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斬閻羅 我仙姿玉貌你這凡人配不上,還……
陽春三月,碧柳依依,正是踏青的好時節。往年這時候京郊多的是出門游玩的小姐公子,今年卻寥寥無幾,連帶着周邊的客棧都生意慘淡起來。
因此掌櫃看到剛踏進門的客人時,眼裏的綠光都冒出來了。
客人是個輕紗遮面的姑娘,看起來約莫十四五歲。她戴着紅瑪瑙珠子和祖母綠寶石編成的額飾,腰封上綴着的銀質裝飾雕刻着各色鳥獸和花草,随着腳步不斷碰撞叮咚作響,顯得整個人美豔又活潑。
最重要的是,看起來不差錢。
掌櫃的殷勤地迎上去,心裏正揣摩着怎麽敲一筆大的,誰料那姑娘毫不理睬,徑直挑了個空桌子落座了。
随後那姑娘身後佩着刀的黑衣侍女走了過來:“有糕點嗎?”
掌櫃的臉上堆起笑:“有!芸豆卷鴛鴦卷金絲如意卷,桂花糕雲片糕紅棗豆沙糕,客官您要哪一樣?”
辛夷被掌櫃的一通報菜名搞得頭昏腦漲,艱難分辨了一下他說的到底是什麽卷什麽糕,苦思無果後打算全要。随後她彈了彈手腕上的銀镯,用苗語問道:“吃東西嗎?”
“銀镯”動了動,從袖口裏探出了個尖尖的腦袋。
它猩紅的眼睛傲慢地環視一周,掃過掌櫃被吓得面如土色的臉和不遠處明顯等得有點不耐煩的主人,“嘶嘶”了兩聲。
主人吃什麽我吃什麽。
辛夷面色冷淡:“那就點這些吧。”
一旁的掌櫃打消了敲詐的心思,膽戰心驚地應了聲好。
寇窈一邊托腮等着糕點上桌彌補自己踏青消耗的體力,一邊明目張膽地偷聽隔壁桌的談話。
“什麽,秦家的三老爺被‘斬閻羅’砍了腦袋?!”
客棧裏其他歇息用飯的人們眼皮都不擡一擡,繼續該吃肉的吃肉該喝酒的喝酒。甚至有人嗤笑出聲:“一個月前的事了,還有什麽好震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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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叫出聲的是個身長七尺的彪形大漢,聞言有些不快:“老子這不是剛回金陵嗎?”
話畢他又砸了咂嘴,很是疑惑:“不對啊!秦三老爺是個大奸臣,斬閻羅又是江湖聞名的刺客,怎麽外面一點風聲都沒有?”
還能有什麽原因,秦家權勢滔天呗。
當朝太後出身秦氏,小皇帝又暴戾護短,把消息壓下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
畢竟這不是什麽值得大肆宣揚的事,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聲令秦家刺痛的叫好。
桌上正講着這事的人怕這莽夫說錯話惹得別人報官,忙站起來向衆人賠了個不是,随後便不再言語。寇窈有些不滿,出聲追問道:“然後呢?”
說話人見問話的是個戴着面紗也掩蓋不住絕色姿容的姑娘,頓時心生好感,于是靠近了輕聲道:“姑娘可知‘嚴殺樓’?”
寇窈心想,那可真是太知了。
嚴殺樓創立至今還不到二十載,卻已榮登江湖第一大殺手門派。和別的殺手門派不同,嚴殺樓只接殺奸邪的生意,且從不失敗。據說還有人重金求他們宰了現在這個喜怒無常的小皇帝,不過被拒絕了。
朝廷也起過剿滅嚴殺樓的念頭,不過據說這個殺手組織大本營在苗疆,周圍毒沼遍布,刺客個個身手奇詭,于是便不了了之了。
而寇窈之所以知道的那麽清楚,則是因為嚴殺樓是她娘親一手創建,斬閻羅是她勉強算得上竹馬的冤家對頭,甚至連身邊的辛夷都是樓裏小有所成的殺手。
不過她只是含糊其辭:“略有耳聞。”
說話人贊賞道:“姑娘真是見多識廣。”随後便開始吹噓斬閻羅如何如何厲害,閻羅面具遮臉千裏之外直取秦三老爺項上人頭,威名可止小兒夜啼,吓得京城裏的少爺小姐大都不敢外出,怕這位好漢一時興起劫富濟貧。
千裏之外取其項上人頭?
寇窈翻了個白眼,沈識這小子被吹得比她們苗疆的蠱術還玄乎。
她判斷出這人并不知曉沈識的具體消息,興致頓時弱了:“斬閻羅之名源于他那把叫‘斬閻羅’的刀,你還說他戴閻羅面具,是不是不太對勁兒?”
難道是要把自己給斬了嗎?
何況沈識那小子這麽騷包,怎麽會戴那種青面獠牙的面具。
說話人見自己誇大的內容被毫不留情地拆穿,頓時紅了臉。寇窈卻不再搭理他,把注意力轉移到了小二端上來的糕點和贈送的一盤炸蟲子上面。
她有點犯惡心:“這是什麽東西?”
小二見這位苗疆姑娘好像不像傳聞裏的苗疆人一樣喜歡吃蟲子,靈機一動道:“這是掌櫃的送給那位姑娘身上的蛇爺吃的!”
蛇爺依舊縮在辛夷袖子裏,并沒有出來享用美食的意思。于是小二遺憾地把炸蟲子端了回去,心想傳聞果然不可盡信。
寇窈摘下面紗,露出眉目濃豔漂亮到近乎妖豔的一張臉。周圍隐約傳來抽氣的驚嘆,她絲毫未覺,一心一意享用着糕點。
味道不錯,難怪這家小店以往頗受姑娘們青睐。
桌上投下一片陰影,連帶着糕點的賣相都昏暗醜陋起來。寇窈皺着眉擡頭,見為首的是個油頭粉面一看就腎虛的公子,在春寒未褪的日子裏還故作風騷地搖着折扇。
腎虛公子眼底閃過一絲驚豔,色眯眯地開口問道:“姑娘可願與小生共賞春景,一同游玩啊?”
還沒等寇窈開口,身側的辛夷就面帶煞氣抽出了長刀。武器的嗡鳴聲吓得腎虛公子和一群小厮“呼啦”後退了三尺遠。領頭的小厮色厲內荏大聲呵斥:“大膽!你可知道我們公子是誰?!”
寇窈虛虛攔了辛夷一下:“哦,你們公子是哪位啊?”
小厮以為她們害怕了,得意揚揚道:“我們少爺可是秦家的表公子!”
周圍原本想幫忙的人聽到是秦家的人,頓時作鳥獸散不敢言語。腎虛公子見寇窈毫無反應,以為她被自己的身份震懾住,連帶着覺得剛剛寇窈攔住侍女砍他都是心悅他的表現:“看在你如此識相的份上,本公子可以勉為其難收你做第十八房小妾。”
話音未落,他便“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秦家,又是秦家。秦三老爺一個月前才因為搜刮民財和淫□□女被砍了,秦家的後輩還敢在外調戲民女。
真不知道是有恃無恐,還是蠢得可憐。
寇窈彈了彈指甲裏的藥粉,裝出大驚失色的模樣:“這是怎麽啦?”
小厮們驚呼着“少爺”把他扶起來。腎虛公子雙腿無力,不過還是強撐着面子:“不過是得見姑娘風姿,為之折服罷了……哎呦!”
這次小厮們和他們攙扶着的秦家表公子都跪了下去,撲通撲通下餃子一樣。寇窈唏噓不已:“看來公子果然視我為仙女下凡,竟忍不住行此大禮。不過——”
她話鋒一轉:“我仙姿玉貌你這凡人配不上,還是算了。”
說罷寇窈便撇下目瞪口呆的客棧衆人,帶着辛夷揚長而去。
躲在後廚害怕苗疆妖女和纨绔子弟的對峙牽連到自己的掌櫃探出了腦袋嘆道:“不愧是苗疆妖女。”
此刻馬車上,苗疆妖女的侍女正在擔心妖女的手段不夠毒辣,不足以懲罰秦家表公子的惡行,得到了妖女委屈的反駁:“把他弄不舉了還不行嗎?總不能大庭廣衆之下毒死他。”
不舉?
辛夷頓時放心了,覺得這個手段對付秦家表公子那種色魔很是管用,于是開始關心別的:“我們還去找沈識嗎?”
寇窈不假思索道:“當然不去啊。”
剛剛關心沈識的下落不過是恰巧有那麽個時機擺在眼前,她是不會特意去找那個家夥的。
她此番進京不過是因為父母和弟弟出海經商,孤身在家太過無趣罷了。找沈識不過是沈叔叔額外拜托她的事。不過沈叔叔說既然金陵沒有傳來抓住嚴殺樓第一刺客的消息,只是他們單方面聯系不到沈識,那就說明他沒死。
沒死就不是大事,慢慢找就是。
何況沈識臨走之前诓自己做了塊異常精美的面具,許諾給自己帶金陵時興的胭脂還沒實現,此刻她不是很願意費心費力找他。
寇窈抱着自己用金線繡着夢貘的藥枕,盤算着可以玩樂的地方——好不容易進京一次,自然要放肆個痛快。
不過金陵城顯然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有趣。這裏的糕點雖甜蜜有滋味,但飯菜居然也是偏甜口,讓嗜辣的寇窈很不習慣。她穿慣了父親從南海帶來的輕紗,總覺得绫羅綢緞厚重,于是想買幾件江南織造的軟煙羅成衣湊合湊合,卻發現這件事簡直難如登天。
因為店家說軟煙羅都進貢了,別說成衣了,一塊此等材質的帕子都可遇不可求。寇窈原本以為這店家是诓騙她這個外地人,結果在另一家店看到兩個大家閨秀為這麽一塊帕子扯頭花時,才知道店家并沒有誇張。
原來家裏那麽多軟煙羅是因為掌管江南織造的商家和自家關系好才送的,而不是因為那布織得太多。
她想買幾株人參捏丸子吃,卻發現藥鋪裏賣的成色還沒她那只枕頭裏的好。
寇窈忍無可忍地問道:“西南寇家不是每年都向金陵販賣大批藥材嗎?”
這可是她自家的生意,她自認為是比較清楚,怎麽金陵城藥材還是這麽難買?
藥鋪老板面露難色:“話雖如此,但寇家的藥材都是頂尖的好東西,剛賣進京就被以秦家為首的幾個大家族分了,哪裏輪得到我們這些小鋪子。”
寇窈悶悶不樂,連帶着臉頰都清減了幾分,看得辛夷很是痛心。
于是她想了個讨自家小姐開心的法子,問她要不要去花樓逛一逛。
寇窈聽了這個建議,眼睛裏都有了神采。
苗疆民風開放,小夥子和姑娘們未成家時看對眼了就會來一段露水情緣,成親了的又都安分守己,畢竟十對夫妻身上至少有八對有蠱蟲,因此沒有秦樓楚館的影子。
不過寇窈她爹并非苗人,而是西南富商寇家的家主,是個純正的漢人。漢人聚居的地方皆受朝廷教化,風俗和苗疆大不相同,花樓也并不罕見。
寇窈從小在苗疆和寇家兩頭跑,很想去花樓長長見識,不過她爹總說敢去就打斷她的腿,于是寇窈被迫安分守己。
不過今天,她多年夙願終能得以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