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1)
#23
鎌倉時代,平泉,人面樹體內。
[謝謝你,我現在已經好起來了。]
天晴從鬼切身上起來,那些紅色的斑紋從她臉上慢慢褪下,妖冶的紅也從她眸中消退。
[我很久沒汲取瘴氣了,瘴氣無法影響我,就是身體需要一點時間消化。]
她一邊說着鬼切無法理解的話,一邊看着自己的手,上頭溫熱的氣溫漸褪,讓她回想起了一些事情。
[說起來,剛才在汲取瘴氣的時候,我看到了人面樹的記憶……]
“他的記憶?”
[嗯,果然這不是他原來的樣子,現在的他只是被過多詛咒與怨氣纏繞着,才成了我們眼中的醜樹。]
她仰頭認認真真的望着附近的空間,想了想,決定親自為這個空間制造突破口——也正好為人面樹卸下一些負擔。她再次蹲在地面,輕飄飄的同鬼切說了一句。
[所以鬼切,剛才那招,我打算認認真真再來一遍……我變化的樣子,你要保密哦。]
“什麽變化?”
鬼切不解地靠近,又見天晴一臉平靜的跪坐在地上,伸出兩只手放在漆黑空間的地面。
他只是走神一秒,下一個瞬間,天晴身上就并發出一層耀眼的湛藍光芒!
鬼切瞪圓眼睛站在距離她的不遠處,只見那層萦繞在天晴身邊的藍色靈力,瞬間照亮了這個漆黑的空間。
許多渾濁的黑氣似乎想要攻擊天晴的“範圍”,只是那些黑色氣體都在觸碰到天晴的靈壓後演化成血色的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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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的風傳來飒飒的聲響,那些紅色的細碎光芒像咒文一樣攀上天晴的手臂與臉頰,使她剛才妖冶的模樣重現。
只是現在出現在她身上的紋路更加複雜,她瞳仁那抹紅也變得更加深邃,讓她看起來比起陰陽師……更像是妖怪。
鬼切對眼前一切充滿好奇,只是,也輪不到他悠閑地思考,他頭頂上就開始掉下一些碎屑枯枝,整個空間都異動起來!
轟隆隆……
霎時,四方百面傳來許多痛苦的喊聲,也有人類說話的聲響,許多碎言碎語與刻薄的言論讓這個空間變得冰冷又壓抑,像幾座大山或幾支軍隊從四方百面往他襲來!
鬼切左右環顧着,因為地震的關系,他幾乎都要站不穩了。
‘那肯定是不祥之物……燒掉他……燒掉他……’
‘不能讓他存在于我們的村子裏……’
‘這裏根本不存在神……’
那些聲音強行灌入他耳朵,像小蛇一樣直竄他的腦袋,刺疼他的太陽穴,就像是有上百個人在指罵着他。
[那些都是人面樹的記憶、他曾經承受過的話語,都不是針對你的。]
就在鬼切有點頭痛之際,女孩的聲音突然在他腦海中響起,強硬地驅逐了那些雜音,鬼切看向女孩的方向,此時她還認真地跪在地上吸取着瘴氣,方才的話語肯定是她分心傳遞的。
鬼切的瞳仁倒映着她嬌小的側影,抿了抿唇——真的很神奇,她居然輕易察覺到他不想承認也不願意顯露出來的不安,還堅定溫柔的為他直接拂去了黑暗。
鬼切眼神怔忡的看着她,聽見她又開口了:[鬼切,到我身邊來,我身旁的靈壓能一道保護你。]
他想開口倔強地說自己不用保護,但心裏或許是想再靠近她一些,就一句怨言都沒有,小心地靠近了她。
再一次走進天晴的術式範圍內,鬼切又感覺到了、感覺得更加清晰——他腹腔、丹田附近的地方越發溫暖,那一直藏在他體內的那份力量似乎正與天晴發生共鳴。
不,正确來說,他感覺自己體內有一份力量,氣息是和天晴一模一樣的。
他伸手覆上自己的腹腔,望着天晴的背影——雖然事情的輪廓他還沒理解,卻又一個模糊的認知,就覺得……
一直尋找的東西,終于出現在他眼前了。
空間的震蕩還在持續,天晴汲取瘴氣到一半就住手了,那藍色的幽光散去,她跌坐在地上喘息着,只維持着基本的防護罩保護自己與鬼切不受天穹掉下來的碎屑或地震傷害。
鬼切看着天晴身上的紅斑逐漸褪去,忍不住開口問道:“我身上是不是有你的東西?”
[你察覺到了?]天晴表情有點錯愕,之後沖着鬼切勾起一個溫和的笑:[的确是有,但我現在不取了,之後再來取。]
畢竟她剛才已經确認過,她的靈魂碎片是鬼切“不被折斷”的關鍵——鬼切似乎只差一點,靈魂的傷痕就能完全愈合了。
她的碎片就護他到那時,她再來取也不遲。
尤其是……她感覺這空間內有另外一片屬于她的碎片,目前只帶那一片碎片離開也足夠了。
鬼切不太明白天晴的話的意思,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的腹腔。
不久後,就連這個內側空間的地震都停下來了,鬼切本想親自為天晴辟出一條路,但二人眼前的空間卻先被隔開一道光,刺眼的光芒從外頭傾瀉而進,鬼切下意識往前踏了一步,擋在天晴身前。
但這次來的卻不是敵人。
[……萬年竹!日和坊!]天晴驚喜地喊出聲。
“天晴大人!剛才一直處于狂暴狀态的人面樹突然像被固定了一般,萬年竹馬上就劈開樹身來找你了!”
估計日和坊說的是她汲瘴氣的時候,但她還沒解釋,萬年竹就喘息進來确認她身體有無大礙。
見到天晴大汗涔涔、滿臉疲憊的樣子,他不假思索就彎腰伸手将她整個人橫抱起來。
同時,給鬼切掃去一記冷冷的目光。
鬼切也本能地對眼前的竹男警惕起來——這都什麽态度?
萬年竹已經冷漠嫌棄地收回視線,看都不看鬼切就對天晴說:“我們先出去再說。”
誰知,天晴很會給他拆臺子——竟在回答萬年竹之前就若無其事的吩咐了日和坊:[日和坊,給鬼切治療身上的傷。]
“了解!”日和坊元氣滿滿地答應,
萬年竹臉都臭了起來:“為什麽要給他治療?”
[啊這……]天晴被萬年竹問住了,只得随口說出一個比較合理的原因:[眼下每一個戰鬥力都重要。]
“呵。”鬼切冷笑一聲。
“……=_=+!”萬年竹額上青筋暴凸。
吵吵鬧鬧間,一行四人往着那個結界出口走去,回到比較淺層的結界。
日和坊為鬼切恢複傷口,萬年竹則在跟天晴彙報剛才的搜索情況,一不留神,那仿似靜默下來的人面樹竟再次伸出了幼細的枝丫,纏上日和坊的小腿。
在出口合上的瞬間,才迅猛地收網,将日和坊直接綁了起來!
“……啊啊啊!”
日和坊驚呼一聲——待天晴與萬年竹回頭看時都晚了,日和坊已經被抓起來了!
那細枝将她倒吊起來,沉重的樹幹往日和坊腦袋狠狠敲下一棍,那黑發背着巨大日和坊的小姑娘就昏厥了過去。
[日和坊!]天晴喚了一聲,卻怎麽喊對方都不醒。
同時心中産生一絲奇怪——為什麽還是日和坊?她身邊萬年竹與鬼切顯然都比日和坊要強,為什麽抓的是日和坊?
難道是因為,有誰在懼怕日和坊的存在,所以要先限制她的行動?
這裏會害怕一個治愈系式神的……會害怕陽光的……
就只有鬼!
天晴靈機一動,馬上回身命令:[萬年竹,小心身後,馬上去掩護山姥切和雪童子!]
萬年竹聞聲沒有遲疑,估計是也和天晴聯想到了一塊——肯定是剛才被日和坊燒掉一條手臂的“下五”要回來了!所以才在現身前對日和坊下手!
[如果下五出來了,你們的目标就是他的脖子!這個結界毫無疑問是鬼操控人面樹制造出來的,我們要拯救那些小孩,就必須搞定鬼!你們馬上行動,我去救日和坊!]
天晴說着,同時間,那捆綁住日和坊的人面樹突然并發出一記沉重的沖擊。
那氣場朝着天晴直面而來,剛才奄奄一息、靜默下來的人面樹又恢複了——不僅是被萬年竹砍開的破口愈合,樹幹上長出來的木手也變得更加壯健。
與之相對,日和坊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
人面樹吸走了日和坊身上的靈力!
“……日和坊,回來!”
天晴只得馬上下令,将日和坊從人面樹手上救回來,那變回紙片的日和坊飛快回到她手中,短期內似乎都無法召喚出來了。
另一邊廂,人面樹也因為吸取了許多幹淨純淨的靈力而變得力量充沛,巨大的手往地上一撐,那埋在土裏的樹根竟就像蜘蛛的腿一樣爬了出來!
大手在空中左右一揮,又操控來更多藤蔓往天晴的方向襲去!
“……喂,別走神!”在萬年竹走後,混亂之際鬼切過來将天晴從地上撈起抱走,他将她安置在人面樹的攻擊範圍外,執起太刀就将那些沖擊而來的樹枝一根根砍下。
天晴卻皺着眉頭:[鬼切,把我送到人面樹身邊!]
“你認真的嗎?!”
[是!既然搞得現在這樣,我應該要把人面樹全面淨化了……剛才是因為我們被關在他體內我才沒有這樣做,現在必須繼續汲完!]
她一臉冷靜的補充:[我們現在必須讓人面樹冷靜下來,也得争取時間讓日和坊恢複……滅殺惡鬼,才能将空間終止、将小孩們都拯救出去!]
鬼切皺起眉頭,咬了咬牙:“知道了!”
他想也不想的就将天晴扛在肩上,明明長了一副瘦小的身軀,鬼切的力氣卻是天晴無法想象的大,只見他将她擡起後輕松自如的跳到人面樹伸來的樹丫上,俯身就像猛獸一樣眼神狠戾的往前沖去。
所有從人面樹而來的攻擊都被他以刀一一化解,赤色的鬼瞳在空中劃過一道痕跡,很快天晴就被鬼切安置于人面樹最粗壯的一根樹枝上,她連忙展開雙臂抱着人面樹,皺眉就開始吸取瘴氣。
渾濁的黑氣與人面樹的靈力反被天晴汲取,許多記憶的碎片與瘴氣一同湧入天晴腦海,使人面樹的故事變得越來越完整。
……
‘根本就沒有什麽“神木”,這棵樹根本沒有回應過村民的半點願望。’
‘這到底是什麽怪物?長得也太醜陋了吧,這根本不可能是神木,而是受詛咒的禍根!’
‘我們一起放火燒了它吧!這麽晦氣的存在,只會讓我們的村子變得倒黴……’
出現在天晴腦海裏的聲音都涼薄尖銳,但在痛苦的記憶間,偶爾也會夾雜一些柔和的畫面。
比如有孩子在樹身前納涼、休息與野餐的畫面。
人們肆意利用着樹蔭的涼快與方便,後來卻輕易因為一兩個臆想而失去了對大自然感激的心。
縱然過去在同一片樹下凝聚過許多美好的回憶,也在一朝一夕間變了味道。
人面樹看到的幸福也在一夜間變成詛咒,人們帶着怒火與妒忌的火焰将它的樹身燒得啪嗞啪嗞作響,一些脆弱的嫩芽被燒至萎縮,仇恨的紅花卻趁機開得豔麗。
那天,在烈火之中,他既許願自己要向所有歹毒的人類複仇,也同時暗自希望自己真能變成一株“神木”。
也是因為這樣,才有了這個傳聞、這個空間、以及後來與鬼的邂逅和被利用。
仇恨與仇恨環環相扣,最後都報應在以靈魂為核心的人面樹身上。
明明人面樹從頭到尾,也只是渴望人們在自己身邊經過,再坐下來納涼稍作停留而已。
……
天晴從那夢境中回過神來,小手放在人面樹斑駁的樹幹上,突然在許多難聽的話中,聽見一個男子誠懇疲憊的聲線。
“讓我離開吧,我已經不想再當一棵醜陋的樹了……也不想再被任何人嫌棄……”
在瘴氣快被天晴吸完之際,人面樹的軀體變得越來越小,最後樹幹枯竭裂開兩半,從中飄出了一個光斑。
同時,那光斑挾着兩個小光球出現在天晴面前,再在她反應過來前沖入她體內,與她的靈魂融合在一起。
“這是你的東西,我要還給你……”
天晴從樹幹上滑下,捧着人面樹僅剩的靈魂,眼神怔忡。
——原來人面樹體內有着她的碎片!
那重回的碎片讓她瘴氣消化得更快,樹苗似的靈魂形狀在她手心,還在嚅動着嘴巴說着希望離開的話。
天晴卻不覺得人面樹應該就這麽結束。
想到這,她嘴角勾起一個輕淺的弧度。
[不……既然你經歷這麽多損害都能涅槃重生,就順道來我們的本丸處處看吧,剛好我有一塊雲外鏡,能帶你一路。]
語畢,就将人面樹苗塞進雲外鏡中了。
……
#24
人面樹的執念與痛苦被淨化後,空間開始崩塌。
無數的藤蔓從天空陷落,而眼睛寫着“下五”的惡鬼逮住空隙從中逃出去,天晴眉頭一皺,擡手就召喚出日和坊。
“日和坊,這次不要放過傷害你的人了!”
“還有大家,都去輔助日和坊!”
她這樣說完,将雲外鏡放在懷中,看鬼切亦毫不猶豫的沖上前去追下弦之五了,被這麽多的式神緊追在後,那鬼毫無疑問在幾刀之下被分得身首異處。
她也想馬上緊跟而上,眼尾餘光卻突然瞥見枯裂的樹骸下,有什麽還沒被完全埋下的物件。
她腳步停住,将那東西徒手挖出來收好在口袋裏,才拉住山姥切遞來的手和他一起跑回原本的世界。
……
一波三折的,他們終于回到了平泉的街道。
清朗的月色把周圍的街道與商鋪的輪廓或濃或淡地畫了出來,看月亮的位置,他們似乎沒在空間內逗留太長的時間。
現在只是恰好的子夜時分。
眼前是被日和坊燒成灰燼的鬼的碎屑,另外一頭是早已變得過分寂靜的平泉大街,從結界內被解放出來的孩子抱着自己的信物趴在地上,有的已經不剩一口氣,肢體殘缺。
她還想着要怎麽才能讓這裏的村民好受一些,臉色疲憊蒼白的喘息。
只是辦法還未從腦海裏浮現,一道淺藍色的驚雷就劃破了寂靜的長空,将天空一分為二——轟隆隆的帶來了極度不祥的氣息。
這份感覺對天晴來說是陌生的,她未曾感覺過這麽特殊的能量,但又隐隐約約覺得這個存在……與山姥切身上的某處靈絡相似。
不,準确來說是和刀劍付喪神的構造相似。
果不其然,山姥切已熟悉地判斷出來者的身份:“是檢非違使!是因為我們逗留在這個時空太久,招來了檢非違使!”
他這樣說着,空間似乎出現了進一步的扭曲,更多蒼藍色的雷電從天上降落,卻不在他們的方向,而是……
天晴手上的共感飛鳥紋開始發亮,她與山姥切對上視線,同時知道不妙。
“是小夜他們!”
[三日月先生那邊!]
他們異口同聲,天晴亦将身邊所有疲憊的式神收回,與山姥切一同準備跑去遠方。
鬼切察覺到天晴馬上就要走了,連忙開口喊住她:“喂,等等!”
[……抱歉,現在我必須要去我同伴那邊了!]
天晴也沒有留下,而是被山姥切抱起沖去遠方,鬼切叫都叫不住,只一個人孤零零站在原地,仰頭望向驚雷落下的方向,眼神寫滿掙紮:“那個莫名其妙的陰陽師……”
另一邊廂,一行多人消失的一幕落在角落某道黑影——鬼舞辻無慘的眼中。
站在屋頂上的無慘狹長的眼角微微上挑,想到剛才與自己前天才安排的下弦失去了聯系,大街上盡是被釋放的人類,他下巴仰起,視線寫着淡淡的不悅。
是能夠召喚出陽光的陰陽師嗎?
這樣的存在,他必須拔除不可。
山姥切雖然并非短刀,但因為一顆急着支援朋友的心,他的速度亦是飛快。
天晴在他懷中抱緊他,沒一會兒就來到了距離平原城中心稍遠的森林附近。
天空還在一道接一道的打着驚雷,還沒靠近,天晴已經感覺到許多道洶湧的殺意從遠處射來。
涼意從她的小腿漫上頭頂,山姥切在遠方将她放下,以利落的動作拔出刀。
“與檢非違使的戰鬥範圍很大,你不要靠近,如果看到我們靠近你了,你不要猶豫,馬上往外跑。”
在必須戰鬥時,山姥切的眼神變得比平常堅定許多,就連話也說得比平常利索認真,湛藍的目光狠狠地盯着前方,若不是因為身後還有她需要牽挂,她知道他肯定沖去同伴的身邊了。
他似乎就在等她一句乖巧的答應,所以她也沒有說些什麽,只是拍了他的臂膀,笑說:“祝你武運昌隆。”
用言靈術為山姥切施加祝福,他嘴邊似乎牽起了一抹短促的笑。
下一瞬,他已經動身離開了,泛黃的披風在空中揚起一個弧度,注意過來她能感知到的就餘下遠處斷斷續續的刀劍铿锵聲。
而狐之助知道天晴回來了,也從戰場方向奔跑到她的面前,黑豆子眼寫着擔心與緊張:“審神者!你回來了,剛才沒在那樹裏頭受傷吧?碎片都找到了嗎?”
天晴心裏一暖,摸了摸狐之助的頭頂:[都找到了,找到兩片……我感覺我差不多能把控好自己的言靈術了。]
“那就好!”
[但狐之助,大家非得要跟檢非違使戰鬥嗎?我感覺到那東西相當危險,要不任務到此為止吧,我們可以再來一遍……]
“這……同樣的說話我也跟他們說過一遍了,只是這次,我們在檢非違使出現的方向感覺到了今劍的氣息!”
狐之助這樣一提,天晴稍稍瞪圓了眼睛,馬上憶起,這個“今劍”就是本丸曾經碎刀的列表之一!
她終于理解刀劍非得戰鬥的理由了,這樣的話……就算山姥切只是後來趕上,也肯定希望留下來。
這樣的話,身為審神者的她也只能相信刀劍的力量,相信他們能将自己的夥伴帶回來。
天晴抱着狐之助站在林間安靜地等候,聆聽着前方刀劍铿锵的聲音,她的注意力與精神都懸了起來,就是她太專注了,當她太過專注于林間檢非違使與刀劍之間的戰鬥,就忽略了自己身後……
她的身後,也正有一道黑色的身影,踏着木屐窸窸窣窣的朝她走來。
帶着不論誰也能為之戰栗的,最淩厲惡鬼的殺意。
那在月夜下虎視眈眈的鬼舞辻無慘藏起自己的氣息緩緩接近女孩,袖子下一只像屍體般慘白的手青筋與血管突突地跳動着,那人類的指甲被染上血色,越長越鋒利,甚至長成了野獸般的形狀。
鬼舞辻無慘看她毫無防備,嘴角勾起一絲戲谑的笑,再突然加快腳步朝她靠近,舉起爪子!
“……笨蛋陰陽師!”
一道緊張的聲音同時從天晴身側傳來,她認出鬼切的聲音,剛看向鬼切的方向,就感覺自己的身體被一只巨大的鬼手撲倒在地,沉重的沖擊力讓她吓了一跳,身板跌在草地上,背部傳來開花的痛楚。
“唔……!”
她驚呼一聲,連同狐之助一起不明白的望了眼身上的鬼手,而那只穿着盔甲、半透明的手在将她推倒後馬上起來,再擋在她的面前,與此同時……鬼切亦三步并作兩步的跳近,用刀刃抵上什麽!
锵!的一聲,一道銀光在天晴頭頂上利落的劃破長空,再将光芒折射在來人的身上。
蒼白無比,同時俊美得像妖冶,那徒手擋下鬼切攻擊的男人……俨然就是她今天在街道上遇到的那個。
……鬼的王。
……
#25
月光如流水一般,将眼前鬼切的身影勾勒得好看。
他在千鈞一發之際用最強大的力度将無慘的手前臂砍下,只是在下一秒,無慘的手臂就已經長回來了。
這個再生速度,顯然與他們之前遭遇過的任何一只鬼都無法比拟!
天晴終于意識到是鬼切救了自己,她也沒有發呆的意思,而是馬上将萬年竹召喚出來:“……萬年竹!”
“還有日……”
日和坊的“名”她還沒喚出,無慘背上就忽然生出了一只異手将天晴狠狠地逮住,将她身體一下子騰空!
突如其來的沖擊與力度将她緊緊锢住,無慘收緊的手給她一種五髒六腑都要被擠爆的感覺,從剛才起她就注意到了……這個鬼王的目标是她!
到底是為什麽?是她做什麽引起他的注意了嗎?
萬年竹看自己主人臉都因過度充血而變成潮紅色,也顧不得剛才與鬼切不和,拔刀就義無反顧的砍向無慘。
奈何無慘雖然披着人類的皮囊,身體卻能随意變化——要應付多一個萬年竹,只需要多一條手臂就可以了,又一條手臂從他的脊骨處生出,光用皮膚堅硬度就把萬年竹的攻擊擋了下來。
“唔,好痛苦……狐之助……快……”
天晴艱難地在無慘的怪手中發出幾個音節,而被突如其來發展吓得一臉懵的狐之助回過神來,明白審神者的意思,馬上摸向自己的鈴铛。
對,現在這個危機狀态還有一個解決的方法——只要牠将刀劍男子們召回來一起回到本丸就可以了!只要傳送的時候将無慘排除在外……
然而無慘卻沒有放過狐之助,見到小狐貍似乎在密謀着什麽,就狠狠的擡手,用一滴血将牠脖頸上戴着的鈴铛擊飛。
狐之助馬上跑出去去追鈴铛,背後無慘的殺意就像利刃那樣将狐之助千刀萬割,牠很快跑都跑不動,怕得四肢虛軟跌趴在地上,戰栗感漫上頭頂再傳至四肢百骸,嚅動着嘴說不出半句話來。
“狐之……助!”天晴喊着牠,卻得不到回應。
突然降臨在世間的淩厲殺意将林間所有鳥獸都吓得逃散了,風沙沙作響,鬼切咬着牙接二連三的攻擊,再被無慘一手揮開。
萬年竹亦是同一個下場,無慘看兩個式神妖怪都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冷眸給天晴斜去一道目光。
“……能召喚出陽光的式神,你有幾個?”
“同樣的事情,有多少人能做到?”
無慘終于開口,冰冷的口吻讓天晴感覺自己就像墜入了冰窖一樣,就連頭皮都在發麻。
天晴的眼角溢出了生理性的淚水,她嘴巴一張一合,手上的紋樣變得越發滾燙。
她注意到遠處的驚雷在不知不覺間停下來了。
“……回答我的問題,人類。”
鬼舞辻無慘半垂着一雙不帶耐心的眸,抓住天晴的怪手上突然長出了一根利刺,直戳向她的喉嚨。
而也是同一根利刺,被一柄從遠方飛來的短刀狠狠截斷。
下一秒,一道勝似月輝的刀痕在她與無慘之間砍下,彷徨間她仿佛見到了一道漂亮的彎月,再次反應過來,她已經落在某個藍發藍袍的刀劍付喪神懷中了。
在月色底下,他頭上佩戴的金色發飾招搖作響,清脆的金屬敲擊聲莫名為她帶來一股安心感。
再來,就是從左右兩旁撲出來的打刀,用帶殺意的攻擊襲上無慘。
雖然所有攻擊都沒有打中,卻成功讓無慘往後退了一步,拉開了與天晴之間的距離。
而萬年竹也在此時爬起,頂着一頭鮮血跑到天晴身旁,檢查她身上的傷口。
就餘下鬼切,頂着一身傷站在原地,望着那個多次保護她的女孩躺在血泊之中,他靜寂多時的血眸突然亮起了憤怒的光。
腹腔內那塊碎片傳來溫熱的力量,渾身是傷……實際也快動彈不得的他挺直腰杆站在原地。
戰鬥再一次激起,山姥切将天晴抱起放在安全地帶、再一次與傷痕累累的夥伴沖向無慘。
只是戰局根本沒有逆轉,相反、後方仍是天雷滾滾的狀态,看來他們一行人假若不離開這裏,這裏就會一直出現一波又一波的新敵人,而眼前……則是那不講道理的鬼王的襲擊。
鬼切的手臂流淌着許多鮮血,血液吧嗒吧嗒的落在地上,他低頭一看,突然發現這種情況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為誰而戰鬥、身體下意識動起來,已經是很久沒有過的事情。
自從渡邊綱死去之後。
……
…
“三日月!退下吧,你剛才與檢非違使戰鬥已經受重傷了!”
“小夜,你不能再挑戰了,不然你的哥哥肯定會擔心的!”
“山姥切,現在你的狀态還好嗎?就算只有你也好,快把主人帶走!”
“我還能戰鬥……”
幾位經歷過激戰的刀劍付喪神握緊刀刃,誰也不願退讓,只是誰也看得出來——他們早已因為接連不斷的戰鬥疲憊不堪了。
與之相對,眼前的鬼王卻不像有半點戰損,甚至只要他希望,他随手都能變出新的能力來。
只見他随手一揮,那四位付喪神再一次被擊敗在地了,他用睥睨一切的視線掠過幾個手下敗将,再一步步靠近那個瞳仁中寫着不安的女孩。
無慘的手臂突然變得健壯、更多銳利尖刺從他的骨頭上長出,觸目驚心。
鬼切仿佛能看見無慘随手撕破女孩身體的樣子。
一旦想到這個,他身體就湧出一份滾燙的力量,那份力量很快燒滾了他整個軀體與靈魂。
在瞬間,他就感覺自己現在的“形”無法盛載這澎湃的情感,産生了變化!
在黑暗中,鬼切單薄的身板變得寬厚,視線逐漸升高、墨色的發絲逐漸變硬變刺,頭上的兩只紅角竟長得和他前臂一樣長!
萦繞在鬼切身旁的鬼火忽然變得猛烈,他長着鬼爪的手惡狠狠地攥住身旁的刀刃,血光一閃,他就用比閃電還要快的速度上前将無慘伸向天晴的手臂砍斷!
那怪異的手臂跌落地面,似乎還想爬向天晴的方向,鬼切卻看都不看,擡腿就用怪力将手臂踢向遠方!
意識模糊的天晴見到這個憑空出現、披着白色羽織的鬼男,一下子也沒反映過來是誰。
[你……]
鬼切單手抵擋着無慘的攻擊,再用右手操控着鬼火将天晴保護起來,她被包裹在溫熱卻不灼人的鬼手之中,突然反應過來眼前的才是鬼切本來的樣子。
看來他就在剛才,将靈魂的缺口補完了。
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麽方法、被什麽刺激到。
只是放任他和鬼王戰鬥也不是辦法,天晴悄悄從懷中摸出日和坊的召喚符,再将日和坊換上。
“日和坊,快去支援鬼切!”
一道強光從鬼切身後乍現,而鬼舞辻無慘見到那個光芒,長年累月躲避陽光的他警惕心自然比其他下等鬼要厲害,他眉頭一皺就用發達的四肢将自己的身軀彈走,鬼切還想追,卻被天晴叫住了。
“鬼切!你受了傷,別追了,我們全部人加起來都打不贏他……”
天晴說着咳嗽了幾聲,更多鮮血從她手臂與身上流淌出來,剛才無慘抓住她的大手裏有倒刺,在她身上留下太多淺卻入肉的傷痕了。
鬼切見到她那副樣子,沒有說話,血眸卻是瞪圓了——突然恢複原狀的他似乎還把控不到自己的狀态,許多記憶、情感突然湧入腦海,讓他感覺自己就連靈魂都被更換了,思想與幼童提醒時完全不同,就連眼神也變得冷肅。
他腦海裏沒有別的想法或疑惑,只知道他現在要她。
鬼切紅着眼往天晴的方向走去,還在淌血的手将女孩一把拉起來,力度之大扯得天晴臉上閃過一絲痛苦。
這一幕被三日月看在眼內,他馬上起身,想從眼前這個默不作聲、渾身戾氣的男妖手上搶回自己的主人。
只是他和鬼切都沒來得及做些什麽,更多聲音就已插進這個局面,把三日月與鬼切都擠走了。
“天晴大人!”
“審神者!”
“主人!”
小夜、日和坊和狐之助擔憂的靠近天晴,似乎有日和坊在,無慘短時間內都不會回來,只是他們在這裏待着的時間太長了,在迎來新一波檢非違使之前,必須盡快回去。
想到這,天晴馬上問道:[今劍的碎片找到了嗎?]
“已經都找到了,主人……”小夜點點腦袋,看天晴面青唇白,就擔憂的扶着她:“你沒事嗎?”
在一片亂局與危機之中,天晴雖然想像平常那樣開朗地回答沒事,但這次是真的無法撒謊了。
她臉色凝重:[雖然暫時沒問題,但我們也必須馬上回去了,這裏太危險了……狐之助!]
“知道了!”狐之助轉醒過來,手忙腳亂的□□着手中的鈴铛,天晴亦将萬年竹與日和坊收回,而就在她蒼白着一張臉準備走近狐之助時,一只滾燙濕潤的大手緊張地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回頭一看,對上一張俊美冷冽的臉,留着一頭白色短發的颀長身影披着羽織朝她半低着頭,帶着傷疤的右眼與左眼一同半垂着,深沉的血色瞳仁只專注地倒映着天晴的輪廓。
此刻的他,樣子也和在人面樹體內那個多話的小妖怪差太遠了——抹去了凜然正直的眼神,多了幾分疲憊與漠然,那血色的眼瞳不再炯炯有神,而是寫着別人看不懂的沉重與冰冷。
天晴知道這是鬼切原來的形态,那麽……曾經的他以這副形态存在于那個男人身邊時,到底都經歷過什麽?
是誰讓他的刀刃如此鋒利、這麽強大,同時這麽的寂寞?
[鬼切,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