不好?”平安用單純得讓人自慚形愧的眼神盯着王岐,看得王岐心裏邊兒發慌。
“好......好,沒問題。”
寧安拉着王岐的衣袖:“王叔叔,京城可有什麽新八卦麽?”
王岐這才徹底回了魂來:“當然,這京城的氣象啊可是天天在變。前些日子是那太子殿下的十歲生辰,舉城歡慶,很是熱鬧了一番。不過啊,那天正好是佑皇子生母亡故之日,不過這消息卻是第二日才傳出來,只簡簡單單辦了葬禮。”
“佑皇子,是那個傳說中很漂亮的那個麽?”寧平皺了眉頭問。
“一個男孩子那麽漂亮有什麽用,我說僖太子殿下才有男兒氣概。”寧安知道自家姐姐最關心佑殿下,習慣性的反駁。
平安不是第一次聽說宮中的那些秘聞,也對這個很不受寵的皇子感到有些心疼,他比自己也不過大了兩歲,父親不疼愛,母親卻也已經死去了,他的日子該更不好過了吧。爹爹一直不讓自己向往京城,便是因為知道這京城的人都冷心冷血麽?
聽到這樣的消息,平安一整日都在思慮,猶豫着還要不要去京城。放了晚課,平安走回家,一路上照例有很多男孩女孩和自己打招呼,還有不少大叔大嬸兒要給自己吃好吃的。京城大概不會是這樣和諧的地方吧。回到家中,吃罷晚飯,平安窩進了小書房中,取出呂先生新給的《民論》,在燈下打開,線裝的書本似乎有了些年頭,紙張微微泛着黃,在書本正文的夾縫中有許多蠅頭小字,竟都是觀此書後的評論有感。字跡并非呂先生的,其清俊修治隐含着高貴與清華。人言見字如見人,看這字便能想象這寫字人的氣質。是什麽人呢?平安問呂先生的時候,他卻隐而不答,眉宇間略見悲戚哀挽。或許随着時間的推移,真相會浮出水面的。想到這裏,平安不禁撫上了自己的臉頰,在面紗下面遮住的是一大片青紅斑駁的胎記,小的時候也曾因為相貌而被鄰裏嘲笑過,可是随着時間推移,自己看得也淡了,別人也漸漸因為學識個性而非相貌才記住自己。可平安知道,自己這樣的容貌,将來是不能嫁人了,還好她心中另有着理想,那便是做出一番比男兒還要出色的事業來。
齊盛回到家中時已過子時,卻見平安的房中仍亮着燈。輕輕推開那扇門,看見嬌小的身影伏在桌邊,竟已然睡着了。拿起桌上放着的那本《民論》,齊盛驚訝的說不出話來,這字跡是太子的,平安竟是在讀他父親看過的書......清玄太子看書喜歡加注,往往熟讀幾遍,每一次的注釋也就不一樣。突然齊盛被書的邊緣處一行小字驚得差點扔了書,那一行小字,墨跡新,字體也稍欠火候,寫着:民之本極簡,不奢不虐而已。仿佛是少女的小臉浮現,用稚嫩的聲音,認真無比的說着這樣的話,又仿佛是十多年前和太子一起讀書時,那少年的樣子。
将平安抱回榻上,齊盛坐在床邊,平時使人看了就會平靜的容顏中此時竟透出了濃濃的擔憂與驚惶來。半響,他吹滅了蠟燭,轉身向後院的雜物間走去。按下牆角處的一處突起,牆上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個洞門。他慢慢走進去,門便在身後關上了,順着石階走下去,是一條暗道,暗道盡頭是空曠的山谷,齊盛口中喃喃念着什麽,腳下沿着一個奇怪的路線走着。走到一處,足尖輕點了兩下地面,便顯出一個小門來。齊盛見沒人通過,便快速走了下去。
“太醫,您怎麽突然下來了?”一個年輕的女子的聲音傳了過來。
“雲遙,唉.....”齊盛輕嘆一口氣,在桌邊坐下,眉間帶着隐憂之色,“如今在下看來,公主的才華是永不可能掩藏的了,雖然讓公主服下了極北的換顏丹,可似乎擋不住......可能比預想的還要早一些顯露,你看這如何是好......”
雲遙是太子隐衛,當年太子妃殉亡前囑咐她保護公主安危,她便一直在培養隐衛,在各地安排據點,在江北道創立了清門,告知手下和幫衆公主是清門大小姐。
她思考了一會兒,道:“只怕是适得其反了,公主的身體裏流着的是太子的血液,又怎麽會在意相貌,而今怕是更一心一意的求取事業了。如今我在淮南各地,江北那邊,還有京城近郊都有勢力分布。為的不過是能讓公主到處都有栖身之所。老皇上傷了百姓之心,皇甫家如今也未必有多不濟,況且朝中大臣和心腹死傷極重,若是想複國,以公主的力量怕是難為。我們能做的不過是保護公主,不讓她卷入太多的紛争中去,只要她永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與皇甫家有太多的交往便足夠了。”
“我如今也快要知天命了,又能陪公主幾年呢......以後的路,總要公主自己打算。”齊盛長嘆一口氣,起身道,“雲遙,我該回去了,外面的事就靠你多費心了。”
齊盛走出洞口時,驚呼一聲,差點把老命吓掉半條:“公.....平平安....”
平安提着燈籠,費力的看着從黑魆魆的洞口爬上來的爹爹,還有他身後的那個年輕女子:“爹爹,這是誰?是您幫平安找的娘麽?”
雲遙一聽這話,臉一紅:“我不是......”
“爹爹......”平安靜靜地看着齊盛,等待着爹爹的解釋。齊盛嘆了口氣:“雲遙,你也莫再住在這裏了,幹脆講明白了和我們一同住在祈安居吧。”
雲遙知道齊盛只能另作打算,便點點頭:“也好。”
三人在祈安居的中堂坐下來,由齊盛先開口:“這位叫做洛雲遙,是江北清門的人,也是你娘親生前的侍女,她一直在暗中保護你,為了讓你不會時時想到娘親徒增傷心,才沒有現身找你。”
“是這樣麽?雲遙姐姐?”平安問,“你真的是娘的侍女麽?”
雲遙看了齊盛一眼:“是啊,小姐的眼睛長得很像你娘呢。”
“娘在哪裏?娘還活着麽?她為什麽不要平安了?”
“小姐,你娘親很愛很愛你,只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才會離開你,她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雲遙想到那一日太子與太子妃同時死去,便又忍不住微紅了眼眶。
平安只是傷心了一會兒:“我一定會找到這個原因,找到娘的。等平安長大了,自然一切都會知道的,是嗎?”
齊盛将平安輕輕攬進懷裏:“是的,等平安健健康康的長大了,一切都會水落石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