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9-(1)
#29
那深藍的天空上懸着一個如同圓盤的明月,除了遠處池塘傳來的淙淙流水聲,周圍如處子般寧靜。
将今劍喚醒後,本丸的刀劍都聚集到本殿慶祝,以前習慣居住于白鳥家僻靜院落的天晴還沒完全融入大家庭的氣氛,就沒跟著去了。
她拉着鬼切的衣袖逼着他在自己寝室門前坐下,再從房間內搬出一個她專屬的醫療箱。
這箱子是前段日子藥研搬來的——雖然本丸是有一個設備齊全的手入室,但平常太多刀劍進去,假若天晴受傷了在手入室內一起處理并不方便、她身為一個大活人也用不上修補刀身用的符紙,藥研就貼心地整理了一些用品,額外搬到她房裏來。
——雖然是給大将你額外準備了一個手入箱,但這不代表大将你可以受傷哦。
——就是受傷了也不要一個人包紮,得把我喊來、好好為你處理。
那個黑發紫瞳的軍裝少年單手叉腰一臉可靠地說,幹淨的眸子似乎一下就看穿了天晴是不愛麻煩別人的性格。
那時天晴還沒馬上答應藥研的要求,那個黑發付喪神就一步步走近她,認認真真的盯着她,在壓迫感下,她只得無奈答應。
只是她沒想到自己還沒用上這個箱子,轉身就在鬼切身上派上用場了。
她打開箱蓋,将鬼切的手抓了過來,在那只明顯比她寬大許多的男性手掌上,那手心靠上的位置幾乎全是過度用力握劍而磨出來的繭子,有的厚繭上又長了新的繭子,所以仔細看,鬼切的手遠稱不上漂亮。
就是手指再修長、再怎麽骨節分明,他還是把自己的身體用成了這個“破破爛爛”的樣子。
她雖然說了要給他包紮傷口,但見到這慘不忍睹的景象都不知道該怎麽處置了,只得懊惱地念了起來:“難道你都不知道疼的嗎?這些水泡被你直接磨破,連厚繭也能被你磨出血來……”
“我感覺不到。”鬼切的聲線低沉,被天晴左右翻弄着手掌,他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習慣了。”
“哪有人習慣疼痛的?!”天晴松開鬼切的手,用一副“你不可理喻”的表情瞪着鬼切。
但鬼切仍是無動于衷:“身為武士,這點小傷只是鍛煉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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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歪理啊……”
天晴嘆息一聲,想了想還是掏出了幫助傷口愈合的軟膏,一點點的塗抹在他手心那些硬硬刺刺的繭子上,再于恢複的過程中在他手上覆蓋了薄薄的一層守護術式。
鬼切看着那幽藍的光芒靜靜的滲入他手心,與那看着冰涼的顏色成對比的,是那術式像太陽一樣暖和的溫度。
待把左右手都處理好之後,天晴又掏出繃帶為他将經常與刀柄摩擦的手心部位纏起了厚厚的一層。
鬼切覺得,若要論包紮的手藝,天晴的技法其實不好——看得出來她之前就沒怎麽碰過這些用具,所以她每回拿着繃帶拐彎都要頂着一張蠢臉凝重地思考。
明明她的舉動看着很浪費時間,但他卻沒有阻止,直至她小心翼翼的在他手背上打了一個小結,他還眨着眼睛認真地研究她包紮的成果。
良久,鬼切終于用帶着一絲狐疑的口吻開口:“……你是認真的?”
他那靈活自如的手到底哪去了?現在他左右手別說握刀,連握成拳頭都很勉強。
天晴聞言小臉騰地變紅,才發現鬼切的手指連彎曲都做不到了,就有些惱羞地說:“這不是第一次做做得不好嘛!別那麽多抱怨說話,我再包一次不就好了。”
“不用,我自己也行。”
“你閉嘴!”
情急之下天晴居然還使用了霸道的言靈術,鬼切的嘴自動合上了。
之後只能看着那個小姑娘一臉正經的拆開了層層繃帶,再在他手上實驗了第二次、第三次……直至滿意的成果出來。
“你快試試看。”她嘿嘿笑着把鬼切的手推回去,讓他動一下手指試試看。
鬼切一臉淡漠的勾了勾食指。
“感覺如何?”
天晴感覺這次的成品相當完美了,卻發現鬼切的薄唇始終抿着——才想起自己剛才惱羞成怒下還對人家下了禁止說話的命令,随即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後腦勺:“哈哈抱歉,你可以說話了。”
鬼切終于開了口,有些無奈地說:“還可。”
什麽都可以,只要不是繼續這個包紮的游戲。
她也意識到鬼切散發出的低氣壓,只好連連道歉:“我下次會注意點的,誰讓你太不客氣了嘛。”
鬼切不理她。
倒是天晴,注意力從鬼切手上移開後,開始好奇的望着鬼切脫離“覺醒狀态”之後,原本的模樣。
墨藍色的長發披散在腦後,深藍帶紫的男裝狩衣穿在他身上顯得他英氣逼人,只是那敞開的胸襟裏頭包裹着的一層層繃帶,還是讓她看了就憂心。
“果然鬼切身上的傷口好多啊……是小雪給你的訓練太苛刻了嗎?”
“……什麽?”
“兩天前小雪回來時倒是一點傷都沒有,我就忽略了你……也是呢,畢竟小雪雖然看上去年紀小,但還是我第一個式神,特別可靠……”
天晴扶着腮幫,那寫滿“對不起我家的式神太強了”的臉讓鬼切很沒形象的哈了一聲,再一臉不忿地說:“怎麽可能?!這裏大部分都是舊傷了,就雪童子怎麽可能給我留下這麽多傷痕?”
覺醒後難得說了臭長一句話的鬼切讓天晴怔了怔,意識到面前的妖怪底線大概就在“被說不強”上,就一臉慈愛地說:“我知道,不說不就好了嗎,你最強了。”
“砍了你!”
“呵,我才不怕你呢!”
“……”
鬼切咬牙切齒,氣在頭上的他差點就在天晴面前離開、跑回後山了。
只是他的腳步剛剛邁出,就被天晴喊停了:“……鬼切。”
“……又幹嘛?”他皺着眉頭兇巴巴的回頭看來——雖然表情很兇,但還是老老實實的回頭了。
天晴忍住調侃鬼切那幾不可見的骨氣的沖動,沖他笑了起來:“就算你不樂意給人看你的傷口,你也可以自己去本丸的手入室內找點什麽處理一下嘛,我又不是你的主人,無法時刻像幫助小雪那樣為你補充靈力,你傷口的愈合速度不會快的。”
她苦口婆心的話讓鬼切冷靜下來,剛才要爆發的不滿情緒被安撫了一些,鬼切回頭望着那個坐在廊道上踢着腿的黑發女孩,悶騷地回應:“我不打算使用這裏的任何設施。”
“為什麽?”天晴看着那颀長的背影,眨了眨眼睛:“是不想和大家相處嗎?”
“……我無法習慣。”
這個就無法習慣了?天晴無奈一笑:“那假若我讓日和坊給你治療呢?你總不能等這些傷口自然愈合,本丸雖然靈力充沛,也沒有到那種程度。”
“……不需要。”
“那我來總行了吧。”
天晴嘆息一聲,鬼切聞言眼神有了一瞬的怔忡,注意過來已經再次被那個矮他兩個頭的女孩拉回廊道旁邊,像剛才那樣坐回原位。
夜風吹過,将他披散在腦後的發絲輕輕吹起,女孩在廊道上跪起來,低眸打量着鬼切身上的繃帶,再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之上。
大部分陰陽師都掌握為自己式神力量增幅的靈術,雖然無法直接像其他妖怪例如日和坊那樣直接使出治療用途的術式,但陰陽師要做到恢複妖怪身上的傷口,在理論上還是可行的。
鬼切也以為天晴打算遵從這個原理,去加速他傷口的愈合速度,誰知天晴的手覆蓋下來後,他感覺到的卻是确确實實的治愈術式。
而且不是天晴在人面樹體內那股靈力的感覺,當中混雜了一些鬼切特別熟悉的力量。
那力量像春風一樣拂過他的肌膚表面,有一些還奇妙的灌入了他的體內,像一股電流順着他的血液流動竄過全身、卻一點也不刺激,反像春日一樣柔和。
雖然傷口都被衣服遮蔽着看不見,但他還是感覺到身上許多傷患都在消失了,痛楚減輕之餘、累積的疲憊感也被掃走。
這不可能是以陰陽之力做到的程度,肯定是治療的術式。
肯定是妖術。
鬼切有些訝異的望着天晴:“這不是陰陽術,是妖……”
“也有陰陽術啦,我嘗試将兩者混在一起使用,這樣才能盡可能淨化你體內累積的瘴氣。”
“所以你……”
“在人面樹體內時你不是看見了嗎?我不是普通的人類……而是半妖。”
天晴跪坐在鬼切面前,她在月色底下說起這句話時語氣很輕,像對她而言這只是一件無關痛癢的事情一般。
“那一身赤紅斑紋的樣子,還有妖紅色的眼睛,怎麽可能是人類。”
她故作輕松地說着,視線卻沒有看着鬼切,而是垂望着自己的雙手。
雖然語氣聽起來輕松,但鬼切作為來自人妖共生時代的妖怪,在嚴謹的陰陽世家中生活過長時間,自然知道在古板的陰陽家中,像天晴這樣的存在稱得上是禁忌。
鬼切看着天晴的眼神多了幾分探究,天晴任由鬼切這樣看着,像是洞悉了他的疑問,她下意識地、小心翼翼地抽回了手。
就像以往看見家仆或其他家族陰陽師用排斥的目光看她時那樣,小心翼翼的把自己藏了起來。
明明在身為妖怪的鬼切面前,這些事情應該沒那麽重要才是——只是任何人的任何疑問的目光,對天晴來說還是難以适應的事物。
她想了想,甚至不自在錯開了鬼切的目光,埋首将用過的手入用品都收起來,淡淡地說了一聲。
“不過,這個話題之後再說吧,現在很晚了,我該歇息了。”
那個小小的身影進到昏暗一片的房間內,将那木制的趟門刷拉一聲合上。
讓整個寧靜的院子裏,只留下鬼切一人。
夜色更濃,鬼切在早已失去溫度的位置上起來。
他的視線落在天晴寝室緊閉的房門上,腦海裏閃過她剛才落寞的眼神。
好久之後,鬼使神差地,他脫下了木屐小心翼翼的把門開了,探身進去。
“……喂。”
#30
木門被用一個不緩不急的速度拉開,柔和的月光争先恐後的從庭院漏入屋內。
“喂,你已經睡了嗎?”
鬼切颀長的身影擋在門縫之前,長長的影子覆蓋在寝室中央那個被團上。
女孩均勻的呼吸聲傳來,那小小的身影朝着牆壁的方向縮成蝦米的形狀,就餘下一顆黑色的腦袋和兩只手外露在被團外。
沒想到她已經睡着了。
鬼切把手放在門框上,眼簾半垂打量她片刻,又調整呼吸……鬼使神差的往裏頭走。
這或許是鬼切少有的,胡亂走進誰的房間。
在他記憶中,前主渡邊綱的房間總是彌漫着一股莫名的木質熏香,那由家仆定時點燃更換內芯的香爐還會漫出若有若無的白煙,那氣味有時候會沾染到渡邊綱的衣物之上。
……也一不小心烙印在他的記憶中。
讓他覺得,房間裏頭總得有什麽濃郁的氣味。
但天晴的房間卻颠覆了他的身體記憶。
在這個大小恰到好處的寝室內,最明顯的只有榻榻米的香氣,她長了一副貴族大小姐的嬌貴精致臉,房間內竟然沒有多少脂粉香膏的味道。
只穿着白襪的鬼切邁着不疾不徐的腳步到天晴身旁,再動作利落的蹲下,除了無可避免的衣料窸窣聲,他都把自己的動靜控制得很輕。
“……居然真睡熟了。”
他探身靠近她,披散在肩膀上的墨藍色長發,有些還落到天晴臉頰上。
打量着那張帶點稚氣又毫無防備的睡臉,鬼切的心情也變得有些莫名。
剛才,他察覺到提起“半妖”的事情時,她的表情有點奇怪。他不知道天晴的過去,不知道這個身份曾經為她添了多少麻煩與傷痕,但他直覺剛才那個話題是她不想提及的。
這一點,讓鬼切多少感到愧疚。
只是他錯過了道歉的時機。
“……”他嘆了一口氣,表情有些無可奈何。
畢竟他之前都沒和這樣的小姑娘相處過,現在什麽情況對他來說都是新鮮的事态。
鬼切無奈地坐在天晴的身邊,既然不進都進了,他就幹脆打量起她的房間來。
這真是一個不合乎鬼切幻想的,少女的房間——沒有放着花紋繁雜的和服,沒有一桌子的化妝用品,房間也沒有修築得多可愛,在房間內少有的幾個家具上,放的都是一些雜物。
有的像是別人送的用竹葉編成的小船,有被放在花瓶中、本丸裏有的野花,其他可見的都是寫滿人類文字的刀賬與出陣記錄文件了。
以前渡邊綱的房間,倒是會放着許多他個人的收藏品,香爐、檀香木做的各種精致小木盒、找人度身訂造的一件件高雅的羽織與畫着浮世繪的屏風。
就是渡邊家出生最年幼的孩子,房間也打理得有模有樣,會放着許多玩具和好看的衣服鞋子、以及別人送來的贈禮。
就天晴的房間,看起來很簡陋,除了審神者的工作內容與陰陽師的用具,就沒有其他了。
不知道她其實……心中有無過渴望,希望房間內放滿自己喜歡的事物?
鬼切把視線放回天晴身上,視線範圍又突然注意到什麽。
……咦?
坐在枕邊的鬼切視線突然注意到天晴那對放在枕邊的手,在那膚色白皙的小手上,居然滿是些燙傷與水泡的痕跡,小得不起眼的劃傷藏在指間,讓鬼切想起剛才在廊道見到她時,她就在盯着自己的手看。
他記得她是從鍛刀室內出來的,接連七天的鍛刀,她就是最熟練的刀匠也會感到疲勞手酸,更何況她本來只是一位大小姐。
鬼切眼神平靜地思考數秒,就轉身将那被她擱置在案上的手入箱端來,翻出剛才他被她用過的軟膏和繃帶,拿起她的手就小心翼翼地處理起來。
“嗚……”
睡夢中的天晴迷迷糊糊的發出貓咪一樣的呼嚕聲,似乎是鬼切替她上藥的感覺太過陌生,她的手下意識往回縮了一下。
但鬼切還是執着的抓着她的手腕,修長的手指在握刀以外的時刻,動作相當細致的替她塗藥。
他很快就用天晴及不上的手藝為她包紮好雙手。
“……唔。”那個女孩在他包紮好後,翻身平坦在床鋪上,一頭墨黑長發披散在榻榻米上,睡姿顯得比剛才要随意多了。
她的睡相還真不怎麽樣。
——鬼切如此評價,卻莫名專注的打量着太冷清毫無防備的睡臉,好久之後,他好奇地擡起自己的手捏住她那帶着點嬰兒肥的臉,大手再漸漸往下,形成一個抓物的姿勢停在她的纖弱的咽喉上。
他好歹也是源氏最危險的妖怪——雖然已經被渡邊家馴服,但也不是受她契約束縛的式神,她這樣毫無防備真的好嗎?
如果他趁着這時扼着她的喉嚨,她也不會發現嗎?
鬼切臉上平靜無波,腦海裏卻突然掠過這個想法——他也并非是對天晴有任何惡意,就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這個女孩,真的不會對他産生警惕嗎?
鬼切半垂着眸面無表情的把手往下移動,只是那包紮着繃帶的手還沒真正碰到女孩的喉嚨,他整個人就像被下了定身咒一樣固定住了!
同時間,他見到月夜下有一些像大蛇一樣的黑色影子攀上他的手臂、他的脖頸……
[別想動什麽念頭哦,小鬼頭。]
一個仿佛來自四方百面的男性嗓音傳出,縱然看不見說話者的臉,鬼切卻仿佛見到對方玩世不恭、漫不經心的神情。
仿佛只要對方一個想法,那些小蛇就會在瞬間将他的身體撕成碎片。
在這個蕭殺的氣氛下,鬼切眉頭皺起,再閉目回答:“沒有,我只是想确認她是不是真這麽蠢而已。”
說罷已經把手臂收回來了,而一聲陰柔的笑聲再度傳出,和那些沙沙的蛇動聲一同逐漸消弭在屋內。
[再有下次,撕了你哦。]
鬼切沒有理會,在感覺到那陰涼的氣息消失後,他低頭整理了一下被蛇拉皺的衣服,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一無所知的天晴,終于起身慢悠悠地離開。
……連八岐大蛇都選擇守護這個丫頭嗎?
她身邊,真盡是奇怪的事情。
清晨的陽光與鳥類鳴啭的聲音一同滲入屋內。
天晴在床榻上蘇醒,驚奇地發現自己雙手都被妥善的用繃帶包紮好了——那些傷口突兀的痛楚也變得相當輕微。
是藥研來過了嗎?還是山姥切偷偷進來為她處理的傷口?
“我自己不可能包得這麽好看啊……”
她困惑地左右翻看着手,随意整理了淩亂的長發,就拖着一身松垮垮的睡衣打開房門,接着……注意到了那如同一塊巨石那樣紋絲不動地跪坐在她房門旁邊的鬼切。
“啊,對了,他都變回本來的樣子了啊……原來在白天底下,他看起來是這樣的……”
天晴攝手攝腳地靠近那個式神,在他睡着時,那總是伴随在鬼切身旁、仿佛擁有生命的鬼手也像一只睡着的大狗狗一樣躺在地上,沒啥防備心的展開了手。
她彎腰打量着鬼切那被晨光直曬着的臉,在幹淨白皙的臉上,他鼻梁高挺、嘴唇抿成最漂亮的直線,合着的眼簾上有兩把微翹的睫扇,陽光像雪一樣鋪曬在他的眼臉上,在眼窩上落下倒三角的光影。
她沒想到居然有人會以如此端正的坐姿睡着,雙手規矩的放在膝蓋之上,身穿的狩衣整潔無暇,若不是他身邊傳來輕微的呼吸聲,她都會以為眼前的鬼切只是一尊特別好看的武士雕像。
說起來,這家夥睡着的時候看着好無害啊。
像個孩子一樣,竟讓她看出了那個小鬼切的影子。
天晴蹲在鬼切身旁,抱着膝歪着腦袋一臉好奇地盯着他,直至……
鬼切突然像有所感應般睜開了眼睛,用慵懶惺忪的視線與她對上。
那格外安靜又毫無怨言的眼神把她抓了個正着,帶點性感的眼神叫天晴的心跳沒來由的停頓了一拍,臉頰迅速燒紅了起來。
“我沒有偷看你,我只是想問你為什麽睡在這……”
她此地無銀地揮手解釋,而鬼切卻像聽不見她這道問題似的,只是迷迷糊糊的把手伸過來,靠近她的臉……再抓住了她的一只手。
他的手心冰冷,但她卻感覺自己胸腔有點滾熱。
接着,他居然毫無征兆的把包在她手上的繃帶一圈圈解下來,仔細觀察。
再用仿佛含着沙子的聲音說了一句:“……看起來好很多了。”
感受着鬼切指尖微涼的溫度,天晴突然注意到什麽:“……這個是你幫我包紮的嗎?”
“是,怎麽了?”
“沒什麽……”
她只是有點意外而已。
天晴跪坐在鬼切面前,看他莫名認真的檢查着自己的手,胸腔微暖,連臉頰都悄然紅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被其他人接觸的時候,她都會急着縮回去的——只是對方是鬼切,或許是因為對方是他,她就無法拒絕了。
她知道他是最不輕易接觸別人的那個,所以他的每一次大膽的“逾越”,她都只能像個老實小孩那樣任由他靠近。
而他也見過她那副拼命藏起來的樣子。
“你的手好小。”
在他檢查期間,一聲無奈的話從頭頂傳來,他的熱息撲到她手心上,不知為何那熱度又傳到她臉頰上。
“因為我還沒變回原形,之後肯定一下子長大了。”
“……手小,筋腱位置一點也不柔軟,容易受傷。”
“……你這是什麽意思。”
“沒意思,”鬼切還是一如既往的寡言,他用指腹揉着她手腕的筋部:“只是這雙手,不應該拿來戰鬥。”
他平淡的語氣就像平常他說話一樣木讷,但因為兩手正在交握着,卻平白為這句話添加一些溫度。
讓她心髒柔軟起來。
#31
寧靜的清晨很快被廊道盡頭傳來的腳步聲打破。
天晴認出那窸窣的聲音與腳步,想到是山姥切要來了,她就馬上見鬼似的抽回自己雙手,紅着臉把面前的鬼切趕走:“你快躲起來!”
“……什麽?”鬼切不明所以,他怎麽突然又得跑了。
“別問,你回去後山修煉!”天晴臉紅耳赤的把鬼切趕跑,再将那些散落在走廊上的繃帶全數踢回房間內。
這時山姥切剛好走到最後一個拐角了,看天晴已經醒來,奇怪道:“你已經醒來了啊。”
“是、是的……”她馬上把受傷的雙手別到身後,慌慌張張地說:“我會自己洗嗽,山姥切先生你就讓燭臺切先生給大家準備早飯吧。”
山姥切看出天晴的臉要比平日紅出許多,有些擔憂的彎腰看她一眼:“你臉很紅,沒事嗎?”
“……沒事!”天晴忙的揮手否認,不知為何,被山姥切一本正經地說她“臉很紅”,她就更加心虛了。
真的有很紅嗎?那她剛才是一直頂着這張臉和鬼切對話?
真是太羞恥了!
從山姥切手中接過洗臉盤後,天晴很快就把自己梳洗整理好回到本殿了。
本殿到處還有一些昨晚歡鬧過後的痕跡,比如遠處剛被壓切長谷部擡到庭院中藏起來、宿醉的岩融、次郎太刀、日本號以及不動行光,也比如那就是把酒鬼送走了也是無法掩飾的酒味。
看來是真的很高興……
“主人!”
就在天晴準備品嘗燭臺切精心制作的料理時,一個活潑的聲音在她餐桌前傳來——
“今劍君?”
“是呀,我們今天都準備做些什麽呢~岩融他們昨天喝了好多酒哇,今天可能起不來了。”
今劍笑着陪在天晴身旁,侃侃不絕地說起了許多細碎的話題,那童真無邪的笑臉讓天晴有些恍惚。
貌似和本丸裏其他所有的刀劍反應都不同。
這是因為……
啊,因為對今劍來說,她目前是他第一任主人啊。
所以眼神內沒有試探、沒有恭敬與小心,只有直白的親近。
天晴無奈地一笑,擡手摸了摸今劍的腦袋:“現在是用早餐的時間吧?你先和大家一起吃,之後我們再一起工作。”
“是怎樣的工作?是出陣嗎?”
“唔……今天有一個比較特別的工作,除了遠征隊伍,應該不會安排出陣了。”
天晴偏着腦袋回答,底下的刀劍聽見也擡起了腦袋,特別的工作嗎?那到底是……
……
到底是勞動。
在用早飯的時間結束後,天晴撸起袖子,帶着刀劍們浩浩蕩蕩的就到了時空穿梭裝置隔壁,掐準了時間——強光乍現之後,就有許多家禽咯咯咯的叫着從天而降。
雖然大部分都被關在籠子裏頭,但運送途中什麽意外都有,有好幾只鴨子撲騰着翅膀飛出來了,還是栗田口的短刀們憑着小短腿不可思議的機動力抓回來的。
“主人,你說的特別的工作是……”
“就是畑當番和照顧動物啦!”天晴交抱着手一本正經地回答:“之前我們不是說好了,富起來就必須買動物?”
她說着說着當着壓切長谷部的面抓起了一只母雞,只是那抓的手法實在過于生澀,那只母雞很快就在天晴懷中撲騰着掙紮了起來,她一時把控不住,還是旁邊的同田貫幫忙拿走她才得救。
接着,又是她嘗試着拿起旁邊的鋤頭、肥料、一大袋一大袋的種子和各種動物飼料……
只是她現在個頭小、本來也是沒吃過苦的大小姐,所以拿起任何農具的樣子看着也是笨拙,只是照辦煮碗硬着頭皮上。
于是她拿起來的所有東西,最終都莫名其妙的被其他刀劍搶回去了。
天晴只好眨眨眼睛:“啊,沒想到大家都蠻積極的……而且拿起農具來的樣子都很有模有樣。”
加州清光:“不……怎麽說呢,總不能讓主人你來做這種粗重事情。”
包丁藤四郎:“對!主人,不擅長的事情就交給我們去學就好了!”
天晴聽了才察覺到自己剛才亂來的樣子被他們看出來了,馬上不滿的叉着腰:“哪有不擅長……我學學不就好了!早晚都會學會的,難道大家不都是硬着頭皮上的嗎?!”
衆刀劍:居然承認自己是硬着頭皮上了。
壓切長谷部:這樣的主人也很可愛……
天晴:Q口Q!!!!!
在刀劍們莫名慈愛的目光底下,天晴最終分不到任何工作,相反,當中的日本三名槍中清醒的兩位已經開始商量動物屋改良的方式了——不只是這樣,普遍打刀都一臉包容的開始耕地起來。
天晴:有種被關愛的感覺。
天晴:好氣哦。
本來在腦海裏構思了一周的種地計劃被刀劍們自主搞起來了,她的地位也從審神者淪為一個小農工,最後只能拍拍手把式神都召喚出來,和她一起搬磚。
“如果一口氣搬起那一整袋肥料,大家會不會對我另眼相看呢……”
或許是剛才承受的屈辱太深,天晴突然出現了短刀思維。
只是她才剛走過去把小爪爪摸向肥料的袋子,一道身影突然從天而降、降臨在她身旁。
還是那道紫藍色的武士身影,标志性的巨型鬼手差不多比本人還有存在感。
天晴這才想起今早被她用言靈術趕到後山的鬼切,那個颀長好看的身影出現在樹蔭底下,板着的一張臉上似乎就寫滿了對天晴的不滿。
她也看出來了,但她還是沒當回事:“……你回來啦。”
“????”
“既然你來了就和大家一起工作嘛。”
“我不要。”鬼切沒想到這個姑娘連道歉都不會,就微微擡起下巴:“我回後山修行好了。”
“你也太小氣了。”天晴默了默後腦勺,想着既然鬼切不從她也不強求了,她幹脆轉身繼續去抱那些沉甸甸的肥料。
誰知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和鬼切一般低沉的男聲從天晴身後傳來:“哈哈哈,既然他不願意幫忙,就由我來幫忙吧。”
天晴回頭一看,就見那藍發藍眸、身穿簡約畑當番裝備的三日月宗近。
雖然現在衣着不華麗,但本丸美貌擔當這事不假,他笑起來的樣子還是足以讓人晃神。
而三日月的聲音一出,本打算離開耍性子的鬼切莫名的停下了,他臉色一沉,就回頭與三日月宗近對上了視線。
“用不着你來幫忙。”
“哈哈哈,但我就想幫上主人的忙呀。”
“……”
鬼切看着三日月那明媚的笑容,心情倒是一點沒被三日月溫暖起來,反之,他煩躁的擡起手指了指,就控制着鬼手将天晴身旁的肥料統統都放到田邊。
接下來三日月和天晴要做些什麽,鬼切都先一步完成——之後天晴幹脆不碰了,就蹲在遠處看三日月的工作如何被鬼切統統奪走。
見了這一出,就連總是與世無争的一期一振也忍不住開口:“鬼切真的很喜歡和三日月較勁呢。”
小夜:“應該是雙方也是。”
大和守:“而且聲音也很像。”
信濃:“你也覺得嗎!我也覺得!”
三日月與鬼切:“什麽/哈啊?!”
衆刀劍:“是二重唱!”
天晴瑟瑟發抖:“……你們是魔鬼嗎。”
在莫名投入的勞動之後,本丸的畑當番日很快結束了。
在傍晚時段,因為大部分刀劍都累癱了,所以做晚飯的工作就落在中午沒幹太多粗重活的小短刀和天晴身上。
還是同理,因為天晴是家務方面的白癡,所以只能負責監工的部分。
燭臺切:“主人,你打算一起來幫忙嗎?”
天晴:“是的!只是捏飯團和盛飯這種程度我還是會的!還有擺盤!”
燭臺·慈愛·切:“那就只好拜托主人你了。”
天晴:“……?”
天晴覺得有點氣,但還是決定先假裝看不出來燭臺切包容的目光。
于是她就拍拍手像一只小鴨子那樣跟在燭臺切身後,和今劍以及秋田一起進到本丸的廚房。
燭臺切做飯的過程也真非一般人可以跟得上,仿佛腦袋裏就內建了完整的食譜,所有做菜的步驟他都處理得清清楚楚,所以天晴和今劍他們站在遠處看着,很快就決定不打擾,決定和今劍二人給燭臺切打水回來。
至于今劍,瞅着終于可以和天晴獨處了,就小心翼翼的拉了天晴的衣角。
“……主人。”
“怎麽了?”
天晴回頭望進今劍一雙澄澈的眸,這樣看着,似乎又比早上無邪的目光多了一些什麽。
……不該出現在他臉上的惆悵。
天晴臉上的表情變得認真起來:“怎麽了,今劍君?”
今劍看着天晴,突然唯唯諾諾起來,似是醞釀了好久才把心底話說出口。
“……主人,聽岩融他們說,我是第二次來到本丸了。”
夕陽底下,看着今劍,天晴心裏咯噔一跳,再點頭:“……是的。”
她沒想到今劍會自己提起這個話題,她以為暗堕和碎刀的事情在本丸大部分刀眼中都是禁忌。
她一時間沒開口,反而是今劍,打開了話題匣子,自己馬上就把話接下去了,語氣急促。
“主人,沒有記憶是不是真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