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19)
喘不過氣。
在期盼的眼神中,董老先生無情得搖搖頭,“這也是我第二次遇到‘幹泥’,醫術上也少有記載這種解毒方法。如果說現在誰最清楚知道解毒方法,恐怕只有盛産‘幹泥’國家的後人。可惜老朽見識淺薄,不清楚那個國家的名字,但因為歷時久遠,現在存活在這世上的那些遺民不會超過一個手,而又要知道解毒方法……”董老先生沒有再說下去,輕嘆一聲搖頭回了內屋。
白羽在原地站了很久,愣愣得轉過身,朝着大門外走去,一步一步,形同木偶。
他不明白為什麽!為什麽明知道是毒還要服藥?難道她就這麽不愛惜自己的生命?!不在乎這些在乎她的人嗎?
雨淅淅瀝瀝得下了起來,灰蒙蒙奠空仿佛洗了太多次,一塊一塊泛白。行人匆匆逃入屋檐下,抖去身上的雨珠,雨漸漸下大,模糊了雨中的風景。
“诶?怎麽有人在雨中走路?”一個書生奇怪道。
“兄臺,外邊雨大,快進來躲躲雨!”令一個好心的書生見到後扯開喉嚨喊道,一邊喊一邊揮手示意。
不知是雨聲蓋過了人聲,還是那人忽略了一切,他依舊機械式得朝前走去,沒有目的。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秋天,金色的桂花飄落滿天,滿城都是痛不欲生的哀傷。她就躺在一棵桂花樹下,凄美而安詳,然而她卻永永遠遠得走了。
她走了,再也不會傲然騎在紅雪背上在滿天霞光的晨曦中回頭對他微笑。
她走了,再也不會使了勁折騰他然後露出狐貍一樣狡猾而滿足的笑靥。
她走了,再也不會對月喝酒唱歌吟詩作詞于廣袤無垠的原野的夜晚把心事深埋心底,淡淡發酵。
她走了,走了!走了!
走了!再也不會回來!
走了!深埋地下再也不會相見!
走了!今生今世永遠得失去了!
走了,想你的時候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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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順着額頭濕了睫毛,整個世界一片模糊,誰又知道那雨水中是不是又滲透了其他東西?
“兄臺,快去躲躲雨吧!”好心的書生冒着大雨跑到白羽身邊,拉住他的衣袖想讓他跟自己走,可是對上那雙空洞的只剩下死寂的眼神,書生愣住了。連衣袖從手中離開都沒有感覺,只是在大雨中目送這個狼狽落拓的男人漸行漸遠。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無邊的痛苦,仿佛壓抑了一生的悲哀,最終只剩下空空蕩蕩的寂靜,連絕望都沒了。行屍走肉,也許說的就是這樣的人。落榜的考生來年還可以繼續考,丢失的錢財日後還可以繼續賺,這個世上有什麽是不能度過去?為什麽會有如果令人膽顫的眼神?
書生不知道,當一個人這一生最重要的人或物失去後,他可能會失去曾經的信念和奮鬥的目标。而最可怕的是,他不僅失去了一次,當再一次獲得的時候他将面臨再一次痛徹心扉的失去!他将親眼見證剛剛豎立起來的信念和目标再一次的崩潰和坍塌!這樣的痛,這樣的苦,誰又能夠明白?
死,白羽不在乎,如果最後的結果是必定要失去她,那麽現在讓他自刎鹽城他都不會眨一下眼睛。可是,他死了,重病的重月怎麽辦?重家怎麽辦?手底下那些粗手粗腳的手下能照顧好她嗎?他能夠放心嗎?所以他不能死,所以他要死也要死在重月之後!眼睜睜得看着她虛弱下去,再一次體驗剮心之痛!
當祭月從重老爺那裏回來後在聽雨閣樓的二樓教重星認字習文,可惜水平不夠,一些偏僻的生澀的詞總是弄的祭月頭疼腦漲,她教卡卡不行,教重星也不行,事實證明,她的确不是個當先生的料!重星和祭月的矛盾仿佛在無聲無息中化解了,她們沒有再談起那件事。重星依舊叫祭月二姐,祭月真心把重星當自己妹妹看待,而這件事對重星未來的影響有多大,祭月不知道,但絕對已經改變了重星的心智,她再也不是那個天真的無知的小丫頭了。
想到那個離開重家前被罰的夜晚,想到兩個人吃吃喝喝唠家常的夜晚,總覺得太遠了,遠得再也抓不住。人,會改變,會長大,祭月阻止不了……
重星在一旁書桌上練字,臨摹的是大書法家徐文成的徐體,字跡端正秀氣,落筆卻鐵畫銀鈎,一柔一剛結合得完美無缺,讓人賞心悅目,被後人廣為流傳。祭月的眼神落在遠處,看風景,看心情,看時間點點滴滴得流過,看自己一點一點死去,她寧靜得仿佛跳脫塵世,于雲端俯視人間流轉變遷。
可惜,她終究不是隐士,她食五谷雜糧,是個俗人,所以見到遠處大雨傾盆裏的那個黑點時,她驟然站起身,拿起傘跑了出去。重星吓了一跳,走到窗口,正好看到二姐行色匆匆得走出聽雨閣,跑到那個據說是王爺卻落魄得跟個落湯雞一樣的男人身邊。
“在大雨中漫步很好玩?”祭月皺眉,神色不悅嗔怒道,“你從哪裏來的?就不知道先去避避雨?或者派個人來接你?你看看你現在什麽樣子,先回去洗個澡換身幹燥衣服,我讓人去煮姜湯。你身子骨一直沒好透,落下病根就糟……唔……”
沒有任何的征兆,沒有任何的預警,白羽突然握住祭月撐傘的手腕,一手環住她的腰,俯下身,于沙沙的大雨聲中,靜得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的空間裏,低頭,輕輕吻住她。
的唇畔,一個吻,緣定終生。
第四卷 葉落歸家 022 不靠譜的八卦男們
祭月坐在書房怔怔望着窗外,那個吻來的如此突然,如此猝不及防,以至于祭月完全呆愣住沒有任何反抗。口中似乎還殘留着雨水和唾液混合的味道,祭月垂下眉眼,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那個時候的祭月能感受到圍繞在白羽身上無盡的哀傷和沉痛,仿佛在見到她的一瞬間陡然爆發,所以幾乎用盡全身力量一樣深深吻住她,祭月來不及反抗,沒辦法反抗,也沒有反抗,因為在那個瞬間,她知道白羽已經非常非常脆弱,像一個孩子迷茫絕望得找不到回家的路。
為什麽會這樣?剛才還不是好好的嗎?祭月的疑問當看到書房裏的秋蘭時便知道了,上面已經被動過手腳。那麽白羽知道了嗎?自己又該怎樣向他解釋?祭月一陣頭大,可是這個秘密又不能說,想到遠在京城的姑姑,祭月失笑,最終搖搖頭,還是保持沉默吧。
那個夜晚,姑姑用自由向祭月換了兩個條件,一個是學會怎樣做一個女人,另一個是服用黃泉土。祭月答應了,因為從這兩個條件中她深深知道姑姑心中的矛盾是何其慘烈。她一方面希望完成祭月的心願,讓祭月遠離朝堂,遠離京城,做一個平凡的女子,一方面又不甘心讓祭月如此離去,用黃泉土威迫祭月一日日看着自己下毒,看着自己衰弱,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在自己鋪就的黃泉路上。她是如此強大又如此矛盾,薄暮的殘陽裏掙紮在樓蘭的國度,千古的記憶中無法自拔。
書房門推開又被關上,洗了澡換了身幹淨衣服的白羽站在門口望着窗口下安靜坐着的女子,那個人離自己如此近又如此遠,讓白羽追逐了一生。
“祭月,重月,冥冥之中是不是真得有神明存在?”沒想到白羽開口第一句話就是這樣,而這句話隐喻着問,祭月和重月到底是不是一個人?現在的白羽已經顧不得其他了,任何的憂思疑慮都抵不過看着祭月一日日傷害自己逼着自己走向死亡。
祭月點頭,坦然道,“我是祭月。”
答案明了,白羽忽然感到一陣輕松和哀傷,盡管他心中早已有答案,可是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可能答案是否定的,那也意味着變數的存在。而現在……她終于承認了……可是,她卻在慢性自殺……
“我告訴你們我剛才看到重月拿傘沖出去迎接咱白将軍呢!而且他們還在大街上接吻來着!”一個滿臉胡子的漢子神秘兮兮,壓低聲音說道。
“真得?不會吧?”沒見到精彩畫面的其餘人捶足頓胸。
另一個人立馬補充道,“真得!真得!我也看到了!白将軍太帥了!先是一記苦肉計,然後二話不說低頭就吻!我看咱們的将軍夫人八九不離十了!”
“哇!将軍迅速啊!”年紀最小的一枚以綿綿不絕的崇拜贊美道。
一群閑來無事的八卦男聚在一起津津樂道,八卦上司隐私,八卦上司戀愛,各種八卦,各種興奮。各人各抒己見,七嘴八舌,交換平時聽到的小道消息,比如什麽什麽時候看到白将軍親自煎藥,比如誰在哪裏看到白将軍為重月英雄救美,比如那個誰聽到傳聞白将軍曾夜入重月閨房……各種流言,各種不靠譜,此時都成了上好的八卦經典,每次都能引起一大片議論。
過了很久很久,腿都麻了,假山後面的樹叢裏探出一個個蘿蔔似地腦袋,瞅了瞅緊閉書房的大門。
“這都兩個時辰了……啥話還沒說完啊……”他們等得都心焦了!
“你們說,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會不會和耐久度有關?”年紀最小的一枚眼冒精光揣度道。
“不是吧?能堅持兩個時辰?!太逆天了!不愧是将軍!”直腸子最沒心機塊頭最大的漢子驚訝道。
“什麽将軍,現在是白殿王!叫王爺懂不懂!”
“哎喲,別打別打!這不是叫慣了麽!叫将軍熟悉親切啊!”
“唔……那倒也是。”
書房緊閉兩個時辰,一群八卦男八卦了兩個時辰,這時房門推開,白羽從裏面走出,看了一眼假山後一片飄黑的發頂,沉默得朝另一個方向離開。
“我怎麽覺得氣氛不對呀?”看那陰沉的眼神,都能出黑水。
“好像是有點不對……白将軍臉色不大好看……”粗眉大眼的漢子皺眉道。
另一人憂心忡忡,“不會吵架了吧?”
“不會吧?這兩人的性子能吵得起來?”有人發出驚疑。
“很困難,除非遇到什麽大事……”曾經常跟在白羽身邊的老兵摸着下巴琢磨道。
“最近沒聽說有什麽大事發生啊?難道我孤陋寡聞?”
“莫非是重月氣惱将軍驟然吻她?!”年紀最小的一枚爆料猜測。
“有道理!”一人附和,衆人紛紛點頭,興奮得仿佛挖出了一個驚天大秘密的答案,“肯定是這樣!”
“來來來,那就讓我們好好商量一下怎麽幫白将軍追夫人吧?”猴頭露出奸笑,興致勃勃,摩拳擦掌。衆人集體裂開笑容,眼冒寒光,朝着書房的門望去。
第四卷 葉落歸家 023 面目全非
祭月到重日屋內服侍重日,盡一個女兒應盡的孝道。重星端正坐在聽雨閣練字讀詩學八股,這是重老爺子的命令,也是重家子女必做的一件事。重老爺子是個商人,但骨子裏透着點文青的味道,所以他要求自己的孩子必須知書畫懂禮儀,溫文爾雅。奈何二女兒曾經沉浸春花秋月而變得內向木讷,現在卻是管不住,而三女兒卻是活潑好動一刻停不下來,對書畫一點不感興趣。這以後怎麽嫁人?哪家婆婆能容得這樣的兒媳?重日操心啊!
“你大姐可有消息了?”重日的身體漸漸恢複,與祭月坐在涼亭品茶。
“有點消息,那日大姐在城外遇難,後被兩個俠客所救,曾在雲峰歇息過一晚,當夜争吵聲很大,但無受傷,想必那兩人也是君子之士。”祭月點到為止,為了讓重日安心,她沒有把那條路是通往邊疆戰場的事情說出來。
重日笑着點頭,輕舒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這邊涼亭閑聊,祭月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書房卻已經變得面目全非。猴頭跳上跳下指揮,“這采的什麽花?又小又難看!要那些大的!越大越好!顏色鮮豔得插花瓶才好看!去,重新再采!”
“诶,诶!這東西不能放這邊!碰倒了怎麽辦!這是借來的!要還的!”
“白将軍的字帖怎麽能放這裏?!當然要放在最顯眼的地方!要不然重月看不到怎麽辦!笨死了!”
“說你呢!說你呢!弄好了沒有!飯沒吃飽啊!”
猴頭嚣張得大聲指揮,其他人也願意聽從他的指揮,他們這些人裏鬼主意最多的就是猴頭,什麽《泡妞十八招》、《手到擒來七十二技》等等,從風流公子哥那些人裏挖過來的資源,就屬他吃的最透,用的最拿手。
祭月從重日那裏回來,走到書房門口腳步一頓,從屋內傳出的隐隐花香讓祭月鼻翼動了動。
“阿嚏!”祭月猛地打了個噴嚏,她不記得她書房裏有放花呀?!而且她放也不會放那種又大又豔俗,香氣刺鼻的佝偻花!祭月一連打了幾個噴嚏,捂着鼻子疑惑得推開書房門,頓時祭月愣住了,眼前的一幕完全閃瞎了祭月的眼睛,她難道走錯地方了?她一定走錯地方了!
祭月看看書房門口的匾額,再看看自己的書房,這真的是她的書房?捂着鼻子心驚膽戰得朝裏面走了一步,地上的佝偻花厚厚一層,完全淹沒祭月的鞋子。她說味道怎麽這麽重,屋外都聞得嗆鼻,祭月猜測是不是鹽城方圓一百裏的佝偻花都在這裏了?
味道實在太刺鼻,祭月想要打開窗戶。經過書架時,左邊書架上的畫卷刷的一下挂下來,吓了祭月一跳。這是李岩的畫卷《早上春》,筆墨婉約清雅,春日早晨古老的石板橋上一個農夫扛着一把鋤頭遠去。然而現在祭月所有的目光都被畫卷上農夫頭頂一個粗大的愛心吸引,愛心裏面筆走龍蛇得寫着幾個字,祭月仔細辨認,然後深覺自己才疏學淺,她愣是沒看出來這一大坨墨汁到底寫的是什麽。不過畫者似乎也很用心,擔蠍單調,把周圍空白的地方都點上大滴大滴粗犷的墨點,其實他是想要畫輕飄飄的是吧?可是為什麽那麽像寒冬臘月的大雪呢!把一副上好的早春圖化成大雪紛飛的冬天,這是有多高的水平啊!?
“那是我畫的!那是我畫的!你們看見沒,重二小姐看得多認真!嘿嘿,看來我畫畫的本事還是不錯的!”一個漢子嘿嘿直笑,很是得意,“說不定如果我以前不參軍,現在都是一個書畫大家了!”
“去,那還不是我主意好!要不哪裏有你表現的機會!”猴頭不服道。
“別吵別吵,快看!她走過去了!”
只見祭月離開書架,剛走了兩步,一聲炸裂,驚得祭月後退兩步,踢到一張小椅子,椅子傾翻,椅子腳上的細線驟然拉進,嘩啦啦得三排書對着祭月的頭頂砸下。祭月悶哼一聲,捂着頭坐在地上。花瓶碎裂散落在地,裏面的柳枝和花朵淹沒在地上的佝偻花中,書籍七零八落掉在祭月身邊,祭月咬牙切齒忍痛閉上眼,到底是哪個王八羔子幹的!有什麽深仇大怨非要把他好好的書房改成這般模樣!面目全非!面目全非啊!有木有!
躲在假山後的一群人不忍目睹得集體雙手捂住臉,他們不是故意的,真得不是故意的……兩根手指分開,露出兩只眼睛的縫隙,顫顫巍巍看着書房裏面跌倒在地的祭月。和椅子綁在一起的細線是控制畫卷的,沒想到會把三排的書給拉下來,這絕對是操作失誤啊……
“哪個混賬東西幹的!”猴頭回頭怒聲道,他費了好大心血安排的事情,怎麽會出那麽大簍子呢?!本來多美好的一個場景,全被這幫粗人糟蹋了!
“我,我,我……”一只大手哆哆嗦嗦從人群中升起來,下一刻被一旁的同伴痛毆得叫不出聲,連手也看不見。這幫打架好手早就把那人的嘴巴捂得嚴嚴實實!
痛苦吧,冤枉吧,委屈吧,沒人可憐你啊……快快祈禱還能見到明天但陽吧!
就在這時,一個漢子驚恐得看着一個身影翩然而來,他拍着猴頭的肩膀,指着那人道,“來,來了……”
衆人也不再理沒幹好活的笨蛋,扭頭看去,頓時全身冷汗盡出,媽呀,這神怎麽來了!這回完了!這回完了!這回他們要集體見不到明天但陽了!神啊,誰來救救他們吧!猴頭帶頭,所有人學他樣把腦袋往樹叢裏埋,看不到白将軍,看不到白将軍,他也看不到他們,嗯嗯,大家都看不到,眼不見心不煩,其實什麽事情都沒有……衆人自欺欺人得安慰自己。
第四卷 葉落歸家 024 無妄之災
聽到書房傳來一陣落地聲,白羽前來查看,只見祭月坐在地上揉額頭,地上一塌糊塗。他進去小心扶起祭月,“阿嚏!”白羽也被佝偻花刺激得連連打噴嚏,攙扶祭月出門。
“書房怎麽回事?”白羽揉着鼻子問道。
祭月一笑,不吭聲,眼睛朝一旁瞟了一眼。白羽順着方向望去看到一座靜立的假山,微微有些疑惑,這時它身後的草叢動了動,又動了動,白羽眯起眼睛,“出來!”
半響不見人,只是草叢起伏的動作加大許多。
“出來!”白羽沉聲,原本他就做過将軍,身上自有一股威嚴氣勢。衆人知道白将軍生氣了。
啪得一下,一個人被三只不同的腳踹了出來,那人跌趴在地上,吃了一嘴泥。三只腳迅速縮回草叢,半空中一道黑影飄飄然飛過,最終掉落在白羽面前三米處,這是一只踢飛的草鞋。
“啊!我的鞋!唔……”草叢裏傳來一聲低呼!迅速被身後的人捂住嘴巴。
猴頭被踢出來當替死鬼,他連跪帶爬得小心湊到白羽跟前,低着頭,要多乖有多乖,要他往東絕不往西,要他站着絕不坐着。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猴頭正好站在那只鞋的後面,想不看見都難!
“這個混蛋!”
“沒義氣的家夥!”
“回去再和他算賬!”
草叢裏傳來陣陣低罵,猴頭擡眼小心瞄着白羽的神色,繼續低頭服小,老實無辜得把那些罵聲都回避掉,左耳進右耳出,心裏卻是大罵:有義氣你們倒是讓老子一個人來定罪?!
“不要讓我說第三次!”這一次白羽的聲音冷得仿佛從百丈深潭裏湧上來,吓得草叢裏一片寧靜,過了一會兒,一個身影出現挪着小蓮步上身動都不敢動挪到猴頭身邊,有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第三個,陸陸續續草叢裏連拉帶扯全都站了起來,排排坐得站到白羽面前。
猴頭低頭沖他們龇龇牙,要你們讓老子一個人出來!哈哈,最後你們也出來了吧?
衆人每人瞪他一眼,咱們稍後算賬!
“這書房你們弄的?”白羽問道,才開了一個頭,下面一片哀怨求饒。
“将軍,我們錯了!”
“将軍,我們真不是故意的,我們也想撮合你們啊!”
“是俺把這事弄砸了,将軍要怪就怪我吧!”
“是我出的馊主意,小人願一力承當!”
“……”下面七嘴八舌,東一棍子西一槍得解釋着前因後果為自己聲辯,一邊說自己的好意,一邊又害怕白羽懲罰;一邊要義氣得挺身而出,一邊又擔心罰得太重。白羽知道原因後頭頓時大了,這幫人是閑得淡出鳥來了!
看着一個個身材魁梧的漢子們戰戰兢兢看白羽臉色行事,祭月噗得笑起來,以前她生氣吓唬人的時候沒什麽感覺,現在作為第三者來看卻說不出的好笑。
“每個人繞院子罰跑100圈,今天晚飯取消!”白羽下了最後的判決書。
“不!”
“不要啊!”
“将軍饒了我們吧!”
衆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得看着白羽,正想再叽裏呱啦學唐僧說話拖延時間說不定有什麽轉機,就在白羽一聲還不快去的暴喝聲中,集體轉身乖乖跑走。
衆人欲哭無淚,他們這是造了什麽孽啊!
“小白菜呀,地裏黃啊,兩三歲呀,死了娘啊……”遠遠傳來無比凄涼蕭條的歌聲,歌聲震耳欲聾,中氣十足,足見的确是精力太多了。
白羽揉了揉額頭,瞥見一寸綠袖,擡起頭,裝作不經意得握住祭月的手,眼睛卻是不看祭月。祭月歪着頭看他,看得白羽脖子都紅了,逼得他不得不轉過頭來。
“陪我走走。”白羽道。
祭月挑了挑眉。
諸葛光神清氣爽得走進院子,把林彤父女倆虐的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各種手段一遍遍實驗,甚至把巫族的綠線蟲都種在林彤身上,看着她每天都看自己的皮膚下面一根蟲子爬進爬出,爬來爬去,一點點吸食她自己的生命就陰測測得笑起來。好久沒那麽放手實驗了!這一次可真過瘾啊!
“咦?”諸葛光瞪大眼睛疑惑的看着一衆兄弟從遠處奔跑而來,氣勢洶洶,高唱悲歌,這演的又是哪出?!
衆人見到諸葛光就像狼見到羊,兩只眼睛都冒綠光,一閃一閃,深幽滲人。不好的預感陡然而升,諸葛光想也沒想掉頭就想走,可惜他武力值逃跑值在這些莽夫面前的确差了一籌,跑了不到十步就被兩個人架起來拉到隊伍中間。
“幹什麽?!幹什麽!反了你們了!”諸葛光掙紮大叫,雙腳亂踢。
衆人集體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容,“這怎麽可以呢?咱們好兄弟當然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啦!”尤其是“有難同當”四個字說的格外重。
“我只要有福同享就行了,有難大家各自逃啊!”諸葛光掙脫兩人,往外掙紮,可是四面八方都是強壯的人牆,諸葛光像個餃子一樣被包在正中間,擠壓着往前跟着跑。他哭啊,有沒有這麽損的啊!剛剛進來時的一片舒坦快感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一份無妄之災得悲嘆……
多一個和自己受罪,感覺就是好啊!衆漢子心中被罰的傷心頓時消散不少……
季汝從綠草從中走來,看到祭月和白羽緊握在一起的手,腳步一頓,轉而疏離溫婉得一福身,回禀道,“京城有人來,要見小姐。”
白羽眉頭一蹙,望向祭月,祭月搖頭,她也不知道誰會來,有什麽事。
“來人是誰?”白羽問道。
季汝抿着嘴回道,“天仙樓的媽媽。”
祭月一驚,她怎麽會來?媽媽是姑姑的傳話筒,是天仙樓暗處的主子,是除姑姑外權力最大的人。她輕易絕不會離開陵城,難道……發生了什麽她不知道的大事?祭月的心頓時揪了起來,一股不好的預感覆蓋上她的心髒。
第四卷 葉落歸家 025 亡故
“主子說,黃泉土不用再喝了,她走了,所以你可以放心得活下去。這是她臨死前給你的信。”媽媽哽咽着說道,兩只眼睛紅腫得像核桃。
祭月呆呆得接過信,喉嚨喑啞着想說什麽,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姑姑走了,連姑姑也走了……
“天仙樓現在如何?”白羽輕輕摟過祭月的肩膀,祭月微紅着眼固執得推開,白羽嘆了口氣,手掌緊緊握住祭月的手,擡頭問媽媽。
“天仙樓,媽媽把它傳給綠水,他的見識、大局觀等都很好,有潛力能把握住天仙樓的未來。以後他就是天仙樓的主子,這種事本來不應該說的,但是……主子說你應該需要知道。”媽媽抿抿嘴回答道。
“回陵城”略顯沉重的聲音堅決道,祭月怔怔得握緊手中的信,信紙都變了型。
媽媽慘然一笑,“不可以,主子說當你走出陵城的時候,她就知道你已經下定決心。你無法完成她的心意,所以她不要你來給她送葬,她不想見你,死了也不想見你!”
心口疼得仿佛要碎裂開來,不想見,不想見,至死都不想見……到底她傷了姑姑傷得多深,才讓姑姑說下這樣的重話!她知道姑姑年紀大了,身子不好,可是那麽多年都過來了,她以為姑姑還是會這樣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得活下去,她從沒想過每一次見面都有可能是訣別,她沒有想過當初她義正言辭的決絕對姑姑而言是多麽的痛心疾首。
“你把主子所有的希望都毀了,天仙樓不歡迎你,陵城不歡迎你,我,也不歡迎你!”媽媽痛恨得看着祭月,想到主子自那夜後每夜每夜大量吐血,每夜每夜哀傷而絕望得看着夜空,每夜每夜坐在輪椅上遲遲不願睡去,她知道主子在等,等重月回來,等她改變主意,可是最終,她還是沒有回來,她帶着她的人頭也不回得離開陵城,她不會知道曾有一個垂暮的老人在遠遠望着她,望着她離開,望着她把希望一點點碾碎,媽媽一字一句道,“從今以後,你若敢踏進陵城一步,我就會把整個陵城都攪和得天翻地覆!”
“你就不問你新主子的意思?”白羽不悅于媽媽對祭月說話的口吻眯起眼道。
“我只忠于的是我的主子,不是天仙樓。天仙樓于我何幹?陵城于我何幹?是主子在我快餓死的時候救了我,所以我的命是主子的!我只忠于主子的意志!如果她希望天仙樓長久下去,我就會為她好好打理天仙樓,如果她希望我為她陪葬,我也心甘情願與她躺進同一副棺材。可是!如果有任何傷害主子的人,我也絕不會繞過她!”媽媽死死盯着祭月,咬牙切齒怨恨不甘道,“如果不是主子說過,那麽這次來我帶來的就不是黃泉土的解藥,而是一副毒藥了!”說完,媽媽如同祭月頭也不回得離開陵城一樣離開了鹽城,馬車在淅淅瀝瀝得雨中漸漸遠去,灰蒙蒙奠空飄蕩着哀婉的風聲,犀利而蕭條,肅殺而遼遠,久久不散,唱的人心碎。
白羽默然,他明白媽媽心中的痛苦,因為曾經他也一如她一樣怨恨着這個世界,怨恨得想要死去。大漢于他何幹?百姓于他何幹?他只想守在一個人的身邊,看着她,照顧她,一輩子,生生世世。
祭月從白羽掌心抽回自己的手,指尖碰到信口就如觸電般縮回,她不知道姑姑會在信裏說什麽,可是她害怕,她真得很害怕,曾經姑姑待她是那麽好,總是待她和祭曉如自己孩子一般照顧,做錯事後給她倆擦屁股,她也如一位老師一位智者,點亮她和祭曉的前程,而如今……她走了,帶着對自己的怨恨和失望,帶着樓蘭空中樓閣的幻想離去了,自己再不會有機會償還,連一句對不起都沒辦法親口再說一次……
白羽抱住祭月的肩頭,雄得看着她呆滞沒有表情的神情,“如果你很傷心,就哭出來吧,我在這裏,一直在這裏。”
“我……是不是……做錯了……”祭月抵着白羽的肩膀輕聲道,她靜靜閉上眼睛,掩去眼角的淚水,臉上幹淨得沒有一點淚痕。
“沒有,你沒有做錯。”白羽肯定道,“你曾經和我說過,這個世界上什麽藥都有就是沒有後悔藥,所以每個人都要為她所做的決定負責。不要去後悔曾經的決定,因為每一個決定都是曾經的你選擇了那時候的你認為最正确的答案,所以它們永遠都是對的。”
“你怎麽可以殘忍得拿我的話來說我……”
“對不起,作為賠罪,任君責罰。”白羽輕聲道,悶哼一聲,脖子上傳來,他沒有退縮,他感到從肩膀傳來的溫熱和吸力,如果這能讓祭月心裏好受一點,那麽就這樣吧。
祭月推開白羽,嘴角殘留着紅色的血液,她望着白羽,俊朗的面容,半百的頭發,讓他多了一份異域的美感。很久以前他陪伴在自己身邊,很久以後他依然會陪伴在自己身邊,這個男人,總是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在她的身邊,而她總是忽視了他。
祭月伸手食指撫摸白羽的臉頰,白羽一怔,他沒有料到她的這個舉動,更沒有料到有一日她會對自己說,“謝謝。”
祭月把信拆開,這一次她沒有任何猶豫。
第四卷 葉落歸家 026 這個黑夜
深黑的夜晚,萬裏無星,低沉的雲層壓迫着地面,滾滾翻湧。
昏黃的燭光在窗前搖擺,一只細長的毛筆着在泛黃的紙上緩緩移動,一筆一鈎都寫得很慢,仿佛已經用盡了寫字人的心血生命。
“孩子,也許你恨我,怨我,但是我仍然感謝最後的時光裏能夠聽到你叫我一聲姑姑。外面奠空很大,可是一個人都是要有根的。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就像一根漂泊無定的浮萍,天下雖大卻沒有能讓你安心的地方,現在你有了嗎?”
老人捂着嘴劇烈咳嗽起來,筆尖微顫,滴下一大滴濃黑的墨汁。手帕上泛着淡淡的紅血絲,老人強自把喉嚨裏不舒服的血水咽下去,休息良久繼續寫,神情專注而嚴肅,連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最後的時光裏她只想給那個女孩寫一封信,認認真真得寫一封信,然後自己可以帶着遺憾離開。
“如果大漢是我的故土,如果我是你,也許我會和你做同樣的選擇,所以我不怨你拒絕我,但是我無法不恨你。原諒我在最後的時刻還在逼迫你,你不明白我是多麽想再一次回到故土,回到我的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