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行

第37章 一個溫馨的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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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樂承想打開客廳的燈，來回按了兩下牆上的開關，只聽到咔咔的聲音，但就是沒有出現想象之中的亮光。

徐樂承：“……”

他只好拿出手機的電筒出來照明。

目前自己住的房間裏的燈倒是好的，浴室的燈也是好的，正常生活不會被影響。但另一個房間的門已經很久沒打開過了……那是徐樂承老爸老媽曾經住過的房間。

徐樂承站在門口，手搭在門把上，覺得有些喘不過氣，最終還是沒有打開那扇門。他退後了一步，坐回到自己的電腦椅上。

電腦屏幕黑漆漆的，只能模糊地反射出徐樂承的大致輪廓。

九年前，老爸老媽裝修完這套房子。一家人只住了一個月，老媽就因為老爸出軌公司的女秘書而一走了之。老爸工作忙，借口總是在公司工作，也未曾回來過，只是定期給徐樂承的銀行卡裏打錢。

徐樂承那時候快上初中了，一開始只感受到無邊無際的快樂，經常拿着錢請同學們來家裏聚餐，但別人頂多只能留到七八點鐘，便要各回各家。

熱鬧之後，只剩安靜。

徐樂承會自己收拾好東西，然後去扔垃圾。

他以為他們會回來的。

不管是老媽，還是老爸。

他以為他們再怎麽吵架，也是會回來的。

然而沒有。

先是等來了老媽的電話，跟徐樂承說她準備離婚，問他想跟着自己去別的地方，還是繼續留在這裏。徐樂承那時候對老媽有一種莫名的憤怒，質問她是否交了新的男朋友，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後，他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背叛。

他沒有跟老媽走，反而删掉了老媽的聯系方式，就此不再等待媽媽回來。

但很久之後徐樂承才意識到，老媽錯在哪兒？好像也沒有錯啊，畢竟，先背叛婚姻的不是爸爸嗎？

徐樂承繼續等的對象換了一個人，這回是等他爸。

他想跟爸爸聊聊天，內心深處可能也希望他爸能說點什麽，告訴他責怪母親的自己并沒有“錯”。

可沒有。

公司裏的事情，女秘書的事情，私生子的事情，債務的事情，酒局的事情，高爾夫的事情……他爸太忙了，實在是抽不出空。

徐樂承等着等着，只能等到抄煤氣表的大叔，物業保安，居委會大媽，旁邊鬧哄哄的租客與小孩，搬到樓上的情侶，以及夏天時候，不知道從哪兒鑽進屋子的一只蟬。

滋滋滋滋……

吵的要死的一只蟬。

有一段時間，徐樂承恨死這兩個人了。不管是老爸還是老媽，都恨。中二時期還會寫日記，一個人坐在客廳裏拿雪糕當晚餐的時候，就在那寫日記。

中考結束後，徐樂承從考場上走出來，沒有回家，只是騎着車去江邊兜風。大太陽照在他的身上，曬得他睜不開眼睛，江面上的輪渡是黑色的小點，青草的香氣撲面而來，他騎車的時候張開手臂，試圖讓風貫穿他的整個身體。

第二天回家，他被曬得脫皮了。

然後，他也非常肯定了一件事情——

沒有人會回來了。

高中時徐樂承開始喝酒。

中考結束後的那個暑假，他長得比一般少年要快，個子迅速變高，肩膀寬闊起來，不再是從前瘦弱的他了，反而比同齡人多了一些成熟。徐樂承去買酒，不用被查身份證。

高偉和張可妍喜歡他家，經常來。

三人躲在這裏喝酒，高偉很怕徐樂承被餓死，所以偶爾會給他煮面條。不過高一結束後，兩人也不怎麽來了，學習任務重，家裏管得嚴。

徐樂承還留在這裏，生活越來越亂，銀行卡裏的錢越來越多。

某天夜裏，他發現自己也不再恨老爸老媽。要開家長會，就會去雇一個熱心靠譜的阿姨假裝一下，糊弄糊弄也就過去了。

徐樂承覺得自己非常無敵，這個世界上沒有他闖不過去的難關。

只不過……

他開始發現自己很反感其他人來到這個房子裏。

以至于高偉和張可妍也不怎麽來了，覺得這裏的磁場在排斥他們。極個別的戀愛對象來過，都很快分手。也有的知道徐樂承一個人住後想來看看，也是很快分手。

很奇怪的。

徐樂承覺得自己需要一段感情，但他接受不了別人進入他的房子。

沒錯，他的房子。

一個人生活了許多年，一個少年自始至終孤單地長大，度過無所事事時光的……

房子。

也許這裏已經超出了房子或者家的本來意義。

這個空間，這片水泥牆下，已經成為了裝載着徐樂承靈魂的廢墟。

在拒絕和母親聯系以後，徐樂承偶爾會發現門上有人貼着紙條，他看過，是母親的留言和新的電話號碼。也有一次，他聽見她來過這裏，敲過門，但徐樂承會戴上耳機，假裝沒聽見。

那些紙條都在抽屜裏，沒丢，也沒打開，只是放着了。

然後是一些空掉的酒瓶。

放在陽臺上。

放在綠植的旁邊。

放在走廊的一排。

有幾次他想幹脆扔掉曾經爸媽房間裏的東西，但每回這個念頭出現，他就會再等一等。

等一等。

一說等，生活就過得很快，過了這個月再等下個月，過了今年再等明年。

徐樂承始終沒打開那扇門。

但現在有必要了。

徐樂承在自己電腦前坐了一會兒，忽然站起來，拿了手機，穿上外套，又一次出門——現在估計是夜裏兩三點，沒誰會在外面晃悠。

他徒步走了大概兩公裏，找到了一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然後買了新的燈泡、垃圾袋，習慣性地冰櫃處搜尋啤酒，但是最終還是沒拿。

走出便利店，夜風一陣陣吹在徐樂承的臉上，他終于感到清醒了一點。

其實……也不用那麽着急的。

但既然小社恐想來，徐樂承想讓自己的廢墟變成一個……

溫馨一點的廢墟。

僅此而已。

再次回到家裏的時候都快淩晨四點了，徐樂承真的一點也不困，他幹勁滿滿地拆開垃圾袋，然後分批次地扔了客廳裏的酒瓶。

最後一次下樓的時候，徐樂承又和垃圾回收站的大爺相遇了。

徐樂承：“……”

大爺：“……”

彼時天正蒙蒙亮，大爺震驚地看向徐樂承手裏的空酒瓶，眼神格外地複雜。

大爺毫不客氣地伸手：“給我。”

徐樂承不敢有一絲反抗：“好的。”

我靠。

想起來這種眼神是什麽了。

這不明晃晃的一只看向金銀珠寶的惡龍嗎！！！

惡龍大爺得到了寶藏空酒瓶：“還有嗎？”

人類徐樂承：“有！”

惡龍大爺：“小夥子，你住哪兒！我去收！”

惡龍大爺：“不要讓幹保潔的看到了，我可以現在就去收！”

人類徐樂承：“……行，您跟我走呗。”

于是，徐樂承的家裏開始了一場非常正大光明的“搜刮”。

惡龍大爺非常滿意，并告訴徐樂承，以後再有這些不要的東西，他可以全盤接收。

徐樂承哭笑不得：“……好的好的，謝謝您啊。”

他擦擦手，站在椅子上，給客廳那盞不知道壞掉多久的燈換上燈泡。

再打開開關。

啪。

光亮起來了。

似乎還差一個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