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傷別離 要是阿窈知道指不定怎麽笑話他……
日頭漸漸升高了, 熱意也席卷而來。劉副指揮使摸了一把腦門上的汗,看了一眼姿态依舊閑适從容的沈識,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到底是……同樣的官服穿在人家身上就是好看些。
“指揮使。”劉副指揮使開口道, “弟兄們都累得不行了,歇上一歇吧。”
沈識掃了一眼這草木繁盛的荒郊野嶺,笑了笑:“那便歇一歇吧。”
這些大都出身于世家的京衛松了口氣,三三兩兩吆喝着下馬, 該喝水的喝水該方便的方便,一時間好生熱鬧。
沈識也翻身下馬, 瞧見天邊的海東青時心神一動。
送來的果然是寇窈的信。她筆跡略有些潦草, 氣急敗壞地問她後頸小痣旁的牙印是怎麽回事,今日同顧采薇在一處時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都将近兩日了,那麽一點微弱的痕跡還沒消掉麽?
他心中有些癢,又苦于荒郊野嶺難用紙筆,沒辦法好好逗一逗她,一時又有些氣悶。
也不知她被顧采薇提醒時是什麽模樣。估摸着臉紅透了, 眼底也水盈盈的, 要哭不哭,還在心裏罵他。
沈識心裏又愉悅起來,随即帶着笑意的目光又凝住了——不遠處的笑罵聲和骰盅的搖晃聲傳來, 那群不成器的京衛在賭。
他随手将寇窈的信揣進懷裏,聲音裏含着笑, 眸光确實冷的:“怎麽不叫上我?”
地上攤開的都是大額銀票, 沈識在心中算了算, 又和押運的銀兩比了比,有些哂然。
不愧都是世家子弟。
京衛們對這位新上任的指揮使看法很是複雜,一方面對他的身份心知肚明有些敬畏, 一方面又對他那麽快就壓在自己頭上有些不滿,出口的話也調侃中帶着些奇怪:“……這不是怕您沒帶銀子麽。”
沈識接過骰盅嗤笑一聲:“我還能欠你們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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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太後撥給明州的銀兩着實不多,和他們玩一玩再添點彩頭也不錯。
沈識撩起袍角席地而坐,接過京衛手裏的骰盅,搖晃的姿勢駕輕就熟,像是個中老手。
吃喝玩樂無一不精的混賬們覺得這位年輕的指揮使和他們的距離近了些,看着他指甲上殘留的鳳仙花紅痕調笑:“呦,咱們指揮使指甲上的紅是怎麽回事兒?”
“給姑娘染指甲留下的。”沈識很是從容,掃過他們的目光裏還帶着些傲慢,“可比在這裏同你們賭錢有意思的多。”
話音剛落,他手中骰子與骰盅的撞擊聲也停了。沈識輕笑一聲:“押吧,大還是小?”
似乎有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沈識只當沒察覺到異樣,繼續同這群人玩樂。
“指揮使,你這手氣也太好了些吧?”賭上了頭的京衛已經開始和沈識大聲吆喝,“要不是這骰子是我帶來的,我都懷疑你動了什麽手腳!”
這種東西還用得着動手腳麽。
骰盅再次搖晃起來,藏在暗處的人見他們已經全然放松,蠢蠢欲動起來。
一下,兩下,三下。
沉悶的撞擊聲在沈識耳中并不能掩蓋住刀劍細微的嗡鳴。沈識借這嗡鳴确認了他們的方位,手腕輕巧地一轉。
骰子似乎裹挾着萬鈞之力飛出,剎那間擊碎了暗處隐匿之人的喉骨。地上瞬間多了幾具屍體,其他藏匿的此刻見狀現身,齊齊攻向沈識。
沈識抽出腰側佩刀,冷聲道:“還愣着幹什麽?等下地獄再去賭?”
不過還是頭一次遇到來刺殺他的刺客,着實有趣。
京衛的佩刀做得很是花哨,使起來到底不太順手,不一會兒就受不住他的內力斷在了手中。沈識“啧”了一聲,閃身拿過了挂在馬鞍上的斬閻羅。
纏鬥的刺客沒認出來他手中的刀,估摸着不是行走江湖的人。倒是一旁的劉副指揮使愣了一下,随後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這他娘的不是“斬閻羅”麽?
那拿着這把刀的沈識豈不就是……
劉副指揮使心中很是興奮,眼見着沈識一個人收拾了大半的刺客,心中更加篤定了。
這麽利落的身手,不是那位天下第一刺客還能有誰?
沈識把僅剩的幾個留了活口,想差人将他們綁了,卻見身後的京衛一個比一個灰頭土臉,鬼哭狼嚎的一聲比一聲大,身上還多多少少都帶了些傷。
他眼神有些微妙,雖沒說些什麽,卻把“真不敢相信你們這群廢物居然是守衛宮禁的京衛”寫在了臉上。
京衛們也不嚎了,只覺得玩樂不如他武功更不如他太過丢臉,咬着牙相互包紮。沒受傷的劉副指揮使屁颠屁颠跑過來:“指揮使,您歇着,我來綁。”
沈識由他去了,目光掃過刺客被定住穴位後冷厲憤恨的眼,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
居然不是被蠱蟲控制的傀儡……也對,想來傀儡在暗殺一道上不怎麽占優。但既然不是傀儡,那審起來就容易許多。
他掰開刺客們的下巴喂進了寇窈特質的毒藥,吩咐道:“将他們綁在馬後拖着。”
毒藥入喉如百蟲噬心,原本沉默的刺客忍不住哀嚎起來,卻因被卸掉下巴定住穴位沒有辦法自盡。沈識翻身上馬漫不經心道:“我這兒解藥可不多,想交待的還是盡快些。這毒只讓你們疼,卻死不了人,也不用想着疼死一了百了。”
雖說不用審也知道想讓他死的就一個秦家,但總得讓這些京衛也聽聽。畢竟他們中還有不少拎不清的,而這些刺客卻沒對他們留手。
劉副指揮使打馬跟在沈識身側,低聲問道:“指揮使,您那把刀……”
先前就注意到他一直盯着斬閻羅看了,只是不知他是真認識還是只覺得這是把好刀。沈識不動聲色問道:“刀怎麽了?”
劉副指揮使見他語焉不詳不肯明說,一時有些讪讪,但他實在憋不住:“我爹雖現在一把年紀了,但年輕時也是大周有名的少年武将……他曾經有幸見過當年蜚聲中原的天下第一刀,莫大俠。”
天下第一刀,阿窈的外祖父,他的師公。
斬閻羅的确是他的刀,後來傳給了師父。只是師父身為女子用不順手,很早就給了他。
劉副指揮使漲紅了臉:“老頭子恨不得一天說八百遍莫大俠的風姿和他佩刀的模樣,還自己畫了幅不倫不類的畫……雖說把莫大俠畫的不像樣,但刀卻栩栩如生。”
他興奮地壓低了聲音:“我也自小就仰慕指揮使你了!”
沈識沉默了片刻,艱難道:“劉副指揮,您年長我近乎十歲。”
再者他名聲不過傳出去四五年,這話說得着實誇張了些。
劉副指揮使哈哈大笑:“英雄面前什麽年長不年長的,從今以後你就是我劉老四的大哥!”
後頭的京衛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跟着起哄叫了起來。沈識掩面扶額,罕見地感受到了丢人。
……要是阿窈知道指不定怎麽笑話他呢。
那到底要不要寫在信上逗她笑一笑呢……看她着實是被他留下的印子氣到了,畢竟她臉皮薄,被顧采薇看到估計要羞死。
那邊同她說上一說吧,面子到底沒有逗她笑重要。
寇窈本以為自己會先等來沈識的回信,沒想到先來的确是南海的消息。
在聽沈瀾說秦家派人去刺殺時,她險些從太師椅上摔下來。聽到父母安然無恙才松了口氣,不過在知曉寇風混進了秦家暗衛之中又揪起了心。
阿風傻呆呆的,能不能騙過秦家那群人呀……
沈瀾眉眼間是難得的嚴肅:“我要回寇家一趟,不然秦家人把他們的‘死訊’傳開會出亂子。”
他看着謝芙與寇窈,又想到離京的沈識與裴安,心中總覺得不妙。只留他們兩個弱質女流在金陵到底是不讓人省心。
雖說金陵有不少人站在他們這邊,可秦家萬一真鬧出什麽事波及到他們也不好收拾。
沉吟許久,沈瀾下定了決心:“我這便傳信給北疆,讓江策帶人進京。”
謝芙眼皮跳了跳:“你瘋了?”
駐守北疆的威武大将軍豈能擅離職守?
沈瀾道:“突厥十六部如今不敢輕舉妄動,北疆有幾個副将盯着就足矣。眼下謝垣的身份已經明了,秦家的聲望也一日不如一日……讓江策進京是遲早的事。”
這倒也是事實。
寇窈心中惴惴不安,再收到沈識的信時也沒能笑上一笑,只看出他遇到了刺客。
雖說毫發無損,卻仍讓她擔憂。
回信時落筆滿是擔憂,也顧不得記恨他前幾日臨行前在她睡着之時弄了她滿身印子,只讓他小心些。塗塗抹抹了半晌,又将寇家的事同他講了,滿紙都是後怕的意味。
若是阿爹阿娘他們沒提前做好準備呢?
她此刻恨起自己當時給秦則下的不是穿腸爛骨的毒藥,而只是讓他不舉。七零八落的話寫了一堆,沈識不在自己身邊,只能把一切想要同他說的言語化作字跡留在紙上。
思念就這樣毫無預料地漫上心頭。
寇窈突然便委屈起來,在信紙上落下最後一句話。
把想同你說的話全寫到紙上海東青估計便飛不動了,你要快些回來。
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