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純美的眉眼間滿…… (1)
洛伊爾回到艾絲黛拉的手腕上後,第一個察覺到他回來的,不是艾絲黛拉,而是他留下來的小黑霧們。
小黑霧們:“……”這讨人厭的玩意兒怎麽回來了?
但表面上,它們還是滿面讨好地騰出了空位,十分殷勤地迎接他的回歸。
有一些小黑霧趁他不在,偷偷吸收了不少艾絲黛拉的欲念,變得分外肥碩,一縷霧頂三縷霧,跟其他小黑霧擠在一起,是那麽格格不入。
小胖霧:“……”
其他小黑霧:“……”他大爺的,誰能把這笨東西弄死?!
它們正要齊心協力地把那些又笨又胖的小黑霧藏起來,洛伊爾一個眼神冷冷地掃過去,那些偷吃艾絲黛拉欲念的小黑霧就原地爆炸了。
剩下的小黑霧也吓得整個霧都炸了。
是它們的錯覺嗎?怎麽感覺大黑霧出去一趟後,變得更加兇殘了?
以前的大黑霧雖然也很兇殘,但只要它們沒有非分之想,他就能容忍它們的存在,可現在,他卻連它們偷吃艾絲黛拉的欲念都容忍不了了……他的獨占欲為什麽突然變得這麽可怕?這日子還能過下去嗎?
想到從今往後,都要活在洛伊爾恐怖的獨占欲之下,小黑霧們縮成一團,又害怕又憤怒地瑟瑟發抖。
洛伊爾沒有理會它們的種種情緒。
他化為一條細長的黑蛇,纏繞在艾絲黛拉的手腕上,吐着鮮紅的毒蛇信子,溫柔而親密地碰了碰她的皮膚。
艾絲黛拉感受到他的觸碰,沒有低頭,輕撫了一下他的扁形蛇頭:“你醒了。”
很久沒被她撫摩,他難以遏制地躁動了起來,毒蛇信子仿佛野獸嗅到獵物的鮮血般,猛烈地震顫着。只要艾絲黛拉低下頭,就能看見他眼中旺盛的渴望和興奮。
艾絲黛拉卻沒有當回事,只是輕拍了兩下他的蛇頭,示意他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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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想事情。
她非常清楚自己的處境。
教區神使看上去像是妥協了,願意公開審理司铎的案子,但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不會放過一個戲耍過他的女人。
這間牢房就是最好的證明。
她的手上沾着司铎的鮮血。按理說,像她這樣的重刑犯,絕不會和其他犯人關在一起。
裁判所卻讓她和一個瘦弱的金發女人待在同一間牢房。
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這女人也是一個重刑犯,手上也沾着人血。
教區神使想看她們自相殘殺。
這麽想着,艾絲黛拉微微歪了歪頭,饒有興味地看向那女人。
她似乎在牢裏待了很久,金發布滿了油膩,一绺一绺地粘在一起,如同老鼠細長的尾巴;蓬亂油膩的金發下,卻是一張妩媚動人的臉蛋兒。任誰看見這張臉,都不會不承認她是一個标準的金發美人兒。
假如她戴上闊邊帽和珠寶首飾,穿上漂亮的綢緞裙子,她會是那種男人做夢都想娶進家門的女人;不管有沒有愛情,只要看見她倚靠在皮沙發上,一邊微笑,一邊吃晶瑩剔透的紫葡萄,心裏都會生出無與倫比的滿足感。
艾絲黛拉興味十足地繼續打量。
女人的十根手指都塗着亮紅色的指甲油,很好看,但犯人坐牢并不是來享福的,他們每天都必須做苦力,而且是戴着腳鐐和鐵球做苦力。就算沒有活計給他們做,裁判所的教士們也會找一些活兒,讓他們沒日沒夜地幹;比如,把車上的貨物卸下來,再裝上去,如此循環;而所謂的貨物,很大的可能是一塊沉重的石頭。
因此,她的指甲油都斑駁了,露出肮髒發黑的指甲。
艾絲黛拉輕輕地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女人眉頭緊皺。
就在十分鐘前,一個穿鬥篷的教士告訴她,只要她在三天之內殺死這個女孩,就能無罪釋放。
法典規定,重刑犯即使出獄,也要戴腳鐐,并在通行證上寫明罪名、刑期,蓋上“非常危險”的紅章。
這些年來,她一直在幫神殿“處理”不便上法庭的犯人,但沒有哪一個犯人,能直接給予她“無罪釋放”的優待。
教士說,只要她找到機會毒死艾絲黛拉,就能過上自由人的生活,還會得到一大筆補償金。
想到獄外逍遙快活的生活,女人看向艾絲黛拉的眼神,帶上了赤裸裸的殺意。
教士把毒戒指還給了她。有了這枚戒指,殺人簡直易如反掌。她只需要故作關心地拍一拍艾絲黛拉的肩膀,這個純真美麗的小女孩,就會像失去水分的鮮花一樣耷拉下去,化為一堆殘花敗葉。
女人并不覺得用別人的性命換取自由,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她早就習慣了踩着骸骨殘屍前進,用活人的性命築起金燦燦的財富。
女人靠着石牆,垂下眼睫毛,蓋住了眼底一閃而過的兇光。
這時,艾絲黛拉勾着唇角,聲音甜美地開口答道:“我想到了好玩的事情,當然要笑。”
女人嗤笑一聲,沒有說話。
在她的眼裏,艾絲黛拉不過是一個乳臭未幹、有幾分姿色的小丫頭,因為得罪了神職人員,被關進了裁判所的牢房裏。
至于得罪神職人員的原因是什麽,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肯定是因為她拒絕了某個大人物的求愛,那個大人物惱羞成怒,給她塞了個殺人的罪名,把她關了進來。
不得不說,女人猜對了一半。
這一切的起因,确實是艾絲黛拉拒絕了弗萊徹司铎的求愛。
女人轉念一想,反正這丫頭活不過三天了,不妨跟她多說幾句話,現在打好了關系,到時候殺她也會容易一些。
女人問道:“好玩的事情?什麽好玩的事情?”
艾絲黛拉歪着腦袋,臉頰上閃動着兩個甜蜜親切的小酒窩:“你中毒了,馬上就要死了。這間牢房很快就是我一個人住了。你說好玩不好玩?”
話音落下,一陣陰冷的過堂風拂過,牢房外的燭光閃爍了一下,黯淡了下去。
如此昏暗的光線之下,艾絲黛拉的唇瓣卻呈現出一種詭邪的紅光。那一抹詭異的紅光,使她純美的笑顏生出一股妖媚的、充滿惡意的邪氣,讓人想起傳說中僞裝成美人、把人敲骨吸髓的羊皮怪物。
女人渾身雞皮疙瘩直冒。
怪不得這女孩能讓神職人員動心,這面龐的确有一種令人銷魂的魔力。
不過,中毒?什麽中毒?
女人反應過來,警覺地問道:“我中毒了?你在說什麽,我為什麽聽不懂?”
與此同時,牢房的鐵門被敲打了兩下,小門被裁判所的看守打開,遞來了熱騰騰的肉湯和麥片粥。
裁判所的囚犯都必須去特定的場所用餐,但她不用,這是她幫神殿做事的“優待”。
為了防止神殿殺人滅口,她要求食物都用銀碗銀盤盛放,不然就不再幫神殿做事。
裁判官答應了她的要求,菜肴也盡量按照她的口味準備。
但不知為什麽,她的食欲卻越來越差。尤其是今天,她想到艾絲黛拉故弄玄虛的話語,心裏煩躁極了,再加上獄中的菜肴是如此簡陋,簡直和牲畜的飼料沒什麽區別。
她在獄外想吃什麽就吃什麽,每天還能喝半加侖的白葡萄酒——現在呢?她只能吃這種令人倒胃的豬食!
女人突然憤怒地掀翻了餐盤。
她擡起一雙燃燒着怒火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艾絲黛拉:“有話就說,我最讨厭別人和我打啞謎。你再跟我裝神弄鬼,信不信我掐死你?”
話音落下,艾絲黛拉沒什麽反應,她手腕上的洛伊爾卻猛地直起身子,紫藍色的眼瞳射出冰冷而危險的寒光,受到刺激般吐着蛇信。
女人站起來,猛地後退一步,不敢置信地望向艾絲黛拉:“你……把蛇帶了進來?”
艾絲黛拉輕拍了拍洛伊爾的蛇頭,低聲哄道:“乖,不生氣,我能對付她。”
黑蛇上一秒還在發出警告的嘶嘶聲,下一秒就溫馴地匍匐了下去,盤繞在艾絲黛拉的手腕上,冷漠肅殺的眼瞳緊緊地盯着女人的一舉一動,似乎随時準備暴起。
這樣一條兇悍可怕的毒蛇,在她白皙的手掌上,居然像小狗一樣聽話。
女人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還好她沒有貿然出手,不然死的就可能是她了。
艾絲黛拉并不着急回答女人的問題。她低下秀美的頭頸,溫柔地撫摩着洛伊爾的蛇頭,對他的忠誠滿意極了。
她很喜歡這條聽話又強大的小蛇,一時間,連對女人說話的嗓音都柔和了不少:“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再想想你以前的樣子。你以前也這樣煩躁易怒,動不動就掀翻東西嗎?”
女人愣住,下意識開始回想往事。
以前的她沉着又冷靜,怎麽可能像現在這樣沉不住氣,被挑撥兩句就氣得掀翻了餐盤。
她到底怎麽了?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她的脾氣變得極差,動不動就歇斯底裏地怒吼亂罵。有一回,她做了噩夢,猛地驚醒過來,看見不遠處睡得正香的獄友,竟怒從心中起,一拳頭掄過去,打掉了那位獄友的兩顆牙齒。
那只是開始。在那之後,她越來越容易生氣,似乎有一股邪火在她的體內熊熊燃燒。邪火不僅燒掉了她的理智,而且燒掉了她的食欲,燒掉了她身上一切正常的欲望。她時常覺得生無可戀,無緣無故地失聲痛哭。
她跟裁判所的教士說過自己的情況。
教士卻說,這是神對她的惡行降下的懲罰,只有一直為神殿做事,才能得到神的寬恕。
她信了這個說法。每一次神殿讓她“處理”那些重刑犯,她都盡忠職守地完成,身體卻越來越糟糕。
就在前幾天,她還被曾經的獄友暴打了一頓。幾年前,她一拳就能打掉她們的牙齒,現在卻虛弱得連還手之力都沒有。
難道……她真的中毒了?
可是,她為了防止神殿下毒滅口,要求所有餐具都是純銀材質的,不是純銀餐具盛放的菜肴,她看都不會看一眼,為什麽還會中毒?
艾絲黛拉好心地提醒道:“的确是你的餐具出了問題。”
“不可能!”女人下意識反駁道,“我還沒有蠢到連餐具的材質都分辨不出來!”她撿起地上的純銀勺子,用力一掰,勺子頓時彎了下去,“看,純銀的,怎麽可能有問題?”
艾絲黛拉搖頭笑了笑,問了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你知道古羅馬帝國嗎?”
“知道又怎樣,不知道又怎樣?”
“那曾是這個世界上最耀眼的文明,無論是光明帝國,還是羅曼帝國,都不曾有過它的輝煌,可它卻無法控制地走向了滅亡。你知道為什麽嗎?”
女人焦躁地說道:“我又不是學校裏的教授,怎麽可能知道這些沒用的知識?”
艾絲黛拉完全不介意她焦躁的态度,不徐不疾地說道:“古羅馬人鐘愛一種名叫‘鉛’的金屬。鉛和銀一樣柔軟,呈灰白色,能制成各種器皿。除了把鉛制成杯盤碗碟外,他們還喜歡用它煉制藥丸,修補牙齒,給頭發染色。
“他們發現,用鉛杯和鉛壺盛放葡萄酒,葡萄酒會變得分外醇美甘甜,便開始只用鉛壺存放葡萄酒。有時為了滿足口腹之欲,甚至會往酒裏加一撮鉛粉。但鉛可不是什麽好東西。”
女人一開始聽得滿臉不耐煩,但漸漸地臉色就變了:“你的意思是……”
艾絲黛拉微笑着,繼續說道:“随着鉛的濫用,整個古羅馬民族都變得煩躁易怒,食欲不振,難以入眠,王公貴族甚至連三十歲都活不到,就紛紛因癫痫發作而死。”
說到這裏,她忽然蹙起了臉,搖了搖頭:“哎呀,一個帝國的衰敗和滅亡,怎麽可能跟杯盤碗碟的材質有關系呢?你當我是胡言亂語吧。”
話落,她閉上雙眼,懶洋洋地躺倒在床上,作出小憩的樣子。
女人卻徹底明白了她的意思——入獄以後,她的精神和行為變得那麽異常,絕對跟這個“鉛”脫不了關系。
怪不得她要求用純銀餐具用餐時,神殿那麽快就答應了她的請求。
——神殿從來都沒想過放她離開。
什麽神罰,什麽寬恕,都是胡扯,從她為神殿做事的那一刻起,神殿就為她安排了毒發身亡的結局。
女人臉色煞白,扯住自己的頭發,壓抑地尖叫了一聲。
她想要發瘋,想要大喊大叫,想把這些有毒的餐具全部掰爛砸爛。
但是,她不能。她不能讓神殿察覺到,她已經知道了真相。
表面上,她還是要為神殿做事,只有這樣,她才能找機會報複回去。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女人才從驚濤駭浪般的暴怒中冷靜下來。
她擡起頭,對上了艾絲黛拉充滿贊賞的目光。
“你的意志力值得尊敬。”艾絲黛拉說,“你叫什麽名字?”
女人啞聲答道:“西西娜。”她合上眼睛,疲倦地笑了一聲,“值得尊敬又怎樣?對神殿來說,還不是一個可笑的失敗者。”
艾絲黛拉輕笑一聲:“如果我說,我有辦法讓神殿成為你口中的失敗者呢?”
如果是十分鐘前的西西娜聽見這句話,絕對會嗤之以鼻;但現在的她卻慢慢回過味,發現了這女孩的可怕之處。
她看似天真無害,眼界、學識、觀察能力和推理能力卻達到了恐怖的程度。是的,恐怖。她肯定一開始就猜到了,她是神殿派來的殺手,于是想辦法尋找她的弱點。
剛好這時,裁判所的看守送來了食物,她憤怒地掀翻了餐具。這兩個動作的間隔不到五分鐘,這女孩就從餐具看出了端倪,猜到了她是鉛中毒。
最可怕的是,猜中以後,她并沒有直接說出來,而是一步步地引導西西娜自己推測出真相。
人往往更相信自己推測出來的結果。
這女孩才多大,看上去連她的年紀一半都沒有,就把“玩弄人心”诠釋到了極致。
想到一開始,她輕蔑地認為艾絲黛拉是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西西娜不禁羞恥地漲紅了臉頰,艾絲黛拉這麽聰明,肯定看出了她自以為是的輕蔑。
不過,這麽聰明的女孩,竟然誇她的意志力值得尊敬。這麽想着,西西娜又忍不住高興起來,盯着艾絲黛拉的眼睛,認真地說道:“你如果能讓神殿成為失敗者,不管你做什麽,我都會全力以赴地支持你。你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艾絲黛拉微微挑起眉梢,沒想到西西娜這麽相信她。
她低頭琢磨了一下,想說些漂亮話感謝西西娜的信任,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我會讓你知道,你做了一個正确的決定。”
西西娜大笑了起來。
自從被神殿下毒以後,她的心情一直都是壓抑的、陰郁的,幾乎沒有真心實意地開心過,但是這一刻,她卻笑得特別開懷,特別大聲。
她喜歡這個聰明又傲慢的女孩!
聰明人就該這樣傲慢!
一個小時後,神使看着裁判所看守遞來的消息,皺起眉頭:“西西娜說她找不到機會下毒?”
他躺倒在胡桃木躺椅上,有一下沒一下撫摩着手上的戒指,閉目沉吟道:“她的殺人經驗那麽豐富,怎麽可能連一個小丫頭都放不倒?那女孩比她小了整整二十歲呀!”
助手說道:“那女孩有多狡猾,您也看見了。她像惡魔一樣精于算計,連您都敢暗算。您不是說她有一副和男人差不多的頭腦嗎?西西娜只是個婦道人家,當然算計不過她。”
神使緩緩點頭:“你分析得很對,但還是有失偏頗。我承認,她是有不少男人才有的優點,但她永遠沒辦法有一副和男人差不多的頭腦。你看過舊教的經書嗎?夏娃使人類堕落,達麗拉無情地背叛了參孫,耶洗別迫害古希伯來可敬的先知。先人從未停止告訴我們,女人的眼界是多麽淺薄,頭腦是多麽簡單,意志力是多麽薄弱。”
他嘆了一口氣:“女人是永遠比不過男人的,你一定要記住。”
助手連連點頭,似乎非常贊同神使的見解:“您說得對。那現在該怎麽辦?西西娜找不到機會對艾絲黛拉下手,難道就這樣讓她平安度過三天嗎?”
神使蹙眉看了他一眼,似乎被他蠢到了:“不是還有三天嗎?她今天找不到機會,難道明天後天也找不到機會嗎?牢房裏那麽多女囚犯。有句話怎麽說來着,有女人的地方就有争端,你不會找人教唆挑撥一下,讓她們對罵厮打起來嗎?我就不信混亂之中,那女孩還能全身而退。”
說着,神使忍不住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你呀,腦子靈活一點兒,不要連個女人都比不過!”
助手繼續連連點頭,心裏卻有些犯嘀咕。
他沒有神使的自信,怎麽想都覺得自己就是比不上艾絲黛拉和西西娜。
一個年僅十六歲,就把教區的神使耍得團團轉;另一個更厲害了,幾年的時間換了十多任丈夫,光是保險金就拿了幾十萬銀幣,而且還沒有到處揮霍,而是用這些錢開店做生意,要不是累積的財富太多,引來了有心人的觊觎,被身邊人揭發罪狀,她還不一定入獄呢!
他要是有這兩個人的腦子,怎麽可能還是助手?
不過這些話,他只敢在心裏想想,借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說出來。
助手在裁判所的記名冊上找了半天,終于找到十個手上有人命的女囚犯。
這還真不好找。
女人不像男人,被逮捕的都是真正的異教徒——想逮捕一個女人太簡單了,只要她在教堂上發表自己對神的見解,不管正确與否,都可以用“女巫”的罪名把她抓起來。
助手去看了看這十個女囚犯,很不滿意。
繁重的苦工使她們的眼神顯得遲鈍無光,如同一匹匹疲憊的運貨牛馬。
用這些的女人去對付艾絲黛拉,就像用下等馬和上等馬賽跑一樣。
但他實在找不出更多殺過人的女囚犯了。
在某些方面,女人的确比不過男人,神使的話倒也不無道理。
助手想着,忽然一拍腦袋,不對,這“某些方面”不是殺人行兇嗎?殺人又不是什麽好事,在這方面比過了有什麽值得驕傲的嗎?在動物界,只有未經開化的野獸,才會随便咬死人啊!
想到這裏,助手低下頭,看向裁判所的記名冊,記錄男囚犯的頁數明顯要比女囚犯厚太多太多。
受神使的影響,他一直認為男性遠遠優于女性。
事實也确實如此,男人傳教,男人布施,男人受到神啓成為神使。
男人是理智的、堅毅的、深謀遠慮的;女人則是愚蠢的、軟弱的、頭腦簡單的。
可要是男人真的各方面都優于女人,為什麽男囚犯比女囚犯多那麽多呢?
……有沒有一種可能,男人和女人其實沒什麽差異呢?
助手猛地合上記名冊。
這個想法太危險了,他不能再想下去了。
第二天,淩晨不到四點鐘,艾絲黛拉就被裁判所的看守吵醒了。
“都給我起來,一群爛貨!”看守使勁敲打着手上的鑼鼓,“給我睜開眼睛,打起精神,你們到這兒不是來享福的,而是來贖罪的!你們只有拼命地幹活兒,才能讓神看到你們贖罪的誠意,假如你們偷懶,這輩子都沒辦法得到神的原諒……”
西西娜也被看守的鑼鼓叫醒了。
她聽着看守恐吓的話語,忍不住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
她以前是多麽相信這些話啊!
她還相信教士不會騙人,只要承諾就會做到,于是,忠心耿耿地幫他們做事,可最後她得到寬恕了嗎?她得到的不過是一雙把她推向地獄深處的手!
從今天起,她再也不會相信這些虛僞的教士。
西西娜想了想,一邊穿衣服一邊走到艾絲黛拉的身邊,在她的耳邊說道:“你要小心。我殺不了你,那些教士還會派其他人來殺你的。那些人的嘴臉,我再清楚不過。他們表面上仁慈和善,實際上比誰都心狠手辣。”
艾絲黛拉打着哈欠睜開眼睛,睡眼蒙眬地舉起一條胳膊,伸了個懶腰。
“別擔心。”她含糊地咕哝道,“我比他們更心狠手辣。”
西西娜:“……”
她看着艾絲黛拉小扇子似的黑睫毛,粉盈盈的臉頰,洋娃娃般小巧嬌美的嘴唇,完全沒辦法把她和“心狠手辣”聯系起來。
她承認,這女孩的确非常聰明,但“聰明”和“狠毒”是兩個概念。
那些教士或許沒有她聰明,也沒有她有手段,更沒有她敏銳的觀察力,但他們想要弄死一個人,完全可以不用智慧。
人的頭腦是靈活的、強大的、無所不能的;但人的肉體卻是如此脆弱,除了骨頭,就是血肉,尖銳的物體往皮膚上一劃,鮮血就會像沖破堤防的洪水一樣噴湧而出。
在刀刃和蠻力的面前,人根本沒有施展智慧的餘地。
西西娜本不想告訴神殿的人,她沒有機會下手。她知道這樣一來,神殿會派更多的人來刺殺艾絲黛拉。
艾絲黛拉卻說,假如她什麽都不說,讓神殿的人起了疑心,到時候說不定會派兩撥人馬來刺殺她們。相較于兩撥人馬,她更願意應對一撥人。
不過,她一個嬌弱無力的女孩,到底要怎麽應對神殿派出的殺手呢?
艾絲黛拉看出了西西娜的疑慮。
她往後一仰頭,用手攏起豐盛的黑發,一邊編辮子,一邊對西西娜眨了眨眼睫毛:“等下你就知道了。”
她梳頭的動作,驚動了手腕上的黑蛇。
那條美麗而危險的黑蛇沿着她的肩頸,蜿蜒爬進了她濃黑厚實的頭發裏。昏暗的光線下,它完全和她的頭發融為了一體,只能看見蛇鱗上一閃而過的冰冷藍光。
西西娜看得後背一陣一陣發冷。
她對毒藥研究頗深,卻從不把玩毒物。她知道這些毒物的毒多麽可怕,什麽蟾蜍、蝾螈、蠍子、毒蛇……尤其是毒蛇,多人以為蛇是可以馴化的,把它們當成貓狗一樣盤弄,甚至與蛇同枕共眠。
但她見過太多被自己飼養的毒蛇咬死的養蛇人了。
艾絲黛拉跟蛇這麽親密,甚至讓蛇爬進自己的頭發裏……先不說她的馴養手段多麽高明,她敢于在生死邊緣游走的勇氣就叫人欽佩。
也許,這女孩并沒有她想象得那麽柔弱?
這時,看守又開始敲鑼打鼓:“還待在裏面幹什麽?快滾出來幹活兒,再不出來,就永遠別出來了!”
艾絲黛拉雖然有聰明的頭腦,卻無法用頭腦幹活兒。
看守把最髒最累的活兒都派給了她,還讓一個膀大腰圓的老嬷嬷在旁邊監督,不許西西娜上去幫忙。
艾絲黛拉只能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拎着拖把,老老實實地掃了一上午的廁所。
期間,她不僅要屏住呼吸,強忍着幹嘔的沖動,把手伸進管道裏,掏出裏面堆積的頭發,還要盯着煩躁的洛伊爾,以防他冷不丁暴起咬死監督她的老嬷嬷。
幹完這活兒後,她的臉上浮現出了無法形容的疲倦。
更多是心理上的疲倦。
西西娜擔憂地看着她惹人憐愛的倦容。
艾絲黛拉太嬌弱了,那些被日複一日的苦力磨砺得身強體壯的女囚犯,随便來一個,都可以把她活吃下去。
她既擔憂又好奇,艾絲黛拉到底要怎麽對付她們?
中午是最危險的時候,所有女囚犯都擠在一起,頂着毒辣的陽光排隊領餐。
在看守嚴厲的監管下,她們不敢說話,只有沉重的腳鐐在叮當作響,但她們不說話,不代表她們的心中沒有憤怒,順從了看守的管束。
看守也要吃飯,等看守離開後,她們就會把這種憤怒發洩在獄友的身上。
西西娜之前看女囚犯會生出一種優越感,因為她不用像讨飯的乞丐一樣擠在這裏領餐。
她以為自己是牢房裏最特殊的存在,連看守都要對她退讓三分,親手把飯菜送到她的面前。
現在想想,她和這些可憐的女囚犯,沒有任何區別。
她們都是被神殿壓榨的牲畜。
半小時後,所有女囚犯都領到了午餐。
看守腋下夾着棍棒,面無表情地巡視了一圈,見她們都沒有提前用餐,而是在等他的命令,滿意地點點頭:“可以吃了。”然後警告道,“不要争吵,不要打架,不要浪費糧食!”
說完,看守就離開了。
幾乎是他離開的一瞬間,女囚犯們就吵了起來。她們憤怒地斥罵着,一言不合就去抓扯身邊人的頭發。有的胃口較大的女囚犯兩三口解決了自己的午餐,堂而皇之地搶走了旁邊人的午餐。
争端就此而起,砰砰訇訇的聲響頓時不絕于耳。
西西娜低聲對艾絲黛拉說道:“你小心點兒,我估計神殿安排的人要對你動手了。”
艾絲黛拉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繼續喝湯。
打掃了一上午的廁所,又在烈日下站了一中午,她又渴又累,一點兒說話的欲望都沒有。要不是怕西西娜認為她不靠譜,當場反水,她簡直想趴在桌子上睡一覺。
西西娜:“……”現在一片混亂,每個人都有可能是神殿安排的殺手,你就一點兒也不着急,是嗎?
就在這時,人群中忽然爆發出一聲恐懼的尖叫:“你有刀子……你為什麽會有刀子?救命啊,阿爾莎有刀子……大家快跑!”
本就混亂無比的場面頓時變得更加混亂了。
女囚犯們推搡着,厮打着,尖叫着,哭嚎着,湯湯水水潑灑了一地,瘋人院的場面都沒有這裏壯觀。不過,這裏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瘋人院。畢竟,瘋人院有可能關着假瘋子,這裏卻都是真瘋子。
有人已經開始用錫制的餐具互毆起來。
滿地都是肉紅色的湯汁,今天的湯汁故意熬得特別濃稠油膩,不少人都因為腳底下的湯汁打滑了,一時間慘叫聲此起彼伏。
艾絲黛拉終于喝完了碗裏的湯。
她放下錫碗,孩子似的用舌頭舔掉了唇角的湯汁,嘆息道:“唉,錫制的餐具就是有一股怪味!”
西西娜:“……”這是重點嗎?你沒看到那個阿爾莎一直在往這裏擠嗎?她手上是真的有刀啊!
阿爾莎是屠夫的女兒,從小就穿着帶血的圍裙,跟着父親屠宰牲畜。
她生來就有一種殘忍的氣質,能面不改色地給牲畜放血。她的身形像鐵塔一般壯碩,能輕松扛起兩個瘦弱的男人。她是如此強壯有力,卻還是像大多數女人一樣,在男人的身上栽了跟頭。
她的丈夫,一個木頭杆子般瘦弱的男人,跟另一個木頭杆子般瘦弱的女人跑了。他們偷走了她當屠夫的血汗錢,打算逃到羅曼帝國過小日子。
阿爾莎找到他們時,他們正在偷嘗幽歡,她推開門,一屁股坐在他們的被子上,把他們活活悶死了。
裁判所判了她火刑。
然而,就在她上火刑架的前一晚,一個教士找到她,說只要她幫神使殺一個人,就能無罪釋放。
她答應了,有誰不會答應這樣誘人的條件呢?
至于那女孩為什麽會招致殺身之禍,她并不關心,她魯莽的頭腦裏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殺了她!
阿爾莎攥緊刀子,雙眼射出令人膽寒的兇光,氣勢洶洶地走向艾絲黛拉。
除了她,另外九個女囚犯也在朝這裏逼近,她們手上都有鋒利的刀子。
艾絲黛拉在劫難逃。
西西娜麻木了。該說的,她都說了,她對艾絲黛拉已經仁至義盡了。
有女囚犯意識到,這些拿刀的人是沖着艾絲黛拉來的,開始不動聲色地後退。
人在極度恐懼的情況下最容易盲從。那些女囚犯一後退,其他人紛紛跟随她們的腳步,一時間,人群竟如退潮般自動讓出一條通暢的小路。
看見這一幕,阿爾莎忍不住狂笑出聲。liJia
看那個教士發愁的模樣,她還以為殺這女孩有多困難呢,需要十個人一起上。教士老爺真的太謹慎了,根本不需要十個人,這女孩她一根手指就能碾死!
西西娜最後一次勸說艾絲黛拉:“現在逃跑還來得及。等下我把肉湯潑到阿爾莎的臉上,你用錫碗——椅子也可以——随便什麽東西都行,打她的頭,趁她頭昏的一瞬間逃到外面去。”
西西娜的語氣近乎語重心長,“我知道你的智慧有多可怕,但阿爾莎不是我,她不會聽也聽不懂你說的話……她是屠夫的女兒,除了殺豬什麽都不懂……”
艾絲黛拉漫不經心地看了阿爾莎一眼,颔首道:“原來是屠夫的女兒,怪不得這麽健壯。”
西西娜:“……”重點又錯了!他娘的,果然人想死是勸不住的,我還是自己跑路吧!
西西娜剛要扔下她轉身就跑,這時,艾絲黛拉忽然攤開一只手掌,用銀鈴般甜美的嗓音低語道:“洛伊爾。”
一條細長的黑蛇從她濃黑豐厚的秀發裏鑽了出來,不徐不疾地爬到了她的手掌上。
黑蛇的身形盡管極為細長,卻有一對美麗而冷漠的眼瞳,眼中的肅殺之氣比任何一種猛獸都要來得兇猛殘暴,叫人毛骨悚然。
有幾個女囚犯被吓到了,驚疑不定地停下了腳步,不敢繼續前進。
“她、她為什麽會有蛇,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