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表白
姜檸悄悄回了宮,進了宮門沒多久,便遇見乾元殿的小太監,說是皇上派來接人的。
姜檸跟着那小太監走,拐過一道巍巍深牆,便看見祁景站在一棵枝丫盤虬的古柳下,負手與萬全含笑說着什麽。
眼角看到姜檸過來,祁景轉頭,唇角的笑意加深,一雙桃花眼望定了她,伸手等着她牽,笑嘆,“愛妃,你可算回來了。”
仿佛他已在這裏等了多時。
姜檸再也不會被這溫柔笑面迷惑,低下頭,快步走了過去,忽略掉了他那雙手。
祁景見她低頭蹙眉,一副失落憂愁的模樣,落空的手頓了頓,還是折過來拉住了她的手,“怎麽了,姜愛卿身子可好?”這是他唯一能想出來的,姜檸心情不好的原因。
姜檸作出泫然欲泣的神情,抽抽鼻子,“身上的痛倒還好,心裏的痛卻難以排遣。阿爹他年紀大了,想家,還想娘親。”
見她悲傷,祁景便覺得心髒也一下一下揪疼起來,攬住了她的脊背。
姜檸還在低低說着,“娘親葬在老家的後山上,阿爹在她墳頭種了一棵桃花。他今日和我說,他夜裏夢見了那株桃花……”
祁景心裏起了奇異的感覺,只覺得姜檸口中的那一對夫妻,如此平凡,又如如此令人羨慕。一生一世一雙人,彼此深愛對方,這樣,是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
就如同他,過去曾求不到,以後,不知道能否擁有?
他又将姜檸攬緊了些,半是感嘆半是哄着她,“姜大人對夫人情深義重,令人敬佩。”
姜檸低頭不語,祁景斟酌着哄道,“若你實在憂心父親,那朕便準他告老還鄉。”衣錦還鄉是多少人的夢想,落葉總須歸根。姜清書的思緒他能夠理解,左右一個八品小官,走了也便走了。
姜檸心中一喜,低着頭不必擔心被人看見,唇角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來。耳中聽祁景道,“他大可以安然離去,也不必擔心你,朕會照顧好你。”
從前祁景哪有這般體貼,事事為她考慮周翔。可惜,一切早已遲了。
姜檸露出一個含着點離愁的笑來,擡頭面向祁景,“皇上您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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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景看着她的眼睛,一雙又黑又亮的杏兒眼,純真如幼鹿,明淨如秋水,透着對他的依賴與感激。他眸色轉深,擡手欲掐住她精巧的下巴。
祁景過去從不曾用這樣的眼神看她。姜檸一時不懂他眼中欲.色,但下意識覺得危險,嬌羞地低下頭,“皇上……”
祁景回過神來,輕笑,拉着她的手,牽她上那華麗的明黃步辇,“走,送你回祥和殿。”
姜檸順着他上去,坐到他身邊,被人穩穩擡着,行去祥和殿。她的手還被祁景牽着,人前她是真羞澀,欲要抽出手,祁景察覺她的動作,輕輕一笑,将她牽的更勞了些。姜檸只得作罷。
又走了一會兒,迎面來了另一隊人馬,四人擡着紅色小辇緩步走來,旁邊跟着幾個太監宮女。
是純妃。
宮裏誰人不認識皇帝呢?擡辇的人立即将步辇放到一邊,純妃很快下來,笑意雍容且恭敬,盈盈帶着衆人行禮,“皇上。”
因多了人圍觀,姜檸又抽了抽被祁景握着的手,祁景看她一眼,眼裏含着戲谑,手卻如她所願松開了。
他并未下辇,只令人停住,露出那一慣的笑意,一雙風流的眼睛,任是無情也動人,“是愛妃呀。”
因步辇未降下,仍高高被人擡着,姜檸只能坐着,欠身給純妃行禮,“純妃娘娘。”
純妃含笑看了眼姜檸聊作回應,視線從姜檸的手上滑過,那雙手柔弱無骨,瑩潤潔白,剛剛還被皇帝緊握在手中。純妃心中暗恨,面上卻仍舊從容笑着。
祁景含笑同純妃說着,“愛妃今日精神頗好,容光煥發,這一身牡丹粉,很襯你。”
這張嘴從來會說好聽話,卻從來不見真心,誇着她的衣飾,只怕并未看在眼中。純妃心中一時又恨又痛,面上卻不得不得體地應着,“這衣料是皇後娘娘賞的。臣妾精神好,全仗皇上愛護,姐妹們照顧。”
祁景未深究她這句話是真心抑或假意,他沒那個閑心,更沒有那個興趣,只笑道,“愛妃一貫謙遜,不枉太後與皇後對你贊不絕口。”
純妃臉上浮現一絲羞色,“皇上謬贊,臣妾只怕自己做的不夠好。”
“愛妃過謙了,你幫着皇後,将後宮打理得很好。”祁景笑着轉頭看向萬全,吩咐道,“南疆進獻來的奇珍,你回頭挑兩樣送去興慶宮。”
萬全點頭哈腰,“是。”
“謝皇上隆恩。”純妃笑着,面上露出點喜悅,心中卻絕望。賞賜再多,又有何用。
姜檸聽着這兩人的對話,尤其是祁景的那幾句,一臉默然。曾經祁景對她,也是這樣的,滿口柔情蜜意,心中卻全是冰冷。
祁景觑一眼姜檸,見她一張小臉木着,還以為她吃醋,眼中戲谑意味更濃。
因着規矩,純妃不能直視皇帝,但眼角餘光卻将祁景的神态看在眼中。他明明是在與她說話,但眼裏卻偏偏只有姜氏,眼神那般親昵……純妃袖中手指掐緊。
祁景只看了姜檸一眼,便看回純妃,笑道,“看你這方向,是要去探望太後?”
純妃笑道道,“太後娘娘命臣妾時常去走動,與她說說話。”
祁景點頭,“常去走動好,陪母後解解悶。你便去罷。”
聽這話已有告別的意思,萬全識時務道,“起駕。”
“恭送皇上。”純妃站到一邊,福身行禮,久久不動,袖中手指,已是掐得血紅。
祁景惬意地坐在步辇上,側頭看着姜檸,握住她手,“吃醋了?”
姜檸不知祁景竟然誤會到這個地步,一時無語,只能低着頭,佯裝嬌羞,抽手。
祁景便認定她是使性子。姜檸一向善良柔軟,少有使性子的時候,祁景一時覺得心軟又心癢,握緊她手,道,“她是朕冊封的,朕總不好不聞不問。朕的心,只在你那處。”
雖這話語帶着兩分調笑的意味,但祁景一時覺得,心跳有兩分快。
姜檸對此卻是毫無波瀾,只抿抿唇,有些別樣的煩惱。之前她一心想讓祁景喜愛她,好報仇誅心,如今祁景當真喜愛她,她卻少不得防着他了。與南宮棠不同,祁景年富力強,坐擁佳麗無數,還育有子女,暧昧之語随口就來……雖不知他到底碰過多少女子,但姜檸知道,他必不是禁欲之人。
至少要撐到南宮棠回來……
這倒有些棘手了。姜檸一時半會兒也不知如何解決這煩惱,索性裝出一點嬌羞,俯身埋頭到祁景手臂上,“皇上……”這樣看不見她的臉,她也不用擔心演戲不佳。
祁景順了下她的長發,臉上俱是笑意。
待重新坐在小辇上,純妃只覺得這秋天的風過分寒冷,吹得她身體與周身血液,一起冷了下去。
她想起了先麗妃吳氏。她比吳氏,晚進宮半年,卻仿佛一個可笑又可憐的分水嶺。在她之前,祁景對男女之事尚有興趣,對子嗣傳承尚有責任心,對……先太子妃季氏,尚有克制之心。可從她開始,祁景再也沒有寵幸過任何人。
她在宮中,當了近七年的擺設。而祁景滿心只有冷宮那人。
冷宮的那個賤人!
祁景以為她不知道,怎麽會不知道呢?七年的時光,幾千個日夜,她的目光都在祁景身上,即便乾元殿密如鐵桶,傳不出任何消息。可那樣長久地關注一個人,又怎麽會對他沒有絲毫了解?
她知道季氏的存在,也知道皇帝斷不會無故寵幸姜氏。起初她想看看,皇帝到底想對姜氏如何,可後來,她見他們遭逢大難、相濡以沫,她見皇帝看姜氏的眼中的,多了別樣的風采……
皇後愚蠢啊,不争不搶,任自己從唯一的發妻,淪為被冷落的舊人;也不怕祁景寵了別人,再生個一兒半子,危及太子的地位。
她不甘平凡,也不願做同皇後一樣的蠢人。祁景不願給她恩寵,那她就去争取,擋在她路上的人,她一個也不會放過。
純妃咬了咬唇,吩咐身邊的大宮女,“一會兒雲霧回來,你去接着她。”
大宮女恭敬稱是。純妃心定了定,想想方才祁景與姜氏之間脈脈含情的眼神,越發覺得,自己沒有做錯。
因為青州之行耗時長久,積壓了不少政務,祁景這些時日很忙,又在調理體寒之症,擔心冰着姜檸,或者太過寵愛姜檸,給她招致禍患,來祥和殿的時間,便少了。
不必應付祁景,姜檸便冷靜籌謀報複祁景的時機——祁景都能說出“朕的心,只在你那處”這種話,報仇自然可以開始了。
但報仇的時機,卻還要計劃。不能太早,最好和南宮棠的計劃相接。她答應過南宮棠,要乖乖等他回來。
南宮棠出征的時間,到了。
祁景有些猶豫,他不該答應帶姜檸去給大軍踐行,但君無戲言。于是這一天,他還是坐了馬車,帶姜檸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