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相處
有一天，花生俠從惡人手裏救下一個女孩，女孩道謝的時候他沒覺得局促，兩人很自然地聊起天來。
女孩也想去東方，她希望花生俠能帶上她，花生俠覺得有個人作伴也挺好的，于是答應了，他問女孩：“你平時喜歡什麽？”
女孩說：“沒有特別的愛好。”
“那你也沒有守護使者了？”
女孩好奇：“守護使者？沒聽說過。”
花生俠同情地望着她：“那你屬于弱勢群體，不過放心，我會保護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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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瑤坐在江邊的大石塊上，耳邊傳來鳴笛聲，她朝笛聲方向望去，夜航船的燈光在江上緩緩移動。她抹了下淚痕，笑道：“我姐真厲害！一下子就聽出我哭過了。”
程添坐在石塊的另一邊，與淩瑤并排，兩人中間空出半米，放着淩瑤的背包。他沒說什麽，揚起手，抽了口煙，眼睛微眯，視線也投向江面。
淩瑤在杏林花園下車後，心裏還是堵得慌，暫時不想回去面對何蕭蕭，就拔腿去了周四餐廳。
九點十五分，店裏快打烊了，最後一個客人在吃最後幾口飯。花姐在收拾廚房，淩瑤沒看見程添，猜他又去後院抽煙了。
看見淩瑤這時候進門，花姐驚詫，淩瑤謊稱加班到現在。花姐立刻露出理解的神色，問她吃過飯沒有。淩瑤說吃過了，不過想喝點東西。
花姐立刻熱情詢問：“可樂還是雪碧？我請。”
淩瑤只讓花姐請自己吃過一頓飯，往後再要請，淩瑤就不肯了，堅持自己付錢。
“你的錢好好攢着，将來給女兒用。”花姐的負擔比她重多了。
不過淩瑤這次沒客套，點頭說：“給我來兩罐啤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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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姐笑容收斂，仔細端詳她，“是不是，挨老板罵啦？”
淩瑤搖頭，垂下眼簾，掏出手機來刷，一副不想多談的樣子，花姐就沒再問下去。
等了五分鐘，啤酒來了，淩瑤說聲“謝謝”，抓過來要開，發現不是啤酒，是蘇打水，她皺起眉，仰頭看，送飲料的不是花姐，是程添。花姐在給客人結賬呢。
程添摘掉了口罩和廚師帽，身上有淡淡的煙味，臉上也彌漫着抽煙過後的松弛，低聲說：“女孩子心情不好不要喝酒。”
淩瑤反問：“為什麽你認為我心情不好？”
“你臉上寫着呢。”
淩瑤賭氣，把蘇打水推開，“我點的是啤酒，不給我喝我就去別家。”
程添看看她，沒說什麽就走了。淩瑤想自己是不是得罪他了，不過也無所謂，大不了以後不來。
花姐送走最後一位客人，就去冰箱裏拿了兩罐啤酒過來給淩瑤，還附贈一碟煮毛豆。
“炒花生沒得，我炒得不如你，我只會煮毛豆。”花姐笑容裏摻着歉意。
淩瑤眨眼，低聲問：“這個不是得瞞着添叔賣嗎？”
“不用瞞了，老板講，既然客人喜歡，以後就做吧，小零食小配菜全都交給我管。”
淩瑤笑笑，打開一罐啤酒仰頭就喝，一口氣喝掉半罐，心情頓時舒暢不少，她打着嗝問花姐，“我耽誤你下班了吧？喝完這罐我就走。”
“沒事沒事，你坐多久都行。”
淩瑤吃着煮毛豆喝啤酒，速度慢了許多，花姐就在她身旁慢悠悠打掃，兩人不時聊上幾句，淩瑤的情緒有些鈍鈍的，但終于不再那麽難受了。
程添從後院進來，看見花姐坐在淩瑤對面，那眼神像一個母親望着女兒，既擔憂又無奈。他走過去，敲了敲桌角，對花姐說：“你下班吧！”
花姐看看淩瑤通紅的臉，有些遲疑，程添說：“我送她回去。”
花姐這才起身，臨走又囑咐淩瑤，“少喝點兒，下次再來喝，還是我請客！”
淩瑤龇牙沖她樂，憨态可掬，花姐被逗笑了。
淩瑤沒有浪費，兩罐啤酒全裝肚裏了，她跑了兩趟洗手間，感覺自己沒醉，狀态很好。
餐廳裏忽然靜悄悄的，淩瑤擡起朦胧的眼，發現燈光暗了，只有她頭頂的一盞燈還亮着，門也關了，不過留了一道縫。淩瑤意識到該回家了。
她站起來，身子很輕，像一朵雲在飄，好在還沒有失控，慢慢走就沒事。快到門口時，想起來應該和程添說一聲，不告而別沒禮貌。
恰好程添從閣樓上下來，“要走了？”
“嗯。”淩瑤使勁點頭，“今天謝謝你和花姐。”
“不客氣——我送你吧。”
“不麻煩了，我走回去沒問題的。”
程添沒理她，鎖好邊門，陪她走到門口，關掉最後一盞燈，兩人走出去，淩瑤看着他把大門也給鎖了。
“那就，拜拜啦！”她朝程添揮揮手，轉身走了。
酒精會降低感官的靈敏度，直到走出古柏街，淩瑤才依稀感覺身後有人跟着，她慢下步子，走到一棵樹的暗影裏，忽然扭頭，看見程添在離她五六米遠的地方緩緩跟着，嘴裏銜了根煙，遠看只有一點橘色在微微移動，看不見煙霧。
淩瑤等他靠近才問：“你就這麽不放心我？”
“你喝了酒。”程添言簡意赅，“在夜裏，喝酒的女孩像誘餌，搞不清楚會招來什麽。”
淩瑤笑了，這比喻有趣，不愧是個愛抓魚的人說的。她心情又好了不少，突發奇想道：“如果你現在沒事，可不可以陪我去江邊看看？”
淩瑤把雙腿抱在胸前，以避開草叢裏會咬人的蟲子。程添穿了牛仔褲，雙腿無所謂地擱在草地上。
夜色遮住了江面，讓人無法把江的遼闊盡收眼底，即便如此，淩瑤還是感到欣慰，空氣流動帶來的風，遠處貨港碼頭上的嘈雜，偶爾掠過的江鷗的尖叫，讓她不再覺得胸口窒悶。
淩瑤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程添沒有吭聲，她也沒有扭頭，她知道程添在聽，她覺得他不出聲比叽叽喳喳更符合理想，因為現在她只需要一個聽衆。
她講的是她和周彥的故事——
新員工培訓結束後，周彥和淩瑤的愛情就毫無懸念地開始了。
成年後的周彥依然文靜，公衆場合不愛多說話，但性格比小時候開朗多了，言談舉止不再有孤僻的味道，反倒因為性子沉穩在同事間頗受歡迎。每個人的成長過程，差不多就是被社會普世價值磋磨改造的過程，總得磨平了棱角才能适應生活。
Y市雖然離齊眉鎮不遠，但兩人畢竟還是離開了家鄉，在這座城市無親無故，自然而然将彼此視為最重要的人，他們除了沒有住在一起，基本上到哪兒都形影不離，羨煞周圍的單身男女。
那是淩瑤有生以來最幸福的一段時光，她愛的人就在身旁。只要得空，兩人就會纏在一起，像磁鐵的兩級，任誰都沒法将他們分開。
淩瑤特別愛聽周彥講兩人小時候的事，他記着和淩瑤之間發生過的點點滴滴，那些淩瑤早已忘卻的片段從周彥嘴裏說出來，透着一種年深日久的情愫，讓淩瑤格外感動。她本就是個富含浪漫細胞的女孩，冷不丁遇上一個悄悄愛了自己好多年的英俊男孩，那種喜悅和滿足夠她回味餘生。
兩人的戀情很快傳開，公司雖然沒有禁止同事之間談戀愛的規定，但也并不鼓勵和提倡，主要是怕影響到工作。
有天淩瑤在資料室複印文件，周彥見房間裏沒人，便悄悄趸進去，走到淩瑤身後，在她反應過來前，在她臉頰上吻了一下，淩瑤大驚，尖叫着轉過臉，發現是周彥，便笑着揚起拳頭揍他。
兩人調笑打鬧的一幕被主管看見了，事後主管把他倆叫去辦公室訓了一頓，要他們以後節制言行。主管訓斥起來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好像他倆是早戀的高中生。
周彥年輕氣盛怼了主管，隔天過來就辭職了。他的這段工作經歷連一個月都不到，也未出現過在他以後的求職履歷上，即使該公司很快就因為某項專利技術成為投資圈的寵兒，短短兩年市值就翻了幾十倍。
淩瑤對周彥的負氣行為不理解，認為沒必要，笑笑不就過去了？
周彥解釋，“他看不慣我很久了，我剛進公司就對我陰陽怪氣。”
“為什麽？”
“我指出過他一個專業錯誤。”
和周彥略帶桀骜的脾氣不同，淩瑤在職場上是随遇而安的性格，對工作認真負責，與人相處也圓潤柔和，那位批評過她和周彥的主管後來還主動找她道過歉，給她的年終評定也是最高分，這些因素讓她在公司過得順風順水，所以她從未考慮過跳槽。
周彥也很快找到新東家，依然是互聯網公司，待遇和同事關系都還不錯，從此也算穩定了下來。
爺爺過世後，淩瑤對周彥的依賴心理加強，兩人很快搬到一起同居，也開始認真考慮未來，比如各自的職業發展，還有在哪裏定居——這是最難确定的一項，兩人都覺得Y市還是不夠發達，發展空間小了點。不過這裏是離家鄉最近的都市，淩瑤的至親雖然都不在了，周彥的父母還在齊眉鎮住着，将來他們總要葉落歸根，所以在Y市買房也是值得考慮的。商量了很久，也沒定下明确目标，不過有一點是一致的，為了買房，他們要努力攢錢。
這段感情雖然是由周彥開啓的，但淩瑤很快就占據了主導權，在兩人合租的單身公寓裏，她就是女主人，每天負責做早點，洗衣服，打掃衛生，有時也會像奶奶管爺爺那樣數落周彥幾句。
同居的頭半年，因為有愛情光環在，彼此都想向對方展現完美的一面，基本相安無事。之後熟悉度蹿升，真實的面目不知不覺就展露了出來，尤其是周彥，被淩瑤數落的次數多了，索性破罐破摔，不再扮演讨人喜愛的男朋友，反正遲早總要面對真實的彼此。
周彥表面看起來溫和好相處，骨子裏卻自由散漫很自我，生活上更是不拘小節，換下的衣服随處亂扔，喝過的啤酒罐随手往床底下一塞，種種行為都讓淩瑤皺眉。
淩瑤要他把髒衣服扔到衛生間的藤條筐裏他總不記得，加班回來連澡都不洗就爬床上睡了。
淩瑤擦幹淨的地板，他不換拖鞋就踩上去，讓淩瑤半天的努力全打了水漂，淩瑤責備他，他不以為然，還反過來勸她，“你不用那麽勤快打掃的，今天打掃完明天不又髒了？省省力氣多好！”
講好輪流做飯，但輪到周彥時他懶得下廚，通常是叫外賣，淩瑤吃着口味還算不錯的盒飯，心裏郁悶地想，這個月的攢錢目标又要達不成了。
兩人零零碎碎發生過一些口角，多數時候都是淩瑤在抱怨，周彥由着她數落個痛快，但也不打算改，他說自己改完這樣，淩瑤很快會提出新要求，等他按她的意思一項項全改過來就不再是周彥，而只是淩瑤的奴仆了。淩瑤認為他狡辯，為此兩人又得唇槍舌劍一番。
周彥在新公司轉正後，工作越來越忙，加班比淩瑤多一倍，在家的時間明顯少了，每月薪水依然如數交給淩瑤攢，淩瑤卻并不高興，她懷疑周彥是為了避開自己才主動加那麽多班的。
好不容易有個休息天，兩人都在家，淩瑤希望周彥陪她出去散散步，不買東西看看街景也是好的。可周彥只想打游戲，淩瑤指責他，他就以沉默抗拒。
淩瑤發燒，周彥美其名曰陪她，實則還是在她身旁打游戲，淩瑤生氣，指責他不關心自己，周彥大為詫異，“不是給你買退燒藥了嗎？”
淩瑤也不喜歡周彥抽煙，兩人為這事吵過好多次，後來周彥終于答應戒煙，也确實戒過一陣，身上很幹淨，除了沐浴液的香氣沒有難聞的煙味。
“你戒了煙我心情好多了，也比以前更愛你了。”淩瑤摟着他發出滿足的贊嘆。
周彥苦笑着嘟哝，“不是因為征服了我才心情好？”
淩瑤這回沒跟他計較，她當然很愛他，也知道他愛自己，否則不會願意向自己妥協。
那年春節，周彥帶淩瑤去他家過年，順便把她介紹給父母和親戚認識。小鎮的年味比城市裏濃重，光年酒就要從初一吃到十五，挨家挨戶去吃，淩瑤作為周彥的女朋友，免不了要被人評頭品足，不過她也是在同樣的環境中長大的，習慣并享受着這種喜慶與熱鬧。
有天在周彥舅舅家吃飯，淩瑤先吃完，聽見外面有人放煙花，離得很近，她獨自跑出去看，在冷風裏仰着腦袋，看碩大的煙花球在夜空裏炸開，像放電影似的，虛幻而美麗。
周彥很快也跑出來，從身後摟住她，在她耳邊說：“新年快樂！”
淩瑤笑起來，同時嗅到他身上有煙味，“你抽煙了？”
“沒有，舅舅家抽煙的人太多，我沾上的。”周彥說着松開她。
淩瑤沒有起疑，室內不能抽煙的共識在鎮上并未達成共識，很多人都是在家想抽就抽了，主人家即便不高興，礙于親戚情面也沒法阻止。淩瑤剛才跑出來也是因為受不了身邊的某位長輩吞雲吐霧。
淩瑤叮囑周彥，“你要乖乖的，堅持戒煙哦！坐我旁邊的是你小舅舅吧？嗓子都抽啞了，還在興高采烈點煙呢！”
“你越來越像我舅媽了。”周彥垂眸望着她，笑容裏有一點涼涼的味道，“看誰都是需要管教的小孩子。”
淩瑤挽住他的胳膊，“走吧！外面好冷！”
後面幾天，那股淡淡的煙味始終環繞着周彥。淩瑤想起周彥涼飕飕的笑容，怕冤枉他，也許是自己疑心過重或者鼻子出問題了，她沒再盤問周彥。
回到Y市後，周彥身上的煙味依然在，淩瑤終于忍不住了。
“你是不是又抽上了？”早上，她盤問站在床前換褲子的周彥。
“沒有啊！”周彥矢口否認。
他把幹淨褲子穿好，又去髒褲子口袋裏掏東西，滑稽的是，一包煙從口袋裏滾落出來，跌在淩瑤腳下，仿佛煙自己受不了，主動獻身要戳破周彥的謊言。
周彥還在為自己的謊言畫注腳：“我答應你戒了就是戒了！”
淩瑤撿起那包煙，舉在周彥面前，周彥瞪着她的手，半晌笑起來，很不好意思的表情，淩瑤卻氣得要命。
謊言暴露後，周彥也不藏着掖着了，繼續光明正大抽，說工作壓力大，總得找地方釋放一下。
“我又不出去賭博，也不劈腿，就抽幾口煙而已，你能不能別這麽嚴格啊！像小學裏的紀律委員，面目可憎！”
淩瑤從小跟着奶奶，耳濡目染，認為衛生和秩序是生活中不可侵犯的兩道鐵律，他看着奶奶盯住每個人做好每件小事，早就習以為常。她認為周彥也該這樣，可他對她帶來的生活習慣拒不接受。淩瑤以前覺得移情別戀是愛情最大的殺手，現在發現不同的生活習慣也有同樣的殺傷力。
兩個不同的人在一起生活，總得有人妥協才行。可這個妥協的人為什麽必須是自己，不是他呢？
懷着這樣憤憤的情緒，兩人之間的矛盾在又一年的年尾終于徹底爆發。
那天是星期日，周彥一整天都宅在家裏，他說心情不好，接手的項目很難搞，需要他重新整理思路，以此為借口，他不肯陪淩瑤出去買菜，也不想散步或者做任何別的運動，只是坐在電腦前瘋狂打游戲。
淩瑤隐忍到傍晚，出去散步半小時後回家準備做晚飯，而周彥蓬頭垢面盤踞在電腦前，屏幕上依然是游戲界面，怪獸們撲棱着翅膀飛來飛去，地面上是一場人與獸之間的激烈鏖戰。
淩瑤看得血往腦子裏湧，可她知道不管自己怎麽抱怨都不會觸動周彥。她沉默地走到電源插座旁，蹲下去，二話不說就把電腦插頭給拔了下來。
電腦屏漆黑一片，惱人的配樂也倏然消失，這一切都讓淩瑤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
周彥慢慢轉過頭來，難以置信地瞪着她，而淩瑤示威似的揚了揚手上的電腦插頭，周彥臉色頓時變了。
沒有任何對話，周彥抿唇起身，抓了外套和手機，一聲不吭沖出家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