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年前的最後一節課,前半夜裏突然下起了雪,正是一夜千樹萬樹梨花開。
十一樓的窗戶外是白皚皚的一片冰天雪地,南方小城裏的雪向來溫柔,只是不薄不厚的覆蓋一層。夠小孩堆雪人打雪仗,夠屋頂樹上有雪來的痕跡,夠人們欣賞出行卻不艱難,這就夠了。
丁一系好圍巾帶好口罩出門,積雪已經被掃到了路邊,偶爾一陣寒風過境,樹枝搖晃掉下來一點點的小冰碴。
她到廣場時依舊不着急進琴行,在程今要進入廣場的那個路口等着他。雖然沒有約好要等在這裏,但兩人不管誰先到,都會心照不宣的在這個路口等對方,再一起進琴行。
沒幾分鐘,程今就出現在了路口的另一頭,丁一的身影躍入眼簾。
因為天冷,她沒有玩手機,兩只手乖乖的揣在衣兜裏,站在路口的角落裏,卻很顯眼。
可能是因為無聊,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她背着吉他,低着頭很認真的把自己鞋底印在路邊,沒被破壞到的,白雪堆積的地方。似乎很滿意自己的傑作,嘴角也跟着彎起來。
明明她那麽笨,呆頭呆腦的,怎麽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她了。
程今失笑。
“那麽早就等在這裏?”
丁一聽到熟悉的聲音,擡起頭,一雙眼睛比冬日裏的冰還要晶瑩剔透。
她暖暖一笑說:“你來了。”然後打開手機屏幕放在他面前,“不早了。”
“吃早飯了嗎?”程今邊走邊說。
“吃過了。”丁一跟上他。
“可惜了,剛想說我請。”
“得了吧,”丁一說,“上次勇奪倒數那頓還沒請呢,你自己算算你都欠我多少頓飯了。”
“行。”程今笑得很開心,“今天就請。”
“也不用太貴,”她說,“人均一千左右就行。”
“你訛我呢?”程今看着她一張笑意盈盈的臉,“回去睡個回籠覺吧,夢裏什麽都有。”
丁一笑笑沒說話。
想起他之前在課堂上睡覺被打擾就操天罵地,好幾次早上過來上課也都一副“別惹老子,再惹揍你”的樣子。今早這态度完全算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丁一看着他帥氣的側臉,問:“程哥?”
“嗯?”程今回頭看着她。
“今天沒有起床氣了?”
程今驚得瞪大了眼睛,“你怎麽知道我有起床氣?”
丁一學着他平時輕佻一笑,“你猜。”
“你猜我猜不猜。”程今也笑。
“我猜你頭有點歪。”
“嘿~”程今挑起一邊眉毛,巴掌蓋在她的頭上,“皮子癢了是不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丁一笑笑,沒說什麽。
吉他課快結束時,外面又飄起了雪,洋洋灑灑的,寒氣卻不逼人。
兩人收拾好東西,提前跟老師道了聲新年快樂,就離開了。
丁一把羽絨服上的帽子戴上,擋雪。大大的帽子裏藏住了耳朵和頭發,就剩一張清秀的小臉。
程今跟她并肩走着,人行道邊的綠化樹比人高,暗綠色的樹葉依然層層疊疊。他突然想捉弄一下她。
“丁一,你看那裏。”
“嗯?”
她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擡頭看去,程今跳起來抓住枝幹使勁搖了搖。
“啊~”驚叫聲沖破雲霄。
原本堆積在樹葉枝幹間的積雪倏地往下掉,丁一仰着頭兜了一臉。
程今也不見得好到哪裏去,滿頭都是雪粒,正連蹦帶跳的抖落鑽進衣領的冰碴。
“你有,”丁一沖過去拽住他手臂的衣物,咬牙切齒地說“你、有、毛、病、啊。”
她每說一個字就往他身上甩一巴掌。
程今吃痛,一邊躲避着她沒有章法可講的如來神掌,一邊計謀得逞笑得不能自抑。
“我錯了我錯了,姐,我認錯……”
“你給我站住。”
“我傻啊?站着給你打?我錯了……”
程今抽手旋身擺脫她的牽制,大街上你追我趕的兩個身影在斑駁的雪景中穿梭。
最終,程今為了兌現諾言順便賠禮道歉請丁一吃飯。
城東是一片老城區,這地方才算是地地道道的正宗本地人。丁一這種初中才跟着媽媽搬過來的,目前也只能算半個。
老城區多得是小橋小巷,房子挨着房子,成捆的黑色電線橫穿在房屋之間,門口還擺着已經燒過的蜂窩煤。一派灰呼呼的景象像成年舊報紙,和髒亂差不沾邊,是歲月沉澱下來的年代感。
丁一跟着程今站在一棟兩層小樓戶的紅漆大門前,轉頭看他。
“請我吃飯?”
程今不以為然,挑挑眉說:“怎麽了?在家吃就不算請了?”
這倒是把她問住了,也……算吧。
兩人進門時,客廳裏是電視播放的聲音。程今的爸爸正坐在沙發上,手裏修理着什麽東西。他媽媽在廚房裏忙活,聽到玄關處的關門聲,也出來了。
程母邊在圍裙上擦手邊說:“回來了,洗洗手準備吃飯。”
“媽,我同學過來玩。”
程今一讓開,後面的丁一完全暴露出來。
第一次去男生家!一個人!!還留下來吃飯!!!
說實話心裏緊張得一批。
程今的父母同時看過來,也不驚訝,臉上帶着和煦的笑。
丁一的身體習慣性的先做出了行動。
她微微傾身點頭,“叔叔阿姨好,我叫丁一,打擾了。”
程母笑道:“哎不打擾不打擾,丁一是吧,快放下東西休息一下,馬上就吃飯了。”
“好的,謝謝阿姨。”
程父放下手裏的東西,把茶幾上的水果往丁一的方向推,笑着說:“你阿姨今天做拿手菜,你先和程今玩兒着,這邊有水果,過來吃,別客氣。”
“好嘞,謝謝叔叔。”
丁一本來就不是內向的人,程今的父母也親切。三言兩語打過招呼之後,也就沒那麽緊張了。
立馬放下吉他,進廚房幫忙,被程母溫聲勸出來。
最後只好和程今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程父修理好手上的東西,晃悠着進了廚房,就只剩兩人在客廳,丁一頓時感覺輕松不少。
程今媽媽做的是排骨火鍋,一塊塊排骨在熱浪中翻滾,清湯晶瑩,陣陣飄香。再就點冬天裏最具代表性的水靈靈的蘿蔔塊,新鮮肥碩的大白菜,□□彈彈的嫩豆腐……
先喝點湯再煮菜,屬實是冬天最好的慰藉。
丁一吃完已經撐得走不動道了。
倒不是遇到好吃的非要一鼓作氣吃他個十一分飽,而是程今給她盛飯的時候,向她遞了個眼神,丁一當時就覺得事情不妙。
果然,碗到手裏的時候沉甸甸的,那死狗就差沒用腳往裏踩了,壓得嚴嚴實實,看起來不多,實際上一碗半是有了。
丁一發誓再也不要程今盛飯。
第一次在人家吃飯,也不好意思剩。最後活生生是硬撐完了。
程今坐在她旁邊,用手肘碰碰她。
“哎吃飽了沒,別客氣啊。”
丁一翻了個白眼“我謝謝你,沒人比你更大方了。”
“那就好那就好,”程今的臉上洋溢着捉弄得逞的壞笑,“你得多吃點,不然這小臉就不好捏了。”
說着他捏起她臉上的肉,還扯了扯。
丁一剛想像平時一樣打掉他那不安分的爪子,還沒來得及動手,程今的頭就中了一沙發枕。
“臭小子,不準欺負一一啊,爪子給我揣好了。”程父在一旁發狠道。
丁一受寵若驚,連忙擺手道:“沒有沒有,我們鬧着玩兒呢,叔叔。”
程父不買賬,還說:“丁一,他要是平時敢欺負你你盡管跟叔叔說,我來教訓他。”
“我怎麽了,”程今不服“還我欺負她,你是沒見她打我唔唔唔……”
“哎哎哎哎……”丁一連忙沖上去無助他的嘴,一邊把他往外拉一邊說:“胡說什麽呢,叔叔我先回家了哈,改天再來看你和阿姨。”
“不着急,再坐坐呀。”程母在一旁挽留到。
“不了阿姨,天晚了,一會兒不好打車。”說着丁一就已經把東西收拾好了。
“打什麽車呀,程今送你回去就好了。”程父站起來推了程今一把。
“我……”
程今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被程父塞了車鑰匙推往門邊了。
“開車小心啊,把一一安全送到家,要不你小子也別回來了。”
丁一迷惑的看着這一切,最終想了想打車好像要十塊錢,程今送也沒什麽不好的。就只好跟叔叔阿姨道了謝,跟程今一起出去了。
“你确定開這個送我?”
“怎麽了?有什麽問題?”
“确定?!”丁一皺着眉,不可置信的看着程今屁股底下這輛從頭到尾粉粉嫩嫩,還有小兔子圖畫的車。
看看車,再看看程今。車是好看的,人也是好看的,就是怎麽看都不搭。美男配粉嫩小車車,反差到有點幽默。
丁一笑得直不起腰,程今在一旁靜靜地忍受着她的嘲笑,忽然有種想把她扔在路邊的沖動。
“走不走?不走算球,老子走了。”
他作勢把小電車開出去好幾步,丁一瞬間慌了。
“哎走走走,我也沒說不走嘛。”她追上去,毫不猶豫上了車。
“坐好了,知不知道我人送外號什麽?”程今看着後視鏡裏也正歪頭看他的丁一,一本正經的問。
鏡子裏的人想了想,認真地回答他:“程咬金?”
“屁!”程今真的想把她從車上提起來,扔下去。“老子人送外號秋名山車神,坐好了。”
話音未落,小車一溜煙就飛馳出去了。
丁一驚慌之下一把揪住他兩側的衣服。
程今低頭,看了看她裸露在外面的手,心裏一動,頭也沒回的說:“揣我兜裏。”
路上有車,有人,還有風,丁一聽不真切,把耳朵湊近他。“啊?”
他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實在想不通世界上為什麽會有這麽呆的人,閉了閉眼,調整了一下心情,拔高聲音重複道:“把手揣我兜裏。”
“嗯?”丁一疑惑“為什麽?”
為什麽!居然還敢問為什麽!!
“哪兒那麽多廢話,叫你放你就放,那麽冷的天,爪子不想要了。”
“哦?”丁一這才懵懂的點頭,聽話的把手揣進他的外套兜裏。隔着幾層衣服還把手在衣兜裏懸空,生怕碰到程今讓他不自在。
她從來沒有坐過電動車,從來不知道坐電動車是一件這麽快樂的事情。明明那麽冷的天,手卻是暖暖的,心裏也是暖暖的,暖得在冰天雪地裏燙到耳根,在程今的背後是看不見的紅臉蛋。
街邊全是燈,橘黃色的,一顆挨着一顆,把路照得亮堂堂的。街上人還很多,車也多,兩邊的景色都在向後退,丁一的碎發被風吹得淩亂。
風不大,程今開得很慢。
兩人的背影就這樣平緩的駛過街口,只留下輕輕地聲音。
“程哥,為什麽要買這個顏色啊?”
“買來給我媽上班用的,結果她學不會。”
“哈哈哈……原來是這樣啊。”
“我給它取了個名字,知道叫什麽嗎?”
“不知道,叫什麽呀?”
“小粉紅女郎。”
“啊哈哈哈哈哈……”
“你笑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