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手間滅了一個夏朝,老人為這大漢做得的确多太多。但是,事情不是這麽衡量的,不是所有的事情,感情都是能等價交換的。
祭月開口道,“姑姑的确為大漢做了許多,但是如果沒有大漢,您也許有生之年都見不到夏朝滅亡;如果沒有大漢,您也許早就埋骨他鄉,活不到現在;如果沒有大漢,誰給您足夠的權利掌握天仙樓,吃山珍海味,穿绫羅綢緞。有些東西是無法衡量,無法交換,無法對比的。如果您要比您對大漢和大漢對您誰做得更多,我只能說沒有您的大漢未來如何誰都不知道,但沒有大漢的您一定活不到現在!”
祭月的話毫不留情,如一把鋒利的刀切破凝固的空氣,割下深深的痕跡。老人沒有再開口,祭月知道她一定在思考,在想許多事情。曾經的?未來的?現在的?他的,她的,它的?她要考慮的人和事都太多。位高權重者,不得任意妄為,每一個決定都當謹慎再謹慎。
很久以後,老人才道,“雖然你的話打動了我,但即使我欠大漢,卻也不是欠你的。沒道理一個莫名其妙的小姑娘上門找我要什麽我就得給什麽,如果還有下一個小姑娘和我說我要借你的力量和金錢去保衛大漢,我也要再給一份嗎?”
這是祭月的最大弱點,她沒有足夠的能力和時間來證明自己!老人幾句話就将談話的主動權握在自己手中,點出了祭月致命的缺陷。這個經過風雨淬煉的老人,這個手握天仙樓的老人,絕不是普普通通可以蒙騙的老人,她骨子裏有一股狼的血腥和殘忍,她不在乎看着大漢改朝或者——滅亡!
“借我三年,三年之後必當歸還!”祭月開出日期,只是借總不過分吧?雖然祭月相信自己只需借一年就行,但為了讨價還價的餘地,她還是多報許多。
“小姑娘,我不信你。”七個字徹底否決祭月滇議。老人的聲音再沒有之前的愉悅和高興,純粹是戰場上為了各自利益而鬥争的戰士或者分文必究的商人。兩個字“不信”,老人就可以不負任何責難,并且把祭月之前所說的道理,人情推的一幹二淨。
老人和祭月,黑暗中面對着面,誰都不肯退讓半步。
第三卷 誰主沉浮 008 捅破天的主意
屋內的黑暗,是徹底的黑暗,四面八方沒有一點透光。即使将雙手放在眼前碰着睫毛,你都無法看見自己的手指。沒有過硬的心智,身在如此黑暗之中很容易産生退縮的感覺或者對周圍未知的恐懼。
在一聲輕微的咔嚓聲後,房間裏僅存的兩個夜明珠慢慢亮起來,漆黑的房間慢慢有了昏暗的光線,如兩只小小的螢火蟲在無邊的黑暗裏游蕩。
祭月皺眉适應着逐漸有光的環境。她終于看清面前這個一直身在黑暗的老人。她面目表情得坐在輪椅上,蒼老的面容布滿層層皺紋,如同石子落入水中的波紋一般。一頭白發寥寥無幾,稀薄得蓋在頭頂,幹瘦的身材将粗糙的棉衣襯得格外大,她的雙腿上蓋着一塊暗紅島子。
祭月眼睛一眨不眨得盯着這個慢慢從黑暗中顯露出來的老人,雖然老人幫過她許多次,但她從來都沒有見過她。從不知道她是如此蒼老,仿佛一根即将死去的枯木。這一刻……她竟然見到了她……各種滋味湧在心頭不能表達清祭月的心情。
“小姑娘,你看見我了嗎?”老人問道。
“看見了。”
老人的臉上泛起一個模糊的笑容,“你害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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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月看着那張臉,似乎要将那張臉印在心底一般,“不,也許若幹年以後我也是這個模樣。”
老人不舒服得又咳嗽起來,看樣子,她的身體真得不行了。她緩了緩,道,“你知道祭月那丫頭,可你清楚她的事跡嗎?”
“非常清楚。”祭月答道,這個世界難道還有比本人更清楚自己做過什麽嗎?她甚至知道自己為什麽做。
老人點點頭,沒有說同意還是不同意,也沒有說讓祭月站起來,她道,“那你覺得祭月丫頭怎麽樣?”
祭月沉吟片刻,斟酌着字眼道,“一個優秀的将軍,一個合格的托孤之臣,一個不合格的朝臣。”
老人微微搖頭,“錯了,你說的這些并不能概括祭月那丫頭的一生。”
“你知道嗎?她是一個神,十年前,也許她在的時候沒有表現出來。但她一死,整個大漢幾乎陷入崩潰的邊緣。舉國哀悼三日,百姓家家痛哭,将白布挂了整整一年;朝堂紛亂,各自為政,分幫立派;将士解甲歸田,大漢的軍力一度陷入危機,如不是白羽副将軍在,大燕大楚早就打進來了。你不會明白那時候的陵城到底有多麽黑暗,物價飛漲,許多老百姓吃不上米而餓死,一個個背井離鄉,遠走他方,總想着別處比這裏好。”老人以一個過來人的眼光平靜得敘述着過往,對于那段時期的黑暗點出一些皮毛,僅僅從這些皮毛便可看出那時候大漢有多麽凄慘。
祭月沉默,仔細聆聽老人的話。這一點,她的确不知。
老人喘了口氣繼續道,“大漢裏出了一個神,這是一件好事還是一件壞事?當她在的時候,所有人都能依賴她,指望她,信任她,整個大漢的權利都幾乎掌握在她手中。即使謀朝篡位,想必也會有許多人不顧一切得追随她。有她在,大漢就風調雨順,什麽困難都不是困難,每一個人都無比堅信,她會帶着自己走上衣食富足的生活。可是當她一起,整個大漢就會跟着她一起崩潰,陷入水生火熱。”
“這樣一個人,大漢有一個就足夠了!”最後一句話,老人說得很重。聲音透過空氣刺進祭月耳膜。
這是第一次,祭月從另一個人身上聽到自己死後的事情。她從沒有想到自己會給大漢帶來如此大的災難。她一直以為自己鞠躬盡瘁,為大漢付出一切,自認理應獲得這樣的愛戴和殊榮。卻沒想到大漢因為自己的死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價,如今的局勢換句話說有自己一半功勞。真是,諷刺啊……
她到底是幫助了大漢,還是禍害了大漢?此時,祭月也有些說不準。
“小姑娘,能夠知道這裏,你應該和祭月丫頭有什麽關系。祭曉丫頭是不可能喜歡你這樣性子的。也許你的心意是好的,也許你也真有讓大漢起死回生的本事。但是,這個大漢不能再有第二個神!不能再有第二個祭月!你要知道,我不會讓這樣的災難再發生一次,這樣的事情如果出現,我會親手将它毀滅在萌芽階段!你明白我的意思嗎?”老人沉聲道。
“三年的時間,我能做什麽?難道我能靠短短三年成為神?姑姑太看得起我了……”祭月道。
老人呵呵一笑,“身在高位,很多事情都情非得已。那時候不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要抽身而退哪有如此簡單?即使你想,也要看別人願不願意。”
沒了鋒利牙齒和尖銳爪子的獅子面對一群虎視眈眈想要報複的群狼會有怎樣的結果?結局不言而喻。祭月閉着眼睛都能想象那些人會對自己進行怎樣的明裏暗裏的追殺,這是一場不死不休的戰争!
“我知道。”祭月冷聲道,她的心意卻不曾動搖,厲聲陳詞:“但是家國天下,如果能以一己換取大漢但平,死又何如?生當為人傑,死亦為鬼雄,生死不過頭點地!十八年後又是一個鐵骨铮铮的女子!十八年後再繼續重寫一段——錦繡如畫的歷史!”
老人半睜眼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将祭月打量數遍,昏暗燈光中看不出她眼底的情緒,半響她重重一聲嘆息,帶着一股蒼涼和疼惜得聲音說道,“離開吧,我不會幫助你的。”
她依然拒絕了祭月,不知道她剛才想到什麽,整個人都恍若在一瞬間疲憊下來。深深的倦怠之意,對無數陰謀算計的倦怠,對勾心鬥角的倦怠,對你争我奪的倦怠,對為了夢想一路奮鬥的倦怠。她已經是一個一只腳跨進棺材的人了,她不想再卷入任何紛争,看着她喜歡的丫頭們一個個死去。她只願守着這個天仙樓,安安穩穩,平平靜靜度過自己的餘生。
“如果你沒地方去,你可以先住在天仙樓,我會讓人給你安排房間的。”老人下了逐客令,這是她對祭月最後的幫助。天仙樓的一房的價格不是用銀子計算的,沒有三十兩黃金,別想這天仙樓住一晚。每天都有許多人來天仙樓,不管是常客還是慕名,但天仙樓就那麽大,即使包了一整條街仍然對付不了到來的達官貴族,于是在“優良”的競争中天仙樓房間的價格更是以一種天方夜譚的方式增長。
老人的性格,當她說了不的時候就不會再改變。雖然祭月極力想說服她,想讓老人借自己力量,但她知道再糾纏下去也毫無意義。前路并不平坦,這只是長征路上的第一個困難。
“打擾了姑姑清淨,月先告辭。”祭月說道,失落得轉身。得不到老人的幫助,祭月心中想了好幾個夜晚的計劃将被全部推翻。老人的幫助是關鍵,如果蚍蜉要撼樹,那麽它首先要得到足夠的力量,至少它需要一個支點和一根足夠長的杠杆。老人手上的暗勢力就是那足夠的力量,或者是足夠長的杠杆,天仙樓的財富就是那個微妙的支點。如今老人拒絕了她,那麽祭月還有什麽辦法去搬到陵城裏這些參天大樹?
祭月抿嘴,堅定得朝外走去。
開門走出的那一刻,祭月身後傳來一個若有若無的,飄渺的聲音,“如果有一日你對大漢的混亂看不下去,想要取而代之。那個時候,你可以來找我……”
祭月瞳孔驟然微縮,握着門把的手死死攥緊。
這是一個多麽膽大妄為的想法,這個老人想要女尊天下嗎?她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不在乎這個世界的規則,她明目張膽得向祭月提出了一個捅破天的主意。在樓蘭的歷史上的确出過兩個極為特殊的女子,一個是晉康年間沒有稱帝的宣後寧菲,另一個是稱帝卻被當時無數人痛罵并且被後人不恥但後武清雨,這兩個女子真正做到了萬人之上,做到了無數女子連做夢都不敢想象的事情。因為這兩個女子的影響,導致樓蘭女子相比別國女子更顯得野心勃勃——這一次,祭月體會得最為深切。
老人不是大漢人,所以她可以不在乎大漢的改朝換代,這對她而言,雖然驚天動地卻也不是不可為之事。
女尊天下嗎?真是一個狂妄的想法……祭月眯着眼,頭也不回得離開。
老人安靜得坐在輪椅上,如同一座沒有生命的石雕一般。她剛才說了什麽?哦,她給了一個小姑娘不是希望的希望。老人低頭撫摸着腿上暗紅島子,仿佛找到了一件新奇的玩具,一遍遍得摸着上面的花紋。那個小姑娘會怎樣選擇呢?
她不願參與大漢的鬥争,但如果有一個讓她心動的理由她也不在乎多攪一趟渾水。樓蘭已經消失在歷史中,現在還有誰能像她一樣堅持着自己是一個樓蘭人。樓蘭悠久而燦爛的文化,小窗上站着的女子,窗下求愛的男子,水果攤的小販們笑嘻嘻得起哄,主動提供給男子向心愛女子的房間抛的水果。這一切都逝去了……再也不會回來……
第三卷 誰主沉浮 009 相欺
朝堂之上,早晨的陽光灑進一角,照亮五六塊大理石磚。大理石被打掃得一塵不染,對着陽光閃動着刺眼的光芒。
數百大臣分列兩旁,朝服筆直,飛禽走獸繡在胸前。他們沉默得站在自己位置上,頭發一絲不茍得束在腦後,如同海上岩石一般被海水磨得光滑卻屹立不倒。
“皇上,骠騎大将軍莫言少結黨營私,勾結外臣,收受賄賂,包庇手下人行兇。請皇上明察!”半頭白發的老臣們跪在殿前,陳詞慷慨,義憤填膺。
歐澈明将背挺成一條直線,微昂着頭,面無表情得盯着跪在底下的四個兩朝元老。精巧的臉上一片冷漠,看不出任何情緒。不知從什麽時候起,總是笑盈盈喜歡将一切情緒展現在臉上的小皇上已經懂得收斂,高興也好,害怕也好,金銮殿上,他永遠都處之坦然,冷若寒霜。
“皇上,不能讓莫言少再這樣胡作非為!身為大漢骠騎大将軍,卻縱容手下為非作歹,仗勢欺人,實在有辱我大漢之威,請皇上嚴懲!”另一個白發老臣大聲道。
歐澈明心中冷笑,胡作非為?到底是誰胡作非為!這些年若不是莫言少一直護着他,他能平平安安坐在這金銮殿上?若不是莫言少為他在前頂住一大片壓力,那些人能束手束腳不敢動彈?如今他們竟然想讓他親手送莫言少下獄,真是可笑至極!
歐澈明輕啓朱唇,從一個帝王的角度來看,歐澈明的确生的過分貌美。他冰冷的視線在人群中的某個人身上一掃而過,厭惡之色眨眼而逝。
平王站在左邊第五列第三個,他一直仰着頭望着這個越來越漂亮的皇帝。沒有想到,當年那個小小的傀儡皇帝居然有朝一日變得如此美麗。清秀俊美的容顏習承了他母後的風姿缭繞,骨子裏又有一股堅韌,這樣的人真是想要把他壓到床上,聽他撕心裂肺的哭叫……
平王幻想那一天幻象很久了,他的府上已有小妾二十六人,公子三十一人,各個都與歐澈明有幾分相像。越得不到的越想得到,日日面對這樣一張冰冷而美豔的臉龐,平王怎能不動心?只是有些人不敢想,有些人敢想,而平王恰恰屬于後者。
這一日,不會太久了……平王的嘴角露出一抹詭異的弧度。
低頭憤憤瞥了一眼後側隔了幾個人的平王,右相壓抑下情緒不吭氣。這件事情他不便插手,即使插手也于事無補。平王費了那麽大力氣收集人證物證,還迫使兩朝元老出面指認莫言少,這已經是一種變相的試探,試探皇上的底線……如果他冒然插手,平王這個瑕疵必究的人肯定很快會把矛頭指向自己,自己雖然也是皇帝一黨,卻是勢單力薄。
歐澈明面如沉水,對着幾個老臣厲聲道,“怎麽?莫将軍一生病你們就各個要參他了?昨天,前天,大前天,你們都幹什麽去了!若他有罪,你們知情不報,亦有包庇之嫌;若他無罪,你們便是造謠生事,污蔑朝廷重臣,亦有罪!”
聽到皇上的當頭責難,跪在地上幾個大臣冷汗淋漓。從他們參莫言少開始他們就知道自己不會有命留下,他們是皇上和平王之間的犧牲品。參倒莫言少,皇上不會放過自己,不參倒莫言少,平王不會放過自己。
他們只有——死路一條!
但現在他們的親人被平王暗中挾持,他們別無選擇!
一個老臣的眼淚從眼眶奪路而出,不知是因為親人被挾還是想到自己的下場,他哽咽道,“皇上,臣知罪!但物證已在,人證也在殿外,只要一傳……”就能定罪……
“渝尚書!”歐澈明冷聲打斷,他不能容許他們說下去。他不能明着庇護莫言少,要不然便是賞罰不明,可以被說不是明君所為。憑平王的本事哪怕是芝麻大的事都能給你說成家破人亡的凄慘大事,所以他不能給他抓到把柄,尤其是現在這種時候!如果他不庇莫言少,任莫言少下獄,便是自斷羽翼,他豈會幹是這等事情?“渝尚書,要知道自己身份!不要得寸進尺!朕自會查明真相,有所定奪,難道你認為朕做不到?”
誰敢當面質疑皇上的能力?衆老臣沉默,他們早已經心如死灰,只是擔心自己家人。
“朕念你們兩朝元老,追随過先帝,這一次便饒了你們。但若有下一次,不要怪朕不念舊情!此時我事後會派人查明,就不勞各位操心了!”歐澈明直接蓋棺定名,把此時揭過,再扯下去只會對自己不利。
平王望着這一幕嘲諷得搖搖頭,施施然站出來,拱手道,“皇上,雖是老臣,但仗着老臣的身份便誣陷骠騎大将軍,如果就這樣放過,會給別的老臣做出壞樣子。也許日後會出現更多這樣的老臣,仗着自己身份……”平王頓了頓,沒有說下去,只道,“請皇上聖明!”
這是威脅!
歐澈明憤怒得死死盯着平王,胸口劇烈起伏,聖明?聖明什麽!他在後面将這些老臣推出來陷害莫言少,然後再讓自己把他們送下獄?!他這是安得什麽居心!
“平……”王字還未說完,就見一個個大臣從隊伍中出列。
“請皇上聖明!”
“請皇上聖明!”
“請皇上聖明!”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歐澈明氣得咬牙切齒,黃袍微顫,恨不得将眼前這些人全部拉出去斬了!他們全都站在平王身邊,他們全都在逼他!他們到底是誰的臣子!領的是誰的俸祿!
平王饒有興致得欣賞着臉頰粉紅的歐澈明,眼中蛋婪和越發濃厚。他甚至感到身體在一點點變化,某個部分似乎很興奮。但他不在乎,寬大的官袍完全可以遮住。很快,很快我就可以得到你了,皇上!平王舔了舔幹幹的嘴唇,仿佛品到了什麽美味佳肴。
被一直盯着的歐澈明無法忽視平王那充滿和的眼神,他幾乎要咬碎自己的牙齒。在莊重讨論國家大事的朝堂上被一個王爺用這樣裸要扒光自己的眼神盯着,任誰都會惡心到憤怒!何況他是皇帝!歐澈明胸口撕裂般帝痛灼灼燃燒,似乎要将自己燃燒殆盡,歐澈明一揮手氣怒得站起來,“朕累了,此事明日再議!”
說完轉身離去。
平王對着歐澈明的背影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瞥了一眼仍然跪在地上的幾個老臣,朝殿外走去。
王太監的“下朝”二字還未說完,平王已經走出殿外,他的身邊聚攏着數十個官員随他一同離開。平王就像一個真正的王一樣被簇擁着,哈哈大笑。
笑聲傳到還未走出大殿的歐澈明耳中,他緊緊抿着唇加快腳步。
“皇上,皇上……”站在殿後等了一個早朝的昭陽見到歐澈明出來急忙上前相迎,卻只追上了一道背影。
昭陽默然站住,對着身邊的宮女輕聲道,“去拿藥箱來。”
走進院子,昭陽一眼便看到靜靜坐在樹下仰頭望着天空的歐澈明。他臉上的怒火已經退去,剩下一片木然的平靜。發絲微亂,撫着臉飄揚起來,幾片枯葉打着卷落到他腳邊,明晃晃的龍袍沾了一地泥。
昭陽上前,跪在他身邊,拉起他的手,果然掌心一片血紅。
“昭陽,只是一些小傷口沒什麽。”歐澈明歪着頭對着一臉雄的昭陽笑起來,真得沒什麽,他一點都不疼。
昭陽打開藥箱,取出藥粉,小心得塗在傷口上,“皇上,你這樣傷害自己,祭将軍見到肯定要說你的。”
歐澈明笑得格外溫柔,溫柔中又帶着一絲虛渺,似乎是對着某個看不見的記憶中的人在微笑,“昭陽,你越來越會拿祭月說我了。”
昭陽一頓,有些苦澀道,“因為皇上只聽的進祭将軍的話……”
歐澈明任由昭陽将自己的手心包紮好,在手背上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歐澈明擡起手臂撫上昭陽的臉,如今的她已經是一個二十多歲的老姑娘了,“昭陽,我送你出宮吧。”
“皇上!”昭陽驚叫起來,像踩到地雷一樣跳起來,“皇上,你不能那麽做!”
“你知道的,我能。”歐澈明的臉上還是溫溫的笑容。
看在昭陽眼裏卻格外刺眼,明明那麽疲倦,那麽傷心,他卻将所有的心事都埋在心底。他不知道這樣的他有多麽令人心痛嗎?明明是大漢的皇帝,本該是最高高在上的那個人,而他的眼底卻總是落寞,微笑的時候都是哀傷。昭陽重新在歐澈明身邊跪好,握着他的手,眼淚一顆顆砸在他的手背上,委屈而哀怨,“皇上,你是要趕昭陽走嗎?是不是昭陽哪裏做得不好,讓你不舒服了……”
“昭陽,你越來越會哭了。我記得你以前都很喜歡笑的。”歐澈明撅着嘴像個孩子一樣笑着,沒有拭去昭陽的淚。
有時候哭也是一種幸福,至少昭陽能痛痛快快得哭出來,而他不能……那麽就讓她代自己哭吧……
“我也記得皇上以前也很喜歡笑的。”昭陽哽咽得說道。
話一說完,兩人陷入沉默。
只有在十年前,那個人還在的時候,他們才能毫無顧忌得歡笑,無憂無路得笑鬧……
第二天傳來消息,被皇上下獄的衆大臣為了證明莫言少的罪狀一齊撞死在獄中。
歐澈明冷笑,到底誰說下的獄?到底誰逼得他們一齊死去?先是逼迫老臣,再是誣陷莫言少,誣陷不成便逼他們死在獄中,毀自己賢君之名。不必讓誰相信,只要埋下懷疑的種子,就有發芽的一日。歐澈明已經能夠想象接下來幾日朝堂上下,民間議論會出現多大的震蕩了……
平王,真是好計謀!
第三卷 誰主沉浮 010 将軍們的态度
天蒙蒙亮,整個天地一片灰色,東方點點燦爛,如同點點星火,等待着時機,一朝燎原。
昭陽站在空曠的長清殿門口舉目望着東方,日子一天天逼近,朝中的局勢越來越緊張。昨天晚上一支箭險險射中皇上,那只箭出現的如此突兀,根本沒有人防範。若不是當時有王衍站在皇上身邊,以身救主,此時躺在床上纏滿繃帶昏迷不醒的就是皇上了!
危機四伏的皇宮,每一個人都居心叵測,不可相信。昭陽恍然得對着東方伸出手,星火般的光芒被手掌掩蓋。昨天還有王衍,那麽今天不可預知的刺殺還有誰能保護皇上?
侍衛換了一批又一批,如今剩下保護皇上的都是忠心耿耿的侍衛。可是皇宮那麽大,侍衛,女婢,奴才那麽多,又如何防得過來?從來都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而且皇上的力量還遠遠不夠……
昭陽收回手,只覺滿身疲憊,連她這樣的丫頭都感到疲憊,那麽日日直面那麽多龐大勢力的皇上又該多疲憊?可惜她無法為皇上分擔一絲一毫,她只恨蒼天無眼,竟然讓這樣一個少年皇帝承受如此大的壓力。
皇上會死嗎?會成為大漢的最後一個皇上嗎?昭陽一想到這裏就覺得呼吸急促,心口疼得不忍再往下想。不會的,不會的,皇上是真命天子,不會那麽容易死的……
一想到昨天那個鋒利的淬了毒的箭頭,昭陽立刻心驚肉跳。那箭分明是朝着皇上腦袋射來的!那射手完完全全是想要皇上的性命啊!如果真被射中,如果真被射中……
這樣驚懼的日子,何時是個盡頭?
冰冷的皇宮,滿地的毒針,金碧輝煌,瓊樓林立,昭陽站在這裏覺得冷如冰霜。
“昭陽姑姑,走吧?”一個粉衣宮女恭敬得站在昭陽身邊。
昭陽淡淡望了她一眼,真好,今天她就要出宮了……昨日刺殺傷了王衍,今日就迫不及待将自己趕出皇宮。皇上啊,你真得要一個人面對這裏的一切嗎?沒有我們在身邊,你會不會更加孤獨?
“昭陽姑姑,再不走,侍衛們就要來了。”小宮女怯怯得在一旁說道,昭陽姑姑是宮裏的大姑姑,伺候皇上十多年深受皇上喜愛。如今雖被下旨送出皇宮,但她這麽多年的影響還在。被侍衛趕出去實在不好看。
皇上不惜動用聖旨命令自己出宮,他是鐵了心不要讓自己參活到這場厮殺中。昭陽輕輕抹了抹眼睛,“走吧,這皇宮……”昭陽最後望了一眼四周空曠莊嚴的宮殿,心裏堅定說道:我會再回來的!
祭月漫步在清冷的街上,獨自一人,踽踽而行。一路走來,穿過幾十條大街,拐了數百個小巷,走遍每一個角落,用雙腳丈量出一副陵城的分布地圖。祭月不會認為這只是一場勾心鬥角的陰謀,只要權利大就可以開口讓人滅族。
也許……這裏還有一場,大戰!
微微一愣,祭月擡頭就看到站在将軍府大門旁的男子。他似乎等待很久了,發絲上沾滿了柳樹上的飛絮。
祭月剛走到白羽身邊,就見将軍府府門打開鑽出一個看門小童。他見到祭月也有些奇怪,但還是對白羽傳話道,“将軍有請。”
祭月扭頭望向白羽,他一直都是最明白她心意的那個人。即使祭月不說,白羽也知道此事她最需要的就是擁有一股可以和那些人對抗的力量。祭月從沒告訴他她需要什麽,白羽就什麽也不說得默默為她集合舊部。曾經的将士在祭月死後有解甲歸田的也有重入朝堂的,十年間無數人各奔東西,如同一株成熟的蒲公英被秋風一吹飄灑各地,然後用了十年,每一粒種子都茁壯成長,再度成為一株蒲公英。
戴宏就是這其中最強壯的蒲公英之一,四大将軍之一。
祭月跟在白羽身後,白羽還是白羽,戴宏見了他也要喊一聲副将軍。雖然白羽已經不再是副将軍,但曾經的威望和感情還在,戴宏也不是忘恩負義之人,要不然他沒有一群願意誓死追随的兄弟。但祭月已經不是祭月,憑她現在的身份,大概只能做白羽的随從,至少在那幫武将面前如此。
門童閃身擋住祭月去路,他膽怯得看着白羽道,“将軍只請一人,這位公子,他沒有……”
白羽轉頭沉默得盯着門童,黑色的瞳仁深邃不可見,散發出一種凜然氣息。門童被他盯得心裏發毛,像是被一匹餓狼盯上一般,緊張得連話都說不下去。
白羽會管一個門童的刁難?他什麽也不說,伸手直接牽過祭月的手大步朝将軍府走去。
白羽的手很大,很寬,很粗糙,虎口處長滿老繭。祭月還知道曾經這片手掌差點被刀砍斷,刀口很深,露出森森白骨,至今他的掌心還有一道明顯的刀痕。
祭月一邊跟着走一邊摩挲着那微微凸起的痕跡,臉上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看不出她的心緒。
給白羽和祭月帶路的人将兩人帶到大廳,大廳裏已經站着一個寬肩瘦長的男子,三十多歲,曾經是祭月帳下一名中侍郎。歲月在他的臉上刻下很深的痕跡,眼睛出現不少周圍,臉型瘦長,給人一種沉穩嚴肅的感覺。
戴宏見到白羽眼睛閃過一道亮光,然後見到白羽牽着一名漂亮的小公子過來,怎麽看怎麽古怪……
難道他弄錯了?他怎麽不知道白副将喜歡的是男人?這消息要是傳揚出去,那幫兄弟還不得吵翻天?!白副将喜歡的是男人,而且還是那種身材嬌弱,五官精致,的男人?哎喲,這口味啊……戴宏從一開始見到白羽的欣喜變成打量祭月的古怪,讓面對着一直盯着自己像要把自己剁開看看的祭月毛骨悚然,有種不好的感覺。于是她皺起眉頭。
這一下,讓戴宏在心裏大呼,原來如此!連蹙眉都蹙得那麽好看的小公子,難怪白副将要動心了!戴宏自認恍然大悟,看着祭月的眼光和善許多。當今世道,民風開放,對于男男之愛,女女之戀都沒有明文禁止,而且不少貴族都有圈養男童女童的習慣。
見白副将來自己這兒還緊緊拉着這個小公子,一點都不避嫌。戴宏對祭月又高看幾分,看樣子他在白副将的心中占了不小位子,令得白副将走到哪兒都不肯放手……
“白副将軍!”戴宏對着白羽一拱手,白羽點頭,回了一個禮。怎麽說現在戴宏都是一個将軍,白羽的副将軍只是過去式,現在戴宏都對白羽行禮,白羽怎有不還之禮?
戴宏将心裏的情緒掩蓋得很好,裝作不知道兩人關系,微笑和善得稱贊道,“這位小公子一看就是福祥,長得英俊潇灑,嬌憐可人。”
祭月和白羽不解得對望一眼,戴宏還是個溜須拍馬的人?而且這說誇人吧,是不是誇得太沒水準了?他稱祭月為小公子,最後還要冠上一個“嬌憐可人”,這是形容男子的嗎?如果祭月真是男子肯定立馬和他翻臉!
戴宏因為“某些原因”對祭月高分幾分,祭月反倒對他低看幾分。腐朽了腐朽了,這麽老實忠厚的戴宏都學會拍馬屁,這陵城同化人的本事可真不小……
随後祭月在征得戴宏同意下,讓下人準備筆墨紙硯,以供白羽時不時寫字之用。而祭月開始充當白羽的經紀人,開始和戴宏開始說事。
祭月很明确,她需要力量幫助皇帝鞏固皇位。許多勢力對着那塊牌子虎視眈眈,對着皇位垂涎三尺,而且他們有力量,有獠牙,不是三條腿的小貓。他們正在伺機而動,而祭月卻要阻止。
戴宏聽罷,坐在主人的位子沉默。他沒有立刻回答祭月的問題,這不是幫不幫的問題,中間牽扯到許許多多的厲害關系。他不能如此輕率得下結論,他不能讓一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