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71】
盛清竹微微一怔,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她遲疑許久,問道:“恕我直言……賈二老爺知道嗎?”
賈政的意見一向不在阮卿的考慮範圍內,因此她面不改色道:“自然知道。”
盛清竹松了口氣,笑道:“那就是了,夫人若不嫌棄,那便是我的榮幸。”
說着,她大概是怕阮卿覺得自己沒有誠意,又道:“書院裏還空着一個正五品副使的位子,太太且先稍候,我會擇日上書告知父皇。”
官員上任是沒那麽容易的,層層審核把關下來一年半載都有可能,不過盛清竹畢竟是公主,女子官員這又一直處于灰色地帶,清高的嫌不知廉恥沒有禮數,貪腐的覺得油水太少嫌棄的很,好色不懷好意的先被大公主收拾了,因此制度成立以來,所有女子官員竟全都歸大公主管。
阮卿也沒想到會這麽順利,臉上表情呆滞了一下,雖說嘴上還有些讷讷,但心裏卻已經遲疑着、緩慢地升起一股難言的欣喜。
就好像你以為跨出這一步需要無比艱難痛苦的過程,甚至不亞于翻越窮山峻嶺的困難艱險,卻原來,她只需要走出去,張開嘴就是了。
阮卿舒了口氣,心頭前所未有的輕松,想了想又略帶羞澀地撓了撓頭,問道:“能否請殿下借我輛馬車,來時未帶……”
她走的時候光憑一腔沖勁和熱血上頭就溜出來了,沒帶下人,也沒帶多少錢——她每次出門都前呼後擁的,想買什麽也有百靈等丫鬟付賬,從來不親自帶錢。
啊,這腐敗的貴族生活。
盛清竹一怔,忙笑道:“自然是可以的。”
她們說話的時候身邊沒有下人,盛清竹語畢推了推桌上的鈴铛,很快就有一個身着戎裝的女子推門進來行禮:“殿下有何吩咐?”
盛清竹道:“去備輛馬車,本宮親自送賈二夫人回家。”
阮卿愣了一下,正要說話,就看盛清竹側過臉對她笑了笑,溫聲道:“我也許久沒見元春與珠……與賈學正了,正好去見見。再者,賈老太太德高望重,與我父皇都尚有幾分香火情,也算是本宮的長輩,本宮拐了她家的兒媳,可不得親自上門請罪?”
她這話說的半真半假,還摻着幾分笑意,要說賈母是盛清竹長輩,确實算是,但沒人敢提,不然這麽算京城裏一半都是她的長輩了,皇家自己可以提,但她們卻不能張口攀交情。
這已經是很給阮卿臉了,她忙站起來道了句謝,又聽對方說起賈母,明白盛清竹這是怕賈母和張氏不同意,過去給她分擔壓力的。
阮卿對這倒不是很擔心,回頭讓吳茗說一聲就行了,吳茗在榮國府就是食物鏈頂端,她說什麽都不會有人反駁的。
不過好意她還是感激的,想到盛清竹對賈珠的傷似乎一直都心有愧疚,阮卿想着就多說幾句讓她放心一下,誰知剛開口,就被外面突然尖銳起來的嚷嚷聲打斷:“我不走!我要找我表姐!我讓我表姐砍了你們的頭!”
盛清竹神色驟然一冷。
阮卿聽出這是剛才那熊孩子的聲音,有些疑惑地偏頭看了看盛清竹,想了想開口道:“我就不打擾殿下了,正好元兒還有些賬本留在書院,我親自去取一趟吧。”
盛清竹冷着臉道:“太太不必在意這混賬小子,随心便好。”
阮卿點了點頭,還是打算回避,誰知道容抉是什麽性情,萬一是個記仇的纨绔子弟,她是長輩還好,就怕孩子們黏上個仇家。
不過顯然容抉并沒有給她回避的機會,因為下一秒他就撞了進來,看着衣衫還算整齊,想來是因為身邊的下人都不敢攔,但這也使他的氣焰更加嚣張,鼻孔朝天地嚷嚷道:“長寧公主,我有急事,你快放我出去,我要出城!”
盛清竹見阮卿沒來得及出去,臉色更難看了,冷聲道:“你想出去,就去申請出城令,縱馬上街做什麽?”
容抉不以為然,道:“殿下怎麽也學那些文人似的迂腐,咱們出城還要什麽出城令,是能翻天不成?我跟表姐說了,你放我走嘛。”
盛清竹不動聲色,問:“你有什麽急事?”
容抉臉色一僵,眼珠轉了轉,似乎有些遲疑,然而他很快就道:“一輩子的大事!很重要的!長寧姐姐行行好,看在你和我表姐是親姐妹的份上,幫幫我吧?”
他這話說的含糊,若是不知道的大概只會以為是他誇大,但阮卿能感覺到他誠心誠意真的覺得這很重要,并沒有撒謊,而終身大事有另一個說法……
阮卿垂下眼,想,古人信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想談及婚事,不管多大只要有父母都得父母來提,容二夫人随丈夫駐守京外,去找她大概得行一兩天的路程,中途住驿站,其實也吃不了什麽苦,那容抉自己出去也就不怎麽奇怪了,這件事應該是除了他自己沒人想促成,至少容家和他一起留下來的嫡長子不想。
那……容抉是想說自己的婚事?
阮卿很快就想通了其中關竅,手指微微蜷了蜷,南安王府倒臺,她想過沒出嫁的幾個姑娘可能會很艱難,卻沒想到現在還沒清算完,這事還沒個定論的時候,容抉就已經鬧着想退婚了。
……那容家肯定不答應,南安王府還沒蓋棺定論呢,只是先撤了王爵,他們就急火火去退婚,這成什麽了?只要重視名聲,就不會任由事态發展,他剛剛說跟誰說了?二公主?盛如月也縱容他?
阮卿能想到的,盛清竹自然也能想到。她為人大方開朗,人緣極好,只要是和她一起長大的宗室女都是她在意的朋友親人,穆婉玲雖然和她不算親密,但也是一起長大的交情,也就更看不上容抉這番做派:“你想幹什麽?趁早給我收了這番心思,此等大事,輪不到你做主。”
容抉卻說:“所以我才要找爹娘給我做主啊。”
盛清竹臉色更黑了。
阮卿嘆了口氣,拉了拉盛清竹的袖子,壓低聲音道:“……恕我冒犯,殿下,此等私事,還是要他們當事人自己解決才好,畢竟我們無法替他們自己……生活。”
如果他真的不喜歡穆婉玲,那就算硬壓着成了親,也不過是造就一對怨侶,還不如穆婉玲靠家産一個人生活,或者嫁給門第沒那麽高的,也好過受丈夫冷淡折磨。
既然容抉都是這樣的态度了,不如自己選擇,往後如何都不會後悔,也沒有資格後悔。
盛清竹畢竟和容抉不熟,也不好替妹妹管教表弟,抿了抿唇,嘆息一聲還是默認了。
容抉眼睛一亮,嬉皮笑臉道:“這位太太高義,不知是哪家夫人……”
盛清竹大怒,反手一個杯子甩出去,罵道:“滾出去!來人!把容公子送回去,再把榮安給我叫來!”
當下便又是一頓兵荒馬亂,被容抉這麽一拖,天都快黑了,盛清竹怕阮卿回去不安全,也沒精力再論其他,幹脆讓下人帶着自己的令牌去榮國府遞信,說今夜阮卿先住在公主府上。
今天發生的一切節奏都太快太突然,阮卿沒有拒絕盛清竹的好意,雖然按現代時間算現在才六點多,但對于當下的人來說,這個時間已經快到休息時間了。
她走了一天也累了,在公主府下人的安排下住進了客房,她不認床,随便吃了點點心後又散步消食到休息時間,換了衣服躺下很快便沉沉睡去,因此也就不知道在她睡下後,一個驚雷很快在看似平靜如水的夜裏炸開。
——在京城守備司門口,一具被虐打過的屍體扔在了大街之上。
據說那屍身慘不忍睹,鮮血淋漓,打擾現場的小吏吐了幾回才勉強将東西收斂起來,鮮血更是潑了幾回水都洗不幹淨。
阮卿早上起來,任由小宮女為自己換好衣服,打了個哈欠問道:“殿下起了麽?”
小宮女答:“昨天夜裏出了些事,殿下還未歸來。”
阮卿一怔,沒想到盛清竹這麽忙,撓了撓頭又問:“出什麽事了?”
小宮女不吭聲了。
阮卿知道這估計涉及機密,也沒強求,用完早膳就去花園裏散步了,正當在心裏偷偷琢磨怎麽套話的時候,就見一個小宮女噠噠噠跑過來,對着門口站着的女侍衛小聲說了句什麽,見侍衛點頭,這才回身離開。
阮卿挑了挑眉。
她認口型,能看出小宮女說的是——二公主來了。
她想了想,找了個借口讓自己身邊的下人離開,然後找了個地方藏起來,偷偷隐身去了會客廳。
盛如月果然在那裏坐着。她眉眼比上次見時淩厲的多,氣色不錯,但是眉梢眼角總帶着幾分揮之不去的陰郁,阮卿有些好奇,這姑娘據說出嫁後格外嚣張跋扈,婆家被她打了個遍,容妃怎麽勸都沒用,現在盛如月和驸馬分居,并不常出現在衆人眼前。
如此恣意妄為的人,也會不開心嗎?還是身體哪裏不舒服?
出于好奇,阮卿往前走了一步,沒注意一腳踢在門檻上,發出了悶悶的聲響,盛如月很快回頭,眉心微蹙,道:“誰?”
阮卿頓時一驚,趕緊退回去找了個隐蔽的地方顯出身形,在下人找過來之前自己出現,理了理衣襟,彬彬有禮地對帶人過來的盛如月慚愧道:“公主殿下見諒,我方才聽下人說二公主來了,一時好奇,這才擅作主張……”
盛如月眉頭一挑,倒也沒怎麽在意,似笑非笑道:“哦,是這樣。”
阮卿頓了一下,又遲疑着問:“不知公主今日前來所謂何時?我是長寧公主的副手,您若是有什麽需要,也可以跟我說。”
盛如月道:“既如此,你怎麽不和皇姐一起去京兆府,怕屍體不成?”
阮卿眉頭一跳。什麽?
盛如月也沒有和她多說的心思,道:“本來是想過來看看容抉那王八蛋的,正好出了這事,就順路去看看熱鬧,夫人不若一起?”
阮卿微微蹙眉,總有種被她看穿的感覺,然而盛清竹走時大概是吩咐過,這些人都不讓她出去,機不可失,她還是答道:“好。”
直到去了現場,阮卿才知道,那個失蹤花魁的丫鬟找到了。
……不過是幾塊幾塊的。
阮卿人都傻了,十幾年來郦芷都在整頓風氣,如今京城已經平靜了不少,這些年來天子腳下,很少有這種惡性時間發生了。
盛如月估計真的只是來看戲,讓人支了個凳子就坐一遍不管了,盛清竹無奈,只能讓人先照顧着,然後使了個眼色把阮卿叫到一邊去,開門見山道:“夫人,您來這裏做什麽?”
阮卿便溫聲說:“我說過,我想幫你的忙,自然不會只想享福不辦事,有事自然要過來看看。”
盛清竹嘆息一聲,低聲道:“還剩十幾天就要新年了,京城裏不能出這種事件,我們得暫時壓下去,太太先回吧,我會讓人把資料給你送一份過去的。”
阮卿恍然。要壓下去,她就不适合在場了,這種事必然要用特殊手段,她剛加入,連個名分都還沒有,摻合進去會很難看。
不知道她想怎麽處理盛如月,也不知道這姐妹倆想幹什麽,阮卿也沒管,匆匆看了一眼現場就離開了。
這事畢竟發生在夜裏,又很快被人發現,官府重地很少有百姓過去,因此确實很快就被壓了下來,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阮卿總覺得有些不安。
盛清竹在第二天登了門,不知道和張氏賈母說了什麽,出來後兩人臉色雖然不太好看,但也沒說什麽,張氏還拉過阮卿叮囑她:“……既然公主看重你,你就要好好替她辦事,知道嗎?萬不可再耍你那小脾氣,平時家裏人縱着你,出去可不一樣了……”
阮卿一邊點頭,一邊神游天外。
這個案子的具體細節盛清竹已經跟她說過了,但她還是有幾處細節不太明白。
死者失蹤前曾去京城各個藥鋪轉過,買了一堆藥材,因為太雜太多,看不出她想幹什麽,也沒有找到煎藥的藥渣。
而且她……不是在南安王府嗎?怎麽會突然慘死,還被扔在官府前挑釁?
什麽仇什麽怨?南安王唯一和青樓有關的事,就是側妃安氏,但安氏出身的那個青樓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因為一場意外毀于火海了,現在是一家工廠。
張氏心滿意足地說完,看她仍在出神,點了點她的額頭,氣急道:“你呀!就是不長記性,遲早要吃虧。寶玉剛給老太太請過安,你也帶他去看看珠兒吧,公主方才還問過珠兒呢。”
阮卿回過神來,點點頭,道:“謝謝嫂子,我知道了。”
寶玉如今也是個活潑而不失禮貌的孩子,他過了生日後就竄了個頭,已經到了阮卿腰部,她便牽着寶玉的手,一邊問這兩天的功課和發生的趣事,一邊慢慢梳理這件事和南安王府的關系。
只是一心二用的結果就是在她走到房門口的時候,忘了通傳就直接進去了。
看到賈冬,她還愣了一下,“咦,是我怠慢了,我竟不知三妹妹何時來的榮國府,怎麽也不跟我說一聲,我好去迎接?”
然後她很快反應過來,不對啊,這不是客房,這是賈珠的正院啊!
賈冬來這幹什麽?
她左右看了看,立刻發現古怪:“下人們呢?”
她大腦還沒轉過彎來,賈冬卻像是受了驚吓一般猛的站起來,讪讪道:“二嫂子……二嫂子不是去接見大公主了麽?”
她咽了咽口水,讷讷道:“我是前日來的,嫂子正好不在,大嫂子說,是在大公主府上……你回來後也沒機會見到……”
阮卿不疑有他,她昨天回來後全忙着理思路了,沒問家裏都有什麽變化,她撓了撓頭,道:“公主還有事,哪能待那麽長時間?”
她說着又道:“奇怪,珠兒身邊伺候的人呢?怎麽就只有你?”
她話音剛落,就聽一陣環佩叮當響,一個容色秀麗的姑娘掀開簾子從不遠處的內房裏出來,看到她後臉色瞬間煞白,手中捧着的碗托也頓時一松,稀裏嘩啦撒了一地。
阮卿一怔,頓時臉都綠了。
傅婉為什麽會在賈珠房裏!!!???
下人幹什麽吃的???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