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責怪
亞德蘭公學的禮堂內, 學生代表們自覺站成一排,最前面是一票校領導, 以及談笑風生的貴族們。
一見到司年,這群人便熱情地迎上前同他握手,當他們看到司年打着繃帶的右手時,紛紛做出誇張似《吶喊》一樣的表情。
音遙只好代替司年同他們握手示意。
一個穿着星空閃閃連衣裙的中年女人看着音遙伸出的手,臉上嫌惡的表情非常明顯,她火速同音遙碰了碰手,之後便從小皮包裏掏出絲絹輕輕擦拭着手指,擦完後順手将絲絹丢進了垃圾桶。
音遙聽到這些人內心發出的鄙夷和驚嘆,似乎在驚嘆一個劣性O哪來的資格進入亞德蘭最高禮堂就餐。
但是司年卻默默走到垃圾桶旁,用兩根手指捏出那條絲絹遞到中年婦女面前,嘴角是意味不明的笑:
“夫人, 您的手絹掉了。”
中年女人的臉刷一下紅透, 但她不敢和司年嗆聲,只得扯會絲絹随手塞進手提包裏, 音遙聽到她在心裏不斷抱怨着:
“該死的, 浪費我一只全球限量版的包。”
一行人入座,随着大提琴手擡手的動作, 低沉悠緩的琴聲慢慢覆蓋了禮堂的每一處角落。
那個鼻孔沖天的中年女人就坐在音遙和司年的旁邊,她還帶着她八九歲的兒子, 她的兒子雖然也穿着昂貴的西裝, 但從款式來看應該是三四年前流行的樣式。
高層貴族們邊吃邊聊, 舉手投足優雅從容, 只有那位中年女人, 切牛排的動作雖然娴熟但很快, 吃東西雖然優雅但卻多了一絲焦灼, 她的兒子正拿刀叉插着牛排玩,舉起來在頭頂轉圈圈,很快被女人小聲呵斥了一番。
“啪叽!”
音遙剛切開牛排打算送到司年盤裏,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忽然落在他的腿上,褲子瞬間變得油污一片。
他皺着眉,看向一旁。
那個女人的兒子手裏舉着光禿禿的叉子,左看右看,最終看到音遙腿上那塊牛排,沉默很久,忽然一只手扯着嘴角對音遙做了個鬼臉,用英文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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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的大禮,快吃啊,亞洲窮鬼只配吃垃圾。”
那個女人面對自己孩子如此沒禮貌的行為非但沒有加以管教,反而還摸摸他的腦袋,嗔怪道:“怎麽能浪費食物呢。”
司年正偏頭和一旁的校長聊天,當他回頭時就發現音遙腿上扒了一塊牛排,他馬上拿起餐巾将牛排拿起來放到桌上,湊到音遙耳邊小聲道:“沒事我不餓,不用給我切了,你想吃什麽就去拿。”
音遙點點頭,用餐巾包着那塊牛排站起身,徑直走向旁邊那對母女。
“窮鬼來了!”小男孩低呼一聲,還作勢躲到桌子底,仿佛音遙是什麽病毒一樣。
“真調皮。”女人笑道。
音遙站了一會,忽然舉起餐巾包裹的牛排,手一松,牛排“啪”一聲落在女人面前的餐盤中,砸的盤子跳了跳。
“你做什麽!”這一次,女人才終于惱了,她一拍桌子站起身,淡藍的眼珠怒視着音遙。
“看您狼吞虎咽的樣子想必是餓了很久吧,這是您兒子送我的,但是不好意思,我并不缺這口吃的,要不要我幫您要個打包盒帶回家當宵夜?”
音遙淺淺笑着,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一絲不悅。
雖然他以前也遇到過不少熊孩子,但他還是堅信,不是孩子年紀小不懂事、沒有形成正确的價值觀,而這些都是由于他們的父母欠于管教,小孩子多了去了,懂事有禮的也多了去了,怎麽就他們家孩子特殊?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這小小的異動吸引過來,那一雙雙歐洲人特有的淺色瞳孔透出和他們貴族身份相配的冷傲和蔑視。
“你什麽東西在我們國家作威作福,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配不配。”女人雖然怒發沖冠,但沒有像市井潑婦一樣破口大罵,就連罵人的語氣都帶着高傲不屑。
“夫人,您拿的那只皮包是路奇馬,正品的走線沒有穿過提手,您這或許連A貨都算不上,仿得實在劣質,還有貴公子的外出服,在四年前的确能賣到三千英鎊,但這個牌子這兩年貶值得厲害,因為其設計師有辱.華行為遭到全球抵制,現在回收二手最多一百八十英鎊。”
女人皺着眉,心裏忽然敲起了小鼓。
“夫人,時代在進步,不是含着金湯匙出生就能确保一輩子榮華富貴,與其繼續裝貴族充大頭,不如安穩找份工作,起碼也要給孩子提供優良的教育環境,免得被別人當成是哪個深山老林跳出來的野猴子。”
音遙微笑着拿起她桌上的餐巾從容擦拭着褲子上的油污:“我的衣服不值錢,也不用您賠償,最後奉勸您一句話,慣子如殺子,保不齊哪天他就惹了不能惹的人。”
女人嘴唇微微發抖,她咬緊牙關,拽起手提包拉過熊孩子就往外走。
“媽媽我還沒吃牛排!”小男孩在後面拉着椅子死活不松手。
“吃什麽吃!臉都被你丢光了!”女人一生冷喝,吓得小孩一個激靈,順勢被女人拽了出去。
雖說落魄貴族也是貴族,終究只靠過去的名氣吊着一口氣兒罷了。
人群中忽然傳來一陣竊竊私語:
“這人真沒品,和一個女人孩子計較什麽。”
“估計就是小人得志,得了點權勢不知道怎麽賣弄好。”
音遙冤枉,就算今天坐那的是個彪形大漢他也一樣要怼,沒教養的東西還說不得了?哪那麽脆弱。
司年将刀叉一放,站起身對着一旁校長笑道:“不好意思身體有些不舒服,先失陪了。”
說罷,他沒有理會音遙徑直走向門外。
音遙見司年起身離開,他也随手将沾滿油污的餐巾放在桌上提步跟着走了出去。
司年走得很快,音遙只能在後面一路小跑地追。
好不容易追上了,音遙問道:“司總,我看您都沒吃什麽東西,要不要給您包點馄饨?”
司年停下腳步,做了個深呼吸,慢慢轉過頭看着音遙:
“你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對一個女人孩子撒潑,我還有心情吃麽?”
音遙眨眨眼,似乎很不理解:“我只是在為自己挽回臉面,什麽叫撒潑。”
“挽回臉面?小孩子不懂事不小心弄髒了你的衣服,你就在那裏摔碗砸盆的還言語羞辱埃米爾夫人,這叫挽回臉面?我知道你這個人性子剛烈睚眦必報,但剛烈不是小心眼,還是說你們這些貧民窟出身的人天生就這樣,不知道什麽叫大度。”
音遙愣了下,腦海中不斷回旋着那句“你們這種貧民窟出身的人”。
“從來到曼徹斯特開始,你哪一天不給我惹麻煩,我拜托你消停一點,我是花錢請了個秘書回來,不是請個祖宗來的。”
司年越說越上頭,語氣陡然提高八度。
丢下這麽一句話,也不關心音遙此時的想法,司年擡腿走到亞德蘭門口,随手招了輛出租車回了酒店。
音遙在原地站了很久,心中并無太大波瀾,他早就知道這些有錢人都是認錢不認人的主兒,他們才不管你受了什麽委屈,他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良久,他才慢慢走出學校,招了輛出租車跟着回了酒店。
在車上,音遙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該這麽沖動,可上輩子就是因為逆來順受的性格導致自己死無全屍,這輩子他只是想為自己争取,希望過得好一點,更何況他從來沒有主動挑事,這個埃米爾夫人開始那樣嘲諷他他為了顧全大局也忍下了,可是一昧忍讓的結果就是對方蹬鼻子上臉,他只是想教育一下這個沒禮貌的野猴子,這也有錯?
在房間裏坐了很久,音遙最終還是下了樓去了廚房,為司年準備了他最愛的沙縣小吃,他能理解司年的心情,站在他的角度來看自己的确做事不夠得體,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讓一個落魄貴族下不來臺,這頓晚餐就當是為自己之前的行為道歉。
其實他更希望司年不要生氣,氣大傷身,他現在還是個傷患。
音遙端着餐盤敲敲司年的房門,過了很久,才聽到裏面傳來冷淡一聲“誰”。
“我是音遙,我做了點吃的給你。”
司年冷聲道:“你端走吧,我沒胃口。”
他端着餐盤在門口站了很久,遲遲不見人開門,最後只好将餐盤放在地上:“早點休息,晚餐我放在門口了,餓了就吃點吧。”
司年并沒有給予他任何回應。
但音遙沒想到,英國人比他還小心眼,大晚上的,他竟然榮登曼徹斯特都市報的頭版頭條:
【驚!亞德蘭公學晚宴驚現亞洲人對埃米爾夫人言語侮辱!】
看這标題,音遙懷疑這記者是不是剛從UC震驚部進修回來,還驚現亞洲人,說得跟驚現怪物一樣。
報紙內容對音遙橫加指責,寥寥數筆就将他包裝成了一個沒教養的下等人。
音遙這暴脾氣,只恨不能沖進報社把這亂寫一氣的撰稿人拖出來罵一頓,但這樣做的後果只會讓司年更加惱火,本來他是不在意司年對他的看法,但這人好歹是救了他一命,他欠了司年天大的人情能怎麽辦,只能忍着呗。
小司好像看出了主人的郁悶,擡起前爪扒着他的膝蓋搖搖尾巴,大眼睛眨巴兩下涉嫌賣萌。
算了,眼不見心不煩,音遙打算去洗澡早早休息,明天要是司年不陪,他就自己去農場騎小馬。
只是他剛脫了外套踏進浴室,手機就像催命一樣響個不停。
拿起一看,是一串熟悉的沒有備注的號碼。
思忖良久,音遙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音秘書,回酒店了麽?”
音遙垂下眼,稍顯疲憊:“回了。”
“我在酒店樓下,能下來一趟麽?”
“幹嘛。”
“秘密,下來就知道了。”電話那頭是司容溫暖的笑聲。
音遙被他磨得沒了辦法,穿好外套下了樓。
來到酒店門口,循着燈光望過去,卻四下無人,連司容的影子都沒看到。
音遙等了一會兒,覺得不耐煩,轉身打算回去睡覺。
只是腳步剛邁出去,身體忽然一陣懸空,接着他整個人被人攔腰抱起來轉了個圈。
他擡起頭,正對上司容淺笑的雙眸,被燈光映照得亮晶晶。
“幹嘛,放我下來。”音遙嘴上這麽說着,但雙手卻誠實地攬住了司容的肩膀生怕摔下去。
“不放。”司容倔強地眨眨眼,“帶你去個地方。”
出租車行駛于繁華的主城大道,老式的歐式建築流露出古老且神秘的韻味,音遙看着頭頂的月亮,想起國內那些人擠破腦袋只為在異國他鄉争取一席之地,忽然就想到,國外的月亮好像也沒有比國內圓。
車子在一條大橋前停下,司容率先下了個,主動幫音遙拉開車門,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又他打橫抱了起,不得不說司容力氣是真的大,音遙在他手裏毫無反擊之力。
大橋下面是一條寬闊的大江,江對面是曼徹斯特的商務區,即使到了夜晚也依然燈火輝煌,承載了整座城市的榮耀與繁華,保留了傳統建築更顯浪漫無暇。
“帶我來這裏幹嘛。”音遙不明白。
司容笑笑:“再耐心等一會兒,一會兒就知道了。”
音遙不明所以,但又有點好奇,站在橋上扶着扶手,任憑晚風吹亂他的頭發。
倏然間,他好像看到了什麽奇怪的字眼。
仔細看過去,對面商務區的LED大型顯示屏上,出現了“音秘書”三個中文大字,并且下面還有英文翻譯。
緊接着“音秘書”劃過,便從屏幕底端浮上了一行大字:
【不要害怕,我會一直陪着你。】
音遙愣了下,良久,他緩緩看向一旁的司容。
絢爛的霓虹燈将他的臉映出些許斑斓色彩,澄澈如淡淡煙絲水晶一樣的眼眸映照出音遙慌張無措的臉。
“為什麽整這麽大排場。”音遙倒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司容笑道:“因為我得讓人知道,護着你的是誰。”
或許,他也看到了今晚的新聞推送。
音遙回過頭,手指抓緊扶手:“你沒辨別是非的能力麽,錯了就是錯了,他們也沒有亂寫。”
“雖然你記仇的性格有時候讓我覺得膽寒,但生在財團我很清楚那些所謂的有錢人不過是拿鼻孔看人而已,不過沒關系,我會寵着你,一直,不管你做什麽,我都相信那是對的。”
音遙撇撇嘴:“要說好話就好好說,什麽記仇的性格讓你膽寒,諷刺我麽?”
“這句話我收回,就算是記仇的樣子也很可愛。”
“惡心死了,能說出這種話你也真是一點羞恥心都沒有。”音遙別過頭,嘴角卻有意無意露出一抹微笑。
司容輕笑一聲,半晌,笑容漸漸退去,他看着音遙,表情認真:“音秘書,雖然我到現在也不明白那片海是什麽意思,但如果有可能,不管你以前受過什麽傷,是誰造成的,都讓我來彌補好不好。”
音遙真的很希望透過他的眼睛能看出他在開玩笑或者撒謊,但好像并沒有,也聽不到他內心不一樣的想法,正因為他如此認真,自己才沒辦法拒絕。
“不用現在回答我,你可以慢慢考慮,多久都可以,我會一直等你的答複。”
忘記誰說的,喜歡一個人一定是因為他身上有利可圖,喜歡對方的顏值,喜歡他有錢,喜歡他才華橫溢,那麽司容喜歡自己的原因是什麽,他能圖到什麽,仔細想想,好像什麽也沒有,也正因為如此,自己才更覺得這份感情實在詭異。
司容現在正處于易感期,明明情緒低落得要命,他卻還要反過來安慰自己,有時候想想,他也挺可憐的。
看得出音遙的猶豫,司容也沒有繼續逼迫他,話鋒一轉問道:“明天有什麽打算。”
“去農場騎小馬。”
“願意帶我一個麽?”
音遙沉思片刻,直言道:“不願意。”
一瞬間,失落上臉,司容聳聳肩:“好吧。”
“但如果你非要去,我也攔不住。”
司容我委身湊到音遙面前:“只要是為了追随你,十個農場主都攔不住我。”
“農場主做錯了什麽。”
氣氛是難得的和睦,音遙将白天的不快都忘在了腦後,回到酒店的時候看見司年門口的餐盤已經不見了,不知是他端進去了還是被保潔收走了,音遙也沒在意,不吃就不吃吧,誰還沒有想任性的時候。
翌日一早,他簡潔明了給司年發了條消息,告訴他今日行程就是要司年好好休息,他自己去農場騎小馬。
說的是只有自己,可下面還有一大早就精心打扮一番的司容。
考慮到這邊人有偷狗的習慣,音遙把小司留在了酒店,跟着司容兩人乘坐上開往農場的出租車。
但透過後視鏡,音遙看到一輛出租車一直緊緊跟在他們身後,一直到了農場門口,那輛車也跟着停了下來。
車門打開,走下來一個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