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好像有什麽大病
這人好像有那什麽大病。
震驚過後的奚飛鸾暗暗想着。當然,秉性溫順、待人和善的飛鸾仙尊自然不會把這種話說出口——哪怕他覺得這是真的。
于是奚飛鸾按下抽動的嘴角,勉強伸出手,想了半天才憋出幾句:“有、有話好好說……你先起來。”
斐折卻雙膝跪地,垂頭抱拳,說什麽也不肯起來:“尊主,是臣下有眼無珠!臣罪該萬死!”
奚飛鸾伸出去的手僵在空中:确定了,這人就是有那什麽大病。
“你不是說……”
“尊主!”斐折雙手捧住奚飛鸾的手腕,擡起頭時眼裏竟有淚花閃過,把奚飛鸾驚得又往後仰了仰。
斐折眼圈發紅,聲聲泣血,像只雛鳥般抓着奚飛鸾不撒手:“尊主……魔界的大家已經找了您一千二百年啊!”
剛滿一百二十歲的奚飛鸾:“呃…嗯……”
“請您随我回去吧——這些肮髒的名門正派,竟欺辱您至此,此仇不報,我魔族上下難平其恨!”
奚飛鸾:“呃…哦……”
“您是同意了?”
“……”奚飛鸾面色凝重地思索了片刻:“…就算你再怎麽忽悠我,我也不可能給你們當替補魔尊的……”
斐折:“……”
奚飛鸾被一陣濃烈的藥氣給熏醒了。
眼前是間小小的竹舍,窗外有熱鬧的集市聲,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暈過去的奚飛鸾爬起來,就見半遮的門簾外蹲着個人,好像在煮着什麽,濃烈的苦藥味滿屋子都是。
Advertisement
“起開起開,哪有你這樣看火的,藥都要煎糊了!”
奚飛鸾掀起門簾,只見一位童子正對着滿頭大汗的斐折指指點點,斐折竟也不惱,有些局促地閃開位置。
聽見動靜,斐折驚喜地擡起頭:“尊…少爺,您醒了。”
奚飛鸾不知作何表示,這裏是個藥廬,看樣子是斐折把他弄來的。
“您之前在樹林裏昏了過去,臣…小的沒什麽辦法,只能就近找了家看病的……”
“來,別唠了!藥好了拿碗盛藥!”
斐折又屁颠颠跟着去拿碗。
奚飛鸾這才注意到斐折臉上黑色的魔紋都消失了,看着就像個尋常青年。
“少爺——您先回屋休息!”遠遠傳來斐折的喊聲。
奚飛鸾輕嘆口氣,掀起簾子正要往屋裏走,餘光一瞥,半撐開的竹窗外,一行人影吵吵鬧鬧地走過去,奚飛鸾的瞳孔一震,随後一點點驟縮。
“少爺,藥好了——”端着剛出鍋的苦藥湯,斐折掀開簾子,屋裏空無一人,只剩下了大開的竹窗。
街道上,各式各樣的小攤擠在路兩邊,雖客人不多,攤主還是熱情地招呼着。
三四個着裝不凡的年輕人走過,身姿挺拔,攤主們一看便知,這是附近仙山上下來的修士。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非要跟我們下山,就是想謀害大師哥!”幾人中唯一的一粉衣女子帶着怒氣喊道,原本如莺燕般好聽的嗓音氣得有些破了音。
而被喊的對象,正是奚飛鸾的師弟,郁笙。幾日不見,他眉宇間又添了幾分陰郁,在師妹的指責下,他一言不發,眉心微微擰着。
“好了師妹,小師弟他跟着咱來采買,這不也是想幫點忙嘛……”
旁邊一位面容寬厚的弟子剛打完圓場,另一位翻着白眼的青衣弟子又接上了:“幫他說活作甚!我就說這小子沒安好心,定是他故意在大長老面前扯謊,才把大師哥攆了下去!你小子滿肚子壞水沒一點好心,說,你把大師哥弄哪去了?!”
“行了師弟,快別說了……”
悶頭往前走着的郁笙腳步突然一頓,回過頭來。跟在後面的幾人俱是一頓,青衣弟子一抻脖子,沒好氣道:“看什麽看?!”
街邊上,一帶着鬥笠的人影鬼鬼祟祟地跟在幾人後面,見有人回頭看,人影一閃,躲進了路邊的茶鋪。
郁笙也不知是看見還是沒看見,面前的幾人正劍拔弩張地瞪着他,郁笙頓了頓,溫和一笑:“師哥師姐也罵累了,要不我們先歇歇,喝口茶吧。”
“喝你個…”眼看着青衣弟子脾氣要炸,模樣寬厚的男子連忙捂住青衣弟子的嘴,拖着人往後面的茶鋪走:“喝,當然喝,師弟請客。”
郁笙的笑意更濃了:“那是自然,師妹,別站着了,請吧。”
茶鋪裏客人不多,只有三兩桌,郁笙一行人挑了個寬闊處坐下。
角落裏,拿了斐折的鬥笠偷跑出來的奚飛鸾縮在牆邊,默默把鬥笠往下壓了壓,又舉起茶杯擋住了臉。
誰來告訴他,這夥人怎麽又折回來了?
奚飛鸾方才在藥廬裏看見他們經過,鬼使神差地就跟了上去,他自己也不知道心裏是個什麽滋味,路過的這幾人皆是幾位長老座下的親傳弟子,奚飛鸾入門早,這幾個都是他看着長大的,奚飛鸾是個極其護犢子的人,除了郁笙,其他人都跟他頗為親厚。
說來也怪,自打郁笙入門以來,奚飛鸾從未薄待過他,只不過是在他入門時受傷閉了陣子關,再見到郁笙的時候,這小子已跟門中弟子說說笑笑打成一片,卻絲毫不給奚飛鸾好臉。他一直以為多相處相處就好了,誰知道相處了這麽多年,情況倒是有愈演愈烈的征兆。
“小二,來兩壺涼茶。”說話的寬厚男子是奚飛鸾的三師弟宋懷,他與一旁不情不願,吹胡子瞪眼的青衣弟子同是大長老的弟子,名叫孟朝星。
“來了客官——”
“哼,你別以為喝口茶這事就能算了,你說,你下山到底是不是存了心想要謀害大師哥?!”茶端上桌,粉衣女子猛地一拍桌,一雙杏眼怒瞪着對面的郁笙。
這人是奚飛鸾的小師妹,三長老座下唯一的親傳弟子姜瑤。她平日裏是個伶俐可愛的性子,奚飛鸾還沒見過她跟誰鬧紅了臉。
周圍的茶客被這一聲都吸引過目光,郁笙當着衆人的注視默默倒茶,把茶杯推了過去,也不擡頭:“師妹,喝口茶,消消氣。”
姜瑤扭頭把茶一潑,杯子“哐當”一聲按在桌上:“說話!”
幾人俱是一驚,從未見過師妹如此潑辣的時候。
“小師妹…要不,你先坐……”
郁笙忽地打斷了打圓場的宋懷,沖姜瑤施施然一笑:“哎呀,被師妹發現了——我表現得有這麽明顯嗎?”
姜瑤被他坦然的态度噎得說不出話,孟朝星又驚又怒地站起來:“你果然對大師哥不懷好意!”說着就要朝正假笑的郁笙一拳掄過去。宋懷忙又抱住他:“師弟!冷靜!冷靜!”
周圍茶客怕惹到麻煩,紛紛要走,小二也急忙跑來,奚飛鸾見狀,逮着機會準備悄悄繞過他們走出去,正走到幾人身旁時,低頭飲茶的郁笙突然放下茶杯,仿佛不嫌事大似的,掀起眼皮掃了半圈,朝咬牙切齒的孟朝星展顏一笑:“我開玩笑的,孟師哥這就生氣了?”
這句話宛如落進湖面的炮仗,下一秒,孟朝星掰開死死攔着他的宋懷,一把掀了桌子。
桌上的茶壺茶盞撒了一地,郁笙向後閃身,笑意不減:“孟師哥,砸了人家攤子,回去是要罰跪的。”
“師弟你可別說了!”宋懷扶額長嘆,哀求的眼神投到小師妹身上,姜瑤慢吞吞掏出手帕,一邊擦手,一邊嬌滴滴道:“孟師哥加油!”
宋懷:“……”
孟朝星往郁笙站的地方撲過去,揪住郁笙的衣領就要往臉上揍,郁笙擡手砍在他胳膊的麻筋上,讓孟朝星猛然松了手,剛穩住身形,郁笙不知何時已經閃到門口了。
氣急敗壞的孟朝星抄起旁邊桌子上的空茶盞扔了過去:“去死吧你!”
郁笙淡定地頭一偏。
“嘭”的一聲悶響。
“……”好不容易挪到門邊的奚飛鸾捂着頭,默默蹲了下去。
郁笙歪頭瞧了眼蹲在地上裝鹌鹑的奚飛鸾,眼裏精光一閃,擡頭時卻是笑眯眯的:“孟師哥,你打着別人了。”
“你……分明是你故意的!”
“好了!朝星,過來道歉。”宋懷正色起來,拎着垂頭喪氣的孟朝星朝門口走過去:“這位…小兄弟,你沒事吧?”
蹲在地上的人帶着巨大的鬥笠,鬥笠上挂着的紗幾乎要把整個人都遮住了,宋懷思忖片刻,俯身問道:“可是磕疼了,要不要先扶你起來?”
他朝對方伸出手,手指剛要觸碰到鬥笠的紗,對方突然閃躲了下,而後捂着鬥笠,頭也不回地跑了。
宋懷呆滞:“這……”
“宋師哥,不要緊,我去看看。”說罷,郁笙掀起門簾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