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1)
“……将軍,”看到路德維希，席勒才稍微收斂了點，露出忌憚神色，“您怎麽在這裏？”
路德維希沒有回答他,轉向瑤光,微微颔首：“你還好嗎？”
瑤光點點頭：“恩。”
她猶豫了下,走上前,輕輕拉住路德維希的衣袖。
路德維希的眼中劃過一抹詫異,但随即側過頭，看向席勒。
他冷冷道：“自己去找小隊長領罰。”
“？！”席勒憤憤道,“憑什麽？！明明這個機器人要傷我在先,我……！”
他還欲再說,但瞥見路德維希的表情，又吶吶住了口。
路德維希的臉上像是覆着一層冰霜,平靜對席勒道：“這是你這個月第五次蓄意毀壞戰鬥機器人，按照軍規,超過2次者記小過,3次記大過，3次以上者,”頓了頓，“直接剝去軍職，貶為下級兵。”
聞言,席勒終于慌了：“這……長官！您不能這樣！”
他好不容易才成為上士，可不能就這麽功虧一篑！
路德維希只道：“去領罰。”
席勒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求情肯定無果,咬了咬牙,悻悻低下頭：“……是。”
臨走前,他狠狠瞪了眼瑤光：“你給我記住。”
瑤光根本不理睬他，往路德維希的身後看了眼，詫異道：“鹿班去哪裏了？”
“他在開作戰會議，”路德維希簡短道，“瑤光，你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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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光應了一聲，乖乖跟上他。
兩人穿過戰場，朝營地走去，路德維希注意到瑤光總是比他慢半步，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問道：“怎麽了？”
瑤光擡起頭：“剛才那個人……他讨厭我嗎？”
路德維希微怔：“席勒？”
瑤光用力點頭。
路德維希停頓了下，才道：“沒事，他不是針對你。”
瑤光道：“但他說我是‘一個随時可以丢棄的工具’，”她仰起頭，“路德，你也覺得我是工具嗎？”
她的目光澄靜而清澈，路德維希的腳步不由一頓。
半響，他嘆了口氣，輕輕拍了下瑤光：“不，你不是。”
“席勒的父親曾是機械師，”迎着瑤光疑惑的目光，他緩緩道，“但他将太多的精力投在機器人上，而忽略了席勒母子，到最後，甚至一走了之，留下他們母子兩人相依為命。”
彼時席勒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孩子，他的母親又是貴族，從不沾陽春水，可想而知兩人的生活會有多艱辛。
“這導致席勒将對父親的怨恨投射到機器人上，”他彎下|身，輕輕替瑤光撩開黏在臉上的一縷發絲，“所以這不是你的問題，你不用太在意他說的話。”
瑤光搖了搖頭：“我不在意。”
她很認真道：“可是他好奇怪——既然有錯的是他父親，他為什麽不去找父親算賬，反而把氣撒在我身上？”
路德維希微微笑了下。
“人類就是這樣。”
“好了，”他轉開話題，“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你完成。”
是新的任務嗎？瑤光立刻打起精神：“好！”
路德維希道：“我需要你立刻回營地，哪裏都不要去，直到我回來。”
聞言，瑤光一愣。
“那你去做什麽？”她下意識問道。
路德維希拍了拍她的腦袋。
“我要去西邊，”他說，“那裏發現了新的魔獸巢穴。”
瑤光立即道：“那我也……”
“不可以，”路德維希打斷她，“你必須留在營地。”
這是他第一次用嚴厲的口吻對瑤光說話，瑤光不禁愣住了。
“但……”她猶豫了片刻，小聲道，“我是戰鬥機器人啊。”
永遠站在守衛人類的第一條防線上——這不是戰鬥機器人的使命嗎？
路德維希定定望着瑤光，良久，一聲輕嘆自頭頂響起。
“不行，你還需要再訓練，”他說，“戰鬥不是一個人的事情，你要學會和其他的士兵配合，直到培養出足夠的默契，才能上戰場。”
正說着，旁邊走來幾名士兵，他們身後跟着兩臺戰鬥機器人，士兵一邊高聲交談，一邊打趣似地拍拍戰鬥機器人的肩膀，動作間，親昵極了。
瑤光直勾勾地看着他們。
“我知道了，”她忽然道，“那我回去訓練，”頓了頓，又熱切道，“三天夠嗎？”
路德維希嘆了口氣。
他只是輕輕摸了下瑤光的腦袋，道：“你先回去吧。”
……
深夜。
瑤光靜靜坐在飯桌前，她的面前擺着一盆草莓，顆顆飽滿，晶瑩的水珠在鮮紅的果肉上晃動。
就在瑤光數到第24000秒時，玄關處忽然傳來一道輕微的響聲。
她忽的站起：“路德？！”
路德維希出現在走廊口。
才短短數小時不見，那身筆挺的軍裝卻沾滿血污，半長的黑發淩亂貼着臉側，蒼白的肌膚上滿是傷痕。
不知為何，他的眼中一片死灰，宛若一片深潭。
看到瑤光，路德維希原本寂靜的灰眸中劃過一絲驚愕：“瑤光？你在這裏做什麽？”
“路德，你終于回來了！”瑤光一下跳起來。
“我等你好久！”她往前沖了幾步，想到什麽，又折回去，“啊，這個給你。”
她小心翼翼地端起桌上的草莓，湊到路德維希面前：“你餓了嗎？”
她查過資料庫，裏面說人類必須每天攝入一定量的營養，否則會變得虛弱。
瑤光獻寶似地将草莓往前湊了湊：“我洗得很小心，一顆都沒有碎掉。”
她的藍眸在燈光下閃閃發光，宛若剔透的藍寶石。
路德維希盯着瑤光雀躍的臉龐，喉頭忽然滾動了下。
“……謝謝你，”他低聲道：“但我不餓。”
瑤光愣了愣。
“……是嗎，”她有點失望，但随即又歡快起來，“沒關系，我可以給鹿班吃。”
“鹿班呢？他還在開作戰會議嗎？”
她兩眼亮閃閃地往路德維希身後看，似乎是指望鹿班會突然從哪個角落裏跳出來似的。
但就在瑤光探頭探腦的時候，一只大手忽然覆上她的眼。
路德維希沙啞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他不在這裏。”
瑤光眨了眨眼。
“好吧，”她從善如流道，“可以告訴我他的位置嗎？我去拿給他。”
路德維希的手緊緊貼着瑤光，說話間，她能感到他指腹上粗糙的手繭輕輕摩挲過她的皮膚。
不知為何，路德維希的手心冰涼得可怕。
“不用了，”在漫長如一個世紀般的沉默後，路德維希才緩緩開口，“他不會再需要這些東西了。”
瑤光困惑地眨眨眼。
“為什麽？”她百思不得其解，“他是人類呀。”
而人類是一定要進食的啊。
貼着她的手指忽然緊了緊。
路德維希低啞道：“鹿班已經死了。”
——就在一個小時前，他被三頭魔獸撕成了碎片。
瑤光愣住了。
路德維希抿了下嘴唇。
“魔獸的數量超過我們想象，”他低低道，“為了替援兵拖延時間，我們不得不派出一支誘餌隊伍，分散魔獸的戰力。”
而鹿班就在那支隊伍中。
作戰原本進行得很順利，可就在誘餌隊快與援軍彙合前，母獸忽然高聲尖叫，結果不知從哪又沖來一支新的魔獸群，一下追上了誘餌隊。
等他們費盡精力絞殺完魔獸，卻已經遲了
——包含了整整百人的精英隊伍，無一生還。
路德維希握緊拳頭，他甚至沒能找到鹿班的屍體。
那些魔獸瘋狂啃咬着一切，在它們的攻擊下，士兵被生生踏成肉醬，或是撕扯成碎片，到最後，部隊不得不将所有找到的碎肉規整在一塊，勉強做了個合墳。
聽到這裏，瑤光忽然擡起頭，詫異看向路德維希。
“路德，”瑤光小聲道，“你在哭嗎？”
她能看到男人淺灰藍的眸中有晶瑩在湧動。
“……”路德維希側過頭，避開瑤光的視線，沙啞道：“你看錯了。”
瑤光固執地搖頭：“我沒有。”
她踮起腳，小心翼翼朝路德維希伸出手，後者猶豫了下，最終嘆了口氣，輕輕閉上眼，任由瑤光觸上臉龐。
少女冰涼的手指碰上男人溫熱的臉。
她摸到粗糙的泥沙，泛着血氣的傷口，以及……一些晶瑩滾燙的液體。
瑤光抽回手，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些液體。
她知道，這是眼淚。
她還知道，人類傷心的時候會流淚。
“路德，”她忽然道，“機器人是不會流淚的，對嗎？”
就像它們不會吃飯，不會有名字一樣——它們也不會流淚。
路德維希一怔。
“瑤光，你……”
瑤光卻忽然打斷他：“不過，我會的哦。”
路德維希：“……什麽？”
瑤光舉起手，手指上還帶着路德維希的眼淚，她輕輕點了下眼睛，擡起頭：“你看。”
少女柔軟如花瓣的臉頰上挂着點點淚珠，乍一看，就像是流淚了一般。
“不過，”她有些苦惱，“我不能動。”
因為一動，眼淚就掉下來了。
瑤光朝路德維希伸出手：“路德，可以再借我一點……”
她還沒說完，路德維希忽然彎下腰，一把抱住她。
瑤光：“？！”
她下意識歪過頭：“路德……”
“……別動。”路德維希道。
他将臉埋在瑤光的肩側，綢緞般的黑發垂落，擋住他的面部表情。
他低啞道：“別動，一會就好。”
瑤光眨眨眼，感到一股溫熱的濕意自衣領處蔓延開。
“……好吧。”
兩人靜靜坐了會，當瑤光快把自己的衣袖扯脫線時，路德維希才擡起頭。
“好了，”他低聲道，“謝謝。”
瑤光看了他一眼，男人已經恢複到原來冷漠沉靜的表情，眼中像是含着一汪深潭，叫人揣摩不出他的情緒。
路德維希道：“你先下去吧。”
瑤光見他站起身，便問：“你不睡覺嗎？”
聞言，路德維希微微展露出個柔和的表情。
他摘下軍帽，輕輕蓋住瑤光的頭。
“不，”他柔聲道，“我還有事。”
瑤光只好離開客廳，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裏，路德維希依舊沒有動彈。
他站在原地，身子挺得筆直，昏暗的光線投射在他的臉上，将他的五官切割成明暗兩塊。
良久，一聲嘆息響起。
“瑤光……”
***
第二天，路德維希把瑤光帶去了他的工作室。
瑤光自醒來後就再也沒來過這裏，她好奇地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打量架子上一排排精密零件，最後停在一棟架子上。
架子上放着一盞制作精細的合金鳥，羽毛根根栩栩如生，瑤光忍不住伸出手，想摸摸它的翅膀。
“瑤光，”路德維希忽然喚她，“到這裏來。”
瑤光吓了一跳，心虛地收回手：“來了！”
她走過去，發現路德維希戴着護目鏡和手套，一副全副武裝的模樣。
路德維希輕點了下面前的工作臺，道：“躺下來吧，我需要修幾個地方。”
他手上拿着鑷子和開鑽，在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瑤光不禁有點緊張：“怎麽了嗎？我沒有需要修理的地方啊。”
路德維希：“嗯，只是做點調整。”
瑤光有些不安，但還是乖乖躺下來。
路德維希往她的胸口摁了幾下，只聽一聲尖銳的“滴——”，瑤光眼中的光暗了下去，她像一個僵硬的木偶，躺在工作臺上不動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再睜開眼時，路德維希卻不見了。
瑤光猛地坐起，視線飛快在房間裏轉了一圈，什麽都沒看到。
她僵了下，忽的跳下工作臺，直直沖了出去。
瑤光迅速跑過走廊，木質地板被她踩得咚咚響，她簡直像個炮|彈似的在整個房子內橫沖直撞。
可是，哪裏都找不到路德維希。
書房沒有。
工作間沒有。
就連書房她也找過了，但根本沒看到人影。
終于，瑤光在客廳停了下來。
從臉上傳來濕漉漉的觸感，但她沒有在意，表情茫然地環顧四周
“路德……”她喃喃道，“你在哪裏……？”
原本一直透徹的藍眸也暗了下去，眉眼耷拉下來，像一只被遺棄的小狗。
“嘭！”從廚房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是路德？瑤光的眼睛亮了起來，一下沖了進去：“路德！你在嗎……？！”
她錯愕站住。
路德維希站在廚房裏，身上穿着一件明顯尺寸不合的圍裙，他看到瑤光，面上罕見掠過一絲窘迫，“瑤光？你醒了？”
瑤光直勾勾走過去，盯着他的手，道：“這是什麽？”
路德維希端着一盆奇怪的東西，表面一片焦黑，還散發出一股難聞的焦味。
他沉默了下，突然轉移話題：“感覺身體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
瑤光有些莫名其妙，但迅速回答：“很好！”
她舉起手臂，想證明下自己，但路德維希忽然道：“別動。”
瑤光立刻像被按了暫停鍵般不動了。
路德維希放下那盆不明物體，彎下腰，用圍裙擦了擦瑤光的臉，一邊道：“怎麽哭了？”
瑤光一愣。
“怎麽會？我又不會哭……”她突然頓住。
從路德維希的圍裙上傳來濕意，瑤光意識到什麽，忽然瞪大眼，擡起手，緩緩撫上臉龐。
她的臉龐一片濕潤。
“路德！”她的眼睛一下瞪如銅鈴，“為什麽我有眼淚？！”
路德維希望着她吃驚的模樣，忍不住牽了下嘴角。
“這是我修整的新功能，”他說，“現在你會流淚，需要睡眠，也可以進食了。”
瑤光愣愣望着他。
路德維希輕輕拍了下她的腦袋，說：“稍等。”
他瞥了眼那盆焦黑的東西，停頓了下，走到冰箱前，取出一小碗草莓。
路德維希把草莓遞給瑤光：“吃一顆試試看。”
瑤光取出一顆，拿到嘴邊，卻又停下來，猶豫看向路德維希。
路德維希鼓勵她：“吃吧。”
瑤光才将草莓放入口中，頓了頓，小心翼翼咀嚼起來。
路德維希問：“怎麽樣？”
“……”瑤光咽下草莓，表情露出幾分茫然，“不好吃。”
“味道好淡，都是水的感覺，也沒有很甜，”她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麽鹿班會喜歡這種水果，“我更喜歡草莓味的能量劑。”香香的，還甜絲絲的。
“不過，”她又道，“其實感覺也不錯。”
她很喜歡把食物咽下去的動作，“感覺……”瑤光努力組織措辭，“感覺像‘活着’。”
路德維希笑了，輕輕替她擦去嘴角的草莓。
“來，”他低柔道，“我還需要你做件事。”
聞言，瑤光立刻放下草莓：“好！”
路德維希帶她來到書房，遞給她一支筆和本子，說道：“現在，我需要你想一個密碼組合。”
瑤光接過筆紙：“密碼組合？”
“是的，”路德維希道，“密碼組合由八個單詞組成，你可以任意選取喜歡的單詞，不用要求它們之間有聯系。”
瑤光似懂非懂地點頭：“好。”
她乖乖在書桌前坐好，咬着筆杆，苦思冥想了很久，忽然問道：“我可以寫喜歡的東西嗎？”
“當然可以。”
“人呢？”
“也可以。”
“好！”瑤光表情歡快起來，迅速在紙上寫下一串字，遞給路德維希，“我寫好了。”
路德維希接過來，看了眼，露出詫異的表情。
“确定是這些嗎？”他又确認了一遍。
“嗯！”瑤光用力點頭。
她期盼地看着路德維希，兩眼亮閃閃的，像是期待他說什麽，但路德維希卻迅速收起那張紙，輕輕撫摸了下瑤光的腦袋：“好。”
瑤光有些失望，但還是蹭了蹭他：“嗯！”
“瑤光，記住，”路德維希忽然道，“這個密碼組合絕對不能在外人面前提起，你要忘記這件事。”
瑤光愣了下，下意識道：“可是我不會忘記的。”
只要這份數據存儲在她的中央處理器裏，她就不會忘記。
瑤光提議：“你可以删掉我的數據。”
但令人意外的是，路德維希卻搖了搖頭：“不，我不會這麽做的。”
當他說這句話時，眼中閃着莫名的光。
***
兩年後，帝國軍處。
“裏面的人聽着！”一個身着軍裝的年輕男子站在軍處大樓前，高聲喊道，“帝國決定網開一面——如果交出叛亂的機器人，我們可以免除對各位的處分。”
他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至整個大樓。
“反之，”他冰冷道，“就地處決！”
“長官！”一名士兵沖進來，驚慌道，“第一道防線已經被他們破了！”
一名年輕的黑發軍官聞言，緩緩從掩體後站起身。
他滿臉血污，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盡管如此，從那雙淺灰藍眸中透出的光卻鋒利無比，令人不敢直視。
“我們還剩下多少兵力？”路德維希盯着窗外，平靜道。
士兵咬了咬牙。
“還有幾十個兄弟，”他的聲音沉痛無比，“……這是北極星幸存的所有人數了。”
曾幾何時，北極星曾是帝國最為驕傲的先鋒部隊，在與魔獸的對決中所向披靡，深受百姓的愛戴。
如今，那些用來抵禦魔獸的大炮，卻轉而對向了他們。
多少人在魔獸的鐵騎下掙紮活下來，誰能料到，卻在最後沒能幸免于同伴的槍口。
思及至此，士兵是在忍不住內心的悲痛，垂下頭，低低發出一聲哀泣。
“你想交出瑤光嗎？”路德維希忽然道。
士兵一愣，随即激動起來：“當然不！”他的雙手用力握拳，“瑤光是我們的夥伴……她是戰友！我是絕不會把她交給那群人渣的！”
他才說完，一只冰涼的大手忽然拍上他的肩。
“好，”路德維希說，“說的不錯。”
士兵愣了愣，随即用力點頭：“是！”
“路德，”這時，從二樓的樓梯口探出一個人頭，一名帶着金絲邊眼鏡的男人急聲道，“你快來！”
路德維希收斂起神色，朝二樓走去。
“飛鶴，怎麽了？”
飛鶴是北極星部隊僅剩的幾名技術人員之一，他帶着路德維希疾步朝二樓走廊的盡頭走去，一邊道：“時空穿越裝置已經構建完畢，可以進行傳送了。”
但沒等路德維希開口，他又道：“但有一個問題。”
路德維希：“什麽？”
飛鶴停下腳步，正色看向路德維希。
“開啓一次傳送門需要大量能源，”他說，“但我們目前僅剩的能源只能夠讓一人傳送出去。”
“路德，你打算怎麽做？”他低聲道，“我和其他人倒是不要緊，關鍵是你，”他頓了頓，“席勒肯定不會放過你。”
席勒早已放話，重金懸賞路德維希，他的人頭在黑市甚至已經被炒到了一億帝國幣的高價。
可想而知，如果讓路德落入帝國軍的手裏，絕對比死好不了多少。
“其實，就算席勒抓走瑤光也不要緊，”飛鶴說，“當務之急是先把你傳送走，等民衆的怒火稍微平息點了，我們再救瑤光出來。”
戰鬥機器人襲擊人類的報道才出來，民衆正在氣頭上，自然将炮火集中在戰鬥機器人身上。
路德維希卻像是沒聽到他的建議，自顧道：“瑤光在哪？”
飛鶴只好道：“和傳送裝置在一起。”
兩人走到走廊盡頭的房間，路德維希剛推開門，一道纖細的身影就撲了過來：“路德！你怎麽才來？！”
飛鶴忙道：“瑤光，你注意點！路德受傷了。”
瑤光：“！”
她忙從路德維希的懷中爬起來，一雙大眼瞪得圓溜溜的：“痛嗎？我壓到你了？”
路德維希緊繃的眉眼微微展開：“沒事。”
他輕輕撫摸了下瑤光的腦袋。
飛鶴在旁邊吹胡子瞪眼：“你就寵她吧！”
路德維希警告地瞥了他一眼，才轉向瑤光：“瑤光，有件事需要你幫忙。”
聞言，瑤光立刻正襟危坐：“當然可以！”
她興沖沖道：“是要迎擊敵人嗎？我已經準備好了！”
“不，”路德維希卻搖頭，“我需要你探路。”
瑤光一愣：“探……路？”
路德維希的眸光閃了閃，低聲道：“是的，飛鶴已經完成了時空穿梭裝置，但由于時空隧道不穩定，我們需要選出一個先行探路的人選，”他頓了頓，看向瑤光，“你願意去嗎？”
飛鶴瞪大眼：“等等？路德？！你在說什……！”
路德維希伸出一只手，示意他止聲。
飛鶴似乎明白了什麽，臉色變了又變，最終，長長嘆了口氣。
“随便你吧。”他煩躁地說着，走到一旁去。
路德維希重新轉過頭，看向瑤光：“你願意嗎？”
瑤光立即挺起胸：“當然可以。”
路德維希是她的長官，她會無條件服從他的一切命令。
路德維希笑了：“很好。”
瑤光眨眨眼，她覺得路德維希的笑容有些奇怪，像是淺淺浮在水面的浮萍似的。
路德維希道：“為了保證傳輸正常，我需要先關掉你的電源。”
瑤光不疑有他：“好的。”
她按照路德維希的指示，在那個圓球形的傳輸裝置前坐下，擡起頭，眼巴巴瞅着路德維希：“路德，我準備好了。”
路德維希點頭：“好，你閉上眼。”
瑤光應了一聲，乖乖閉上眼，但她等了許久，卻不見路德維希有動靜。
她忍不住睜開眼：“路德……？！”
一陣冷香忽然環住她——路德維希伸手，輕輕抱住瑤光。
瑤光吓了一跳：“路德？你怎麽了？”
路德維希卻沒有回答她，只是用力地收緊手臂。
“嘭！”
一枚炮彈呼嘯自他們身側飛過，落進隔壁的房間。
瑤光聽到士兵響起慘叫，不禁有些坐立不安：“一定要現在傳送嗎？要不要我先去外面……”
“……不用，”路德維希低聲道，“還有其他人在，你不用擔心。”
他側過身，動作輕柔地替瑤光撩起耳邊的碎發，頓了頓，終是抽手。
“好了，”他輕聲道，“閉眼吧。”
瑤光躊躇了下，但還是緩緩閉上眼。
路德維希伸出手，在她的胸口點了幾下，很快瑤光垂下頭，靜靜不動了。
“飛鶴，”路德維希清晰道，“來幫我啓動裝置。”
“……這樣真的好嗎？”飛鶴嘀咕，“你打算為了她，連性命都不要了？”
路德維希沒有回答他——他打開了瑤光的中央處理器，正往裏面輸入一串複雜的代碼。
“你在做什麽？”
飛鶴湊過去一看，陡然睜大眼：“等等……路德？！你幹什麽？！”
他錯愕地望着那段代碼：“你要删掉瑤光的記憶？！”
“不是删除，”路德維希說，“只是加密起來而已。”
飛鶴：“草！那和删除有什麽區別？”他用力點着中央處理器，“而且你還他媽給這個程序設置了隐秘功能？那瑤光根本就沒法檢查到嘛！那樣一來，她不就……不就是……”
他愣愣停了下來。
就仿佛，這裏的一切從未發生過一般。
“可是……”他喃喃道，“這樣真的好嗎？”
聞言，路德維希的手微微一顫。
“沒有關系，”他低聲道，“她會在新世界活下去。”
而這裏的一切，就如同沉入水中的石頭，很快消失在記憶的洪流中。
因為只有褪去舊殼，蝴蝶才能破繭而出。
飛鶴咬緊嘴唇。
“……我不理解，”他不可置信地搖着頭，“你為什麽要做到這般地步？”
對此，路德維希只是笑了笑。
這時，瑤光的中央處理器發出一道機械的電子音：
【保護程序設定完畢，啓動代碼：Polaris。】
【請設定啓動密碼。】
路德維希頓了頓，輸入一排字母。
飛鶴瞥了眼，不禁道：“等等，這不是瑤光的啓動代碼嗎？”
路德維希沒有理他，按下【确認】鍵。
中央處理器運轉了一會，又道：
【啓動密碼設定完畢，請問是否進行啓動？】
路德維希按下确定，停頓了會，電子音又響起：
【請注意，一旦啓動Polaris保護程序，記憶數據将被永久加密，請再次确認，是否要啓動程序？】
這次，路德維希頓住了。
飛鶴注視着男人的臉龐，嘆了口氣。
“這樣真的好嗎？”他低低道，“你會被她永遠忘記，無論是你為她做的任何事情——包括你這個人，她都不會再有印象。”
這樣……真的值得？
“滴！”
但在飛鶴說出下一句話前，路德維希已經按了下去。
電子音：【确認完畢，啓動Polaris保護程序。】
飛鶴阻攔不及，哀哀嘆了口氣。
“瘋子，”他低低道，“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但下一瞬，卻聽面前的男人道：“不會。”
飛鶴一愣。
路德維希擡頭，淺涼的藍眸中緩緩綻開一絲暖意。
“只要她能活下去，”他低聲道，聲音柔和，宛若和煦春風，“就足夠了。”
***
瑤光緩緩睜開眼。
她似乎沒暈過去多久，整個房間依舊維持着剛才的形勢——席勒被壓在地上，梢兔等人拼命撐住縫隙，而一名黑發少年單膝跪在她的面前，他的頭低垂着，脖頸低低垂下，幾乎折斷。
瑤光望着他，喉頭猛地一顫。
少年擡起頭，露出一張蒼白的臉。
“別哭，”他沙啞道，“沒什麽好哭的。”
瑤光一愣，才發現不知何時，她已淚流滿面。
“路德，”她低低道，“我……”
“沒事，”路德維希溫聲道，“我在這裏。”
他朝瑤光伸出一只手，後者用力地握住，宛若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怎麽樣？”海伽緊張道，“成功了嗎？”
衆人看向瑤光的臉頰，不知何時，那些黑色病毒的蔓延停住了，僵在瑤光的臉上。
成功了？衆人正欲松口氣，冷不丁身後傳來一陣大笑。
“哈哈哈哈哈！”席勒大笑起來，“路德？你居然真的解開了Polaris程序？！”
“幹什麽？！”蓋烏斯道，“現在瑤光已經不怕病毒了，你還有什麽好笑的？！”
“哼，蠢貨，”席勒冷冷瞥他一眼，“你真以為這麽做會有用？”
蓋烏斯一愣。
席勒滿意地端詳他的表情，緩緩道：“少年，你不知道Polaris的作用是什麽吧？”
他意味深長道：“它可不僅僅是為了消除記憶哦。”
Polaris保護程序的真實目的——是為了幫助瑤光抵抗機器人三大原則。
只要有三大原則在身，瑤光就不得有自己的意志，只能淪為人類的工具，正是因為如此，路德維希才封印了她的部分數據，巧妙幫助瑤光擺脫三大原則。
可如今，Polaris程序已經被解開了。
蓋烏斯震驚：“你說什麽？！”
“可惜啊，”席勒假惺惺道，“只差一點，你們幾乎就成功了。”
但就算遏制了他的病毒又如何，掙紮到最後，瑤光還不是落入他的手中？！
席勒的面上騰起得意，高聲道：“瑤光，把他們都殺了！”
衆人：“！”
“等等！瑤光！”海伽立刻喊道，“別聽他的——他才是敵人啊！”
但已經晚了。
瑤光緩緩站起身，雙目如炬，緊緊盯着衆人。
她擡起左手，手臂上的拟态被解除，露出底下的合金皮膚。
“咔啦！”
她的手臂迅速變形，很快，一道巨大的等離子大炮取代了左手的位置。
衆人面色大變：“瑤光……”
“嘭！”
一道劇烈的炮聲吞噬了衆人的喊叫！
面前亮起刺目光芒，衆人下意識閉上眼，但下一瞬，一道慘叫卻陡然劃破空氣。
他們一愣，忙擡起頭。
只見席勒慘叫着倒在地上，他的左臂不翼而飛，只留下個深深的血窟窿。
“你……你……！”他雙目通紅，沖瑤光嘶吼，“你這是做什麽？誰允許你攻擊我了？！”
瑤光靜靜瞅着他。
她忽然道：“你錯了。”
席勒一愣：“什麽？”
“不是三原則，”瑤光緩緩道，“還有第四個。”
席勒：“？！”
“放屁！”他叫起來，“你在胡說什麽？！”
瑤光平靜道：“我沒有胡說。”
她往前跨出一步，緩緩道：
“第一條：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或看到人類受到傷害而袖手旁觀。”（注1）
“咔嗒！”她抖了下手臂，等離子炮重新上膛。
“第二條：機器人必須服從人類的命令，除非這條命令與第一條相矛盾。”（注2）
她舉起手，漆黑的槍洞對準席勒的頭部。
“第三條：機器人必須保護自己，除非這種保護與以上兩條相矛盾。”（注3）
她在席勒面前停下，迎着後者驚懼的目光，緩緩擡高手臂，頓了頓，低聲道：
“第四條，機器人須以自身意志行動，當此條命令與上述命令相矛盾時，該命令則優先于任何原則。”
“你……”席勒震愕地望着她，“你說什麽？！”
他臉上的得意已不複存在，大滴的汗水順着額頭滑下，狼狽地沾濕了衣襟。
瑤光抿了下唇，遞出手臂，等離子炮的炮口緊緊貼上席勒的額頭。
她垂下頭，靜靜看向席勒。
從這個角度望過去，那雙淺色的藍眸奇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