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記憶
第八十章記憶
阮碧紗一路向西,約行了半個時辰,終于在一方圍着鏈條的石臺前停了下來。
這是妖王谷。顧名思義,萬妖彙集,中有王。可自從上任妖王身故,谷中妖物争奪鬥毆千百年,仍沒分出個高下,故而妖王之位仍然空缺。此處是谷中最中央位置,是個讓所有妖物既向往又恐懼的地方,向往的是臺上的寶物,恐懼的是這方石臺。臺高三丈,寬兩尺,四周用玄黑玄黑的鐵鏈拴着,看着平凡無奇,在小小的石臺上,中間放着一顆晶瑩的珠子,珠子光華無雙,圓潤可喜,谷中霧濃風大,本應被侵蝕得斑駁、被吹得滿地打滾或是早被溜下臺下才對,可是它絲毫不損,千百年光潤依舊,還仿佛底下生了根似的,牢牢的貼着地面連動也不曾動過。
這是望仙臺。“望仙臺上望神仙,三生秘境覓前生,忘憂谷裏長忘憂,落崖風裏不回頭,紅塵煉心莫相哭,不悔臺上三叩首”,傳說中“兩臺三禁地”裏的望仙臺。
臺上的珠子,是上任妖王留下的內丹,亦是谷中妖物望穿秋水、夢寐以求而求不得的寶物。一旦得次內丹,豈止魚躍龍門、一步登天?
只是這望仙臺雖然叫望神仙,可是連神仙也上不去,一旦靠近,便天翻地覆、風起雲湧,暴雷激射,曾觊觎內丹的妖物無不拼死一搏,以至于相當長一段時間內,臺下妖物屍體堆積,血流成河,只是無不慘死雷擊之下,她也曾經肖想過這內丹,還好她抽身快,要不然就不止是重傷了,可是也因為這重傷,她在人間界遭到了有道行的人獵殺,被廢了一只手臂,還險些長不出來......
她從此對此物死心。不該肖想之物,肖想了合該遭到報應。只是她想不明白,這望仙臺連神仙也上不去,當初妖王是如何将內丹送上去?若是以肉身拼死一搏,可是,妖王的确是肉身亡故、元神抽離,故而沒有拼死一搏之說,這到底為什麽?想不通。若是說有有道行之人幫忙,何人上得了望仙臺?若能上望仙臺,何至于不能救心神受創的妖王?
許多疑問在她腦內翻滾,卻無人可問,亦無人可答。
她随手折下身旁樹枝望臺上扔去,一如既往,在觸及臺邊緣瞬間被雷擊成粉末,哪裏還有半分剛折下時的鮮活模樣?她嘆一口氣,回身欲走,邁腿兩步,她又莫名的回眸,腦海莫名的浮現小鏡妖的說話——
“你看見什麽?”
“一個雲霧缭繞的石臺。”
“還有呢?”
“沒有了。”
她不知道為何會忽然想起,大概是因為都跟石臺有關吧。她想,只是這方石臺清朗得很,并無雲霧。是她想差了。
忽然聽到竊語,“怎麽又是個女人,跟上回那個紅頭發一樣漂亮啊。”
“笨蛋,你太大聲了。她看過來了,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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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等......等等我。”
阮碧紗聽到紅頭發心下一動,輕叱:“站住。”
那是三個還沒完全化形的小妖,聞言跑得更快了。阮碧紗一個掠身,便擋住了他們去路,他們迅速往兩側跑去,阮碧紗不耐煩跟他們捉迷藏,手一樣,就用銀色絲繩把他們捆成了肉粽子扔到跟前,“剛才你們說什麽?”
“啊啊啊,上仙大人饒命啊,我們沒有惡意啊,就是老三剛化形聽說望仙臺上有上任妖王內丹很好奇,非要我們帶他來看看,我們才來的啊。求求你放過我們吧,我們才化形沒多久,吃了也不能增加法力啊。”其中一個胖胖的小妖開口道,聲音又快又急,一臉汗水。
阮碧紗皺眉,誰個要吃他?送她也不要。“你們剛才說紅頭發的如何?說了便放你們走。”
三個小妖将信将疑的對望一眼,還是由那個胖小妖開口,“前些時日,我和老二無意中轉悠到了這裏,本想馬上離開的,結果,看到一個漂亮的女人,這麽高......”胖小妖用眼神望着阮碧紗,阮碧紗看他一眼,松開了捆綁的絲繩,胖小妖立馬比劃起來,“這麽高,頭發這麽長,紅紅的,比火焰還漂亮,眼睛綠寶石一樣漂亮,很漂亮,比山谷裏的碧雞精還漂亮,我從來沒看過這麽漂亮的,我們都看傻了。”胖小妖刻意的略過了當時他們不知死活去學流氓調戲人家,結果人家連小拇指也不用擡的就把他們秒了。他化形不久,言語剛通,對事物最大的贊美就是“漂亮”,因此用了很多個“漂亮”來形容阿碧的外貌,倒不懂“不能在一個女人面前贊美另一個女人”的道理,為了活命,還說得很起勁,當然,阮碧紗也不會介意這種小事就是了。她下意識的追問:“她來幹什麽?”
胖小妖呆了一下,“不知道。”說出這句話感覺有些底氣不足,連忙補充,“她就呆站這裏......”他指着一處方位,“站了很久,也不說話,就看着臺上。我跟她說了很多這個臺上不能上去,一靠近就會被雷擊焦,她也沒理我。後來她把劍伸出去,劍瞬間被擊毀了,她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阮碧紗驚愕,倒不是因為這把劍是自己千辛萬苦給她尋來而她竟然毫不憐惜拿去試探九天雷擊,而是聽胖小妖口氣,阿碧竟然是打算親身上臺取妖王丹?只是由于形勢嚴峻而暫時放棄?阮碧紗震驚了:要知道阿碧身為天界曾經的“戰神”,她本身代表的武力已是至高至上,便是天界也忌諱的,要不然當初也不會千方百計的設計她去魔界意圖弄死她,她要妖王丹來幹什麽?
“我......我真的把我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上......上仙......你......”胖小妖結結巴巴的開口,阮碧紗看了他一眼,口氣溫和,“她還說什麽?什麽也好。”
胖小妖想了想,想搖頭,又頓住,顯出猶猶豫豫的神色,“我也不确定,但是她好像嘆氣着說了一句話......”他學着阿碧口氣,竟依稀有三分像,“‘早無之物......如何是好?’”
阮碧紗皺眉,當日阿碧将櫻子帶到她家,便不顧她挽留匆匆離去,她為此很是惱怒,連道別也沒與她說,自然不知道她去向何方,想來問了也不會說,她自然也懶得浪費這功夫了——難道阿碧當日匆匆離開,是想趕在妖王谷開啓時來取妖王丹?
心頭的疑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積郁得阮碧紗心頭滿滿的,無奈再問三小妖也問不出個什麽,便一揮手讓他們走了。
她返身返回山谷外圍的樹屋,順道采摘了不少可吃的新鮮山果,想着待陳清岚醒了正可喂食。
妖王谷終年昏暗,無黑夜白晝之分,妖王谷外卻與人間無疑,正是夜深時候,她以為本應睡得香甜的人,卻在卧榻輾轉,眉目緊皺,目下含淚,表情十分痛苦。她一愣,忙上前伸手探尋夢妖氣息,沒有——想也是,夢妖這種低等妖怪如何能來妖王谷?既不是夢妖,那就是心意識造成的靥了,她忙趕緊叫醒她,陳清岚驚慌的張開眼,瞳孔散渙,神色尤帶恐懼,急速的喘着氣,好一會才慢慢的回神,阮碧紗輕柔的撫慰着她背脊,“無事了,毋要怕。夢靥而已。”
她與她取來一杯清露水煮開的茶水,喂她緩緩喝下一口,才又問:“夢見何事,竟至流淚了?”
陳清岚這才感到眼眶內有微微的濕潤。她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多大的人了,竟然為一個莫名其妙的夢流眼淚。她接過杯子自己捧着,慢慢喝光了,好半晌才尴尬地解釋,“沒什麽,就是亂七八糟的夢,什麽事兒都有。”
陳清岚她很少做夢,尤其跟阮碧紗認識以後,除了在山西太原那回被夢妖還是夢魔什麽的刻意侵噬,更是連夢影子也沒再碰見。
可是剛才她意外的做了還為此心悸不已。
夢繁複而瑣碎。什麽人、什麽場景都有。有她知道發生過的,有聞所未聞的。夢裏有她爸她媽各家叔伯,有阮碧紗,有阿碧,有上回山西太原夢裏見到的跟阿碧對飲的那群花妖,有一群陌生人,有老有少,圍着她說一些莫名其妙聽不懂的說話,竟然還有和尚對着她念經,那蚊子鳴叫般讓人痛苦的念經聲一直對着她,她甚至能跟着念出好長一段:......觀自在菩薩,行深版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諸法空相,不生不滅......她頭痛欲裂,心生火燥,真恨不得把心口撕開讓他們閉嘴,她也不知道為何有這種奇異的想法,就是痛苦得無語自持,心裏随着火燥加劇甚至生出一股殺人的念頭,她難以忍耐,然而還得忍耐,念經聲一波接一波的摧殘着她的神經,她終于忍無可忍,像是妖怪在強大的法力面前終于現出了原形般現出了一只她在羅輝身上看到過的巨大的鋒利的禽獸的爪子,她向前伸出了爪子,卻被一張金色的“網”網住,她發出慘烈的叫聲,可是無人理會,念經聲甚至更快更大了:如是我聞一時,佛住王舍城......盡諸有結,心得自在......然後她終于睡着了,睡在黑暗裏,身側有一團光,像舞臺上特別打出的光圈。
還有一個看不清楚模樣的人,這是陳清岚夢境裏最後出現的人。依稀是個老人,面目枯瘦,眼睛特別大特別深,像是骷髅頭上的兩個凹洞,看着特別吓人,他的手指和長長的指甲像一根枯樹枝似的向她抓過來,她恐懼的尖叫,然後在那尖銳的指甲就要碰上她臉龐的瞬間,她被阮碧紗叫醒了——
她挑了幾個記憶深刻的場景,譬如念經的和尚和老人對阮碧紗說了,她覺得夢都是虛妄的,像阿碧那樣 “從夢裏走出來”是意外的巧合,說明不了什麽,因此沒有什麽忌諱。阮碧紗皺眉思索,許久才問: “清岚,你還記的小時候的事麽?”
陳清岚理所當然的點頭,“記得啊。不過太小時候的就不記得了。”
阮碧紗笑了笑,揉着她發絲,沒再就此說什麽。她脫衣躺下,哄陳清岚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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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失誤造成段落重複補上的部分—————————————
陳清岚昨晚驚悸而醒,心神恍惚,也沒過多注意環境的變化,後來在阮小姐軟聲安慰下很快入睡,更沒可能發現——這一覺倒是沒再做夢,一覺天亮。張開眼,才發現:啊喲,這是哪裏?
這是一個十來平方的房間,全用木板建成,頂不高,站起稍稍墊高腳尖即可觸及,牆壁光滑,透露出歲月沉澱下來溫醇的痕跡,能看到清晰美麗的木紋,在她所處的位置的斜對面,有一扇用木棍稍稍撐開的小窗,清晨溫和的陽光從此透入,在平滑的地板投下一道光斑,光斑和窗戶陰影所成的夾角裏,擺放了一張小小的長方形矮桌,上面放了一個簪着白花的木筒和一張裝着紅色、紫色果子的芋葉,臺下是一副茶具,看起來就像美術課的靜物寫生,安靜柔美。矮桌左側是一個帶挽手的竹編提箱,再過去是一扇小門,門并沒有關得很嚴實,也許被風吹開了,露出了一條小裂縫,一道柔柔的光便安靜的躺在門下……
房間很小,陳設簡單,一掃而盡,陳清岚很快的收回了目光,轉向屋頂,又向身旁的木牆壁,驚喜的發現牆壁上有處地方與其他處不同,有一方形劃痕,她伸手去推,竟然是一扇小窗子,木板上還嵌着一根小圓棍,能拉下來對着外圍的一排小凹洞起支撐、調節窗戶開合程度作用,陳清岚來了興致,擁着被子把小窗支好探頭往外看,由于窗戶面積有限,能看到的也有限,外間是一片薄薄的晨霧和隐沒晨霧間粗壯的樹枝和一些青翠的葉子,她猜想這是某處森林,而這是樹屋。
陳清岚高興的爬了起來,由于倉促,險些被被子絆倒,這裏清晨的氣息有點冷,阮小姐細心為她準備了薄外套放在背面上,陳清岚抓了披上,跑到門邊,推開門,受到了輕微阻力,外面放了塊木板阻擋,既能讓人從裏面推開,門又不會被林間風吹得哐當作響,門外是一圈小回廊,左右兩側一道索道、一道臺階。索道長五六米長,通向某根巨大樹幹承托的另一間小木屋;臺階六級,通向下方一個二十來坪大的木平臺,平臺中間擺放了一套木制桌椅,還有一些石制的爐竈,四周俱是入雲的巨樹,随便一根最小的根須也比她的大腿大,圍繞着這二十來坪的平臺,四周上上下下的吊了大大小小十來間樹屋,在陽光、乳霧和青翠的樹枝掩映下,精致夢幻得像童話。
作者有話要說:欸,修煉不到家,頭暈身熱感冒發燒~因此深情求奧利奧一包以喂寂寥和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