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安妮的生命,始于一雙手,和一句話。
手是男人的手,溫暖而寬厚,輕柔地撫摸着她的發絲。
話是寄托的話,輕柔卻濃厚,緩緩萦繞在她的耳側。
“以後,”那人的深情中莫名帶着一絲寂寥,輕聲對她道,“希望你不再孤身一人。”
然後,黑暗褪去,光明傾瀉,她緩緩睜開了眼。
安妮從一張巨大的工作臺上醒來。
她迷茫地環顧了一圈四周,首先對上一張男人的臉。
男人約莫四十歲左右,身穿筆挺西裝,頭戴一個小小的圓檐草帽,頭發雖一絲不茍地梳在腦後,卻已隐隐染上霜白。
安妮遲疑了下,道:“……父親?”
男人眼中閃過一絲怔忡,瞬間看向工作臺對面的一個男人:“老師,這是……?”
被他稱為“老師”的男人撓了撓頭,吐掉嘴裏的螺絲釘:“呃,我以為你想要個女兒。”
有一瞬,安妮似乎從男人眼中看到了怒氣,但卻又轉瞬即逝,他深吸一口氣,拿下圓檐草帽:“不,我的女兒只有安。”
他轉向安妮,頓了頓,說道:“而她……也不是誰的替代品。”
聞言,從老師的框架眼鏡後劃過一道譏諷,他哼了一聲,拿起一旁的扳手:“随便你,反正我完工了,請把尾款付了吧,瓊斯先生。”
“嘿,親愛的小姑娘,”他又沖安妮道,“快下來,我要整理工作臺。”
他的語氣不客氣,但對安妮沒有惡意,後者點點頭,輕盈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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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了想,走到男人身邊:“父親?”
瓊斯先生目光複雜地看着她,過了好一會,才道:“我不是你的父親,你……要叫我園長先生。”
“好的,園長先生,”安妮從善如流改口,停頓了下,睜大眼,“那我呢?”
她的眼睛睜得圓圓的,像兩顆剔透的玻璃珠,指着自己的鼻子,大聲道:“先生,我叫什麽?”
瓊斯猶豫了下,說:“安……安妮,”他突兀地停頓了下,“你是安妮。”
他帶着安妮離開了工作室。
安妮發現,瓊斯先生是一座游樂園的園主,在這裏工作的大部分員工都和她一樣是機器人,瓊斯先生把她帶到游樂園,告訴她以後她也要在這裏生活。
“好的,先生,”安妮很聽話地點頭,“那我的崗位是什麽?”
她誤以為自己也是工作人員了。
瓊斯愣了愣,嘴邊的話轉了轉,道:“那……你想做什麽?”
安妮沉思片刻,指着不遠處一棟黑箱子似的屋子道:“我想在那裏工作。”
“鬼屋?”瓊斯驚詫,“你确定嗎,安妮?”
安妮很肯定:“是的。”
她有些好奇地望着從鬼屋裏走出來的孩子,其中一個被吓得不清,正抱着一名機器人哇哇的哭。
安妮的視線停在小孩緊緊摟着機器人的手上,流露出幾分迷戀。
不知為何,她非常喜歡人類這樣的接觸。
據說人類會有雛鳥情節,她若有所思地想,那自己對人類的接觸有所依戀,會不會是最開始程序啓動時受到瓊斯先生撫|摸的緣故?
瓊斯端詳着她的表情,只好道:“好吧。”
最後,安妮做了鬼屋的引導員。
她很滿意這份工作,因為每次孩子們被吓得吱哇亂叫時,都會第一時間撲上來,像抓着根救命稻草似地緊緊摟住她。
在擔任引導員的這段時間裏,她遇到了很多有趣的孩子,其中一些很喜歡她,尤其是個卷發綠眸的小孩,他明明很怕生,卻總是喜歡纏着她問些有關機械的問題。
“安妮,”這個名叫梢兔的小男孩輕輕拽着她的衣袖,“老師說聖誕節快到了,我們可以和朋友交換禮物,”他猶豫了下,怯怯問,“你可以和我交換禮物嗎?”
安妮搖頭:“但我不是你的朋友。”她只是鬼屋的工作人員。
“沒有關系!”小梢兔急了,“我喜歡!我想當你的朋友!”
他一着急,安妮的袖子都被揪得變了形,她為難地皺了下眉,說:“好吧,你想要什麽?”
小梢兔苦思冥想了會,眉頭舒展開:“要不你編個新的故事吧?”
他來鬼屋玩過好幾次,這幾個主題都已經玩膩了。
誰知安妮卻拒絕了:“抱歉,我做不到。”
“我不懂,”小梢兔的眼中滿是困惑,“你這麽聰明,為什麽不能編個新的劇本?”
安妮垂下頭,對他笑了笑。
“準确說,我無法進行有關‘創造’的行為,”她細細解釋,“我們機器人是根據人類輸入的指令而行動的,無法做出超出指令外的事情。”
她想了想,指着路邊一株花道:“比方說,我可以臨摹出這株花,但我無法創造出一朵新的花。”
小梢兔愣愣望着她。
“你的意思是,”他慢慢道,“你沒有思想嗎?”
安妮一愣。
“唔,可以這麽說,”過了會,她又開口,“梢兔,雖然我們在外表上和人類有着高達90%以上的相似度,但我們沒有情感,也沒有思考能力。”
頓了頓,她将手放在梢兔頭上:“因為我們是機器人,我們不需要這些東西,機器人只需要完成命令就好了。”
小梢兔深深皺起眉。
“不對,”他固執道,“哥哥說,只要是有生命的東西就一定有思想,就連這朵花也是!”
他似乎生氣了,用力扒拉開安妮的手,指着那朵花道:
“踩花的話,它會痛,把花摘下來,它也會哭!”
“安妮什麽都不懂!我再也不要來找你了!”
“洛比,我們走!”
小男孩氣沖沖地對機械狗道,後者響亮地汪了一聲,跟着小主人跑遠了。
安妮怔愣地望着他的背影。
原來……在梢兔心裏……
她愣愣地想,機器人也是有生命的嗎?
隔了幾個月,安妮又遇到了位特殊的小客人。
小客人名叫安,是瓊斯先生的女兒,黑發黑眼,莫名跟她生得有幾分相似,只不過安妮看起來是十六歲少女的模樣,安卻只有八歲。
瓊斯不好意思地對安妮道:“真是抱歉,她一定要來玩鬼屋……”
“當然!”安大聲道,“我最喜歡鬼屋了!”
她興沖沖地拽着安妮的手:“姐姐,哪個鬼屋最好玩?!”
作為鬼屋的引導員,安妮立刻背誦道:“鬼屋一共有五個主題,如果你喜歡吸血鬼,可以玩古堡血夜,或者偏向驚悚逃殺類型的話,我們這裏也有公路殺人站……”
“提問!”安高高舉起小手,“有沒有姐姐擔當的主題?”
“我?”安妮詫異地搖了下頭,“我是引導員,不會參與主題扮演的。”
“啊……”安失望地撅起嘴,“可是小姐姐的頭發好長,跟電視裏的貞子好像……”
“安,”瓊斯立刻道,“怎麽說話的?”
“沒事,園長先生,”安妮的資料庫裏也有貞子的數據,“令媛的誇贊讓我受寵若驚。”
她是鬼屋的工作人員,被別人說像鬼,難道不是對她的稱贊嗎?
瓊斯:“……”
最後,安還是在安妮的陪同下玩了所有的主題室,瓊斯先生說她難得出來一趟,所有什麽都想玩。
他的笑容裏流露出歉意:“這孩子一直呆在病房,從沒出去過,我們工作又忙,想必她一個人很孤單吧。”
安妮聞言,若有所思地看着安,她正和小梢兔激動地讨論着下一個主題玩什麽。
是的,小梢兔也在。
雖然他上次放言要和安妮絕交,但沒過幾天,自己又眼巴巴地跑回來了。
安妮對此已經習以為常,人類嘛,是她見過的所有生物中最搖擺不定的一種了。
可惜安和小梢兔沒能繼續玩——安原本好好的,突然暈倒,吓得瓊斯先生忙把她帶去醫院。
離去前,他愧疚地對安妮說:“安身體不好,今天得先回去了。”
“沒關系,”安妮點點頭,“下次再來,我會留個檔期給她的。”
聞言,瓊斯臉上莫名露出一絲複雜的情緒:“下次啊……”
“姐姐……”安已經醒了,可憐巴巴地縮在瓊斯的懷裏,像只脆弱的小兔子,“那下次我再來的時候,可以去玩姐姐主演的主題館嗎?”
安妮一愣。
“姐姐人這麽好,”安斷斷續續道,“扮演的鬼……也一定很溫柔。”
她吃力地伸出一只手,勾住安妮的衣服。
安妮低下頭。
人類幼崽的手瘦瘦小小,蒼白的皮膚下隐隐隆起青筋,像是一張畫架上繃緊的脆弱畫布。
安妮默默地想,現在五個主題館的內容都已經定下來了,如果她去主演,那就要一個全新的劇本。
她能感到小梢兔在盯着自己,她頓了頓,鬼神使差道:“……好。”
安才松了口氣。
她很開心地松開了手,仰起頭,眼中滿是細碎的光。
“那就說好啦,”因為虛弱,她只能小幅度地沖安妮揮手,“我到時候來找你!”
安妮也對她揮了下手,看着瓊斯先生帶着安離去。
“你也回去吧,”她對小梢兔說,“今天已經不早了。”
小梢兔聽話地點頭:“那我明天再來。”
安妮沖他笑了笑:“再見。”
但是後來,他們誰都沒有再來。
安妮想方設法從機器人同事那裏得知,小梢兔的哥哥勒令他不許再去游樂園,說他是在“玩物喪志”。
而安,據說那天她被瓊斯先生送去醫院後,就再也沒有出來。
安妮的眼睫顫了顫,她忽然明白那天瓊斯先生那句意味深長的“下次”什麽意思了。
安怕是……沒有下一次了。
機器人同事道:“喏,這是你要的恐怖故事大全。”
她疑惑地看着安妮收下,問:“你要這個做什麽?”
“看。”安妮撒了個謊,畢竟如果她說自己要寫個恐怖劇本,可能會被同事扭去修理工廠。
“好吧。”同事聳聳肩,和她告別。
安妮望着同事離去的背影,抿了下嘴。
普通機器人會像她這樣,試圖去創作一個全新的故事嗎?
普通機器人也會像她這樣……胸口泛疼嗎?
安妮輕輕将手覆在胸口。
她擁有超強化的記憶庫,可以說這個世上沒有她答不出的問題,但現在——安妮想,她回答不出這些問題。
***
從鬼屋那一別後,又過了三年。
短短三年,發生了許多事。
首先是游樂園,随着花荒星的污染問題加劇,越來越多的原住民選擇移民,游樂園的客人也急劇減少,加上瓊斯先生來游樂園的次數屈指可數,整個游樂園竟漸漸荒廢了。
後來安妮才知道,這幾年內安的病情急劇惡化,瓊斯先生為了她的身體忙得焦頭爛額,還欠下了大筆債務,根本無暇顧及其他。
“不過也沒用了,”同事告訴她,“瓊斯先生的女兒已經死了。”
安妮一驚:“你說什麽?”
“就是上周的事,”同事道,“對了,安妮,這事還和你有關呢。”
安妮遲疑:“……我?”
“瓊斯先生說想把他女兒的大腦捐給你,”同事道,“問你願不願意。”
安的大腦?
安妮愣了下,下意識看向同事:“你覺得呢?”
“唔,他随便說說而已,”同事做了個聳肩的動作,“瓊斯先生是我們的主人,我們能有什麽決定權?”
聞言,安妮不禁皺了下眉。
同事的話其實沒有錯——這是正常機器人的思維,但安妮卻隐隐覺得,瓊斯先生是真心想要征詢她的意見。
但她幾乎沒有絲毫猶豫:“好。”
同事砸吧了下嘴:“那我明天去告訴瓊斯先生。”
“……阿丘,”安妮躊躇了下,問同事,“你覺得……如果我有了大腦,會變得如何?”
阿丘奇怪地看着她:“不會如何啊。”
“從生理學角度來說,你依舊是機器人,”阿丘用一種冷靜到幾乎無情的口吻道,“我不知道瓊斯先生為什麽想把安的大腦給你,但無論他的初衷如何,結局總是不會變的。”
安妮盯着她,她知道阿丘的下一句話是什麽。
阿丘說:“安已經死了,不會再回來了。”
***
安妮完成了大腦置換手術。
在醫院裏,她終于見到了時隔五年的瓊斯先生。
瓊斯先生瘦了很多,明明還穿着那身安妮第一次見他的西裝,袖口,肩膀等地方卻空了一大截,遠遠望去,簡直像個套着棕色麻袋的稻草人。
他看到安妮,露出了一個疲憊不堪的笑容。
“好久不見,”他輕聲道,“你長高了,安妮。”
安妮的眼睫顫抖了下。
不,機器人不會長高。
——是瓊斯先生矮了。
他的背像蝦一樣伛起,四十多歲的人,卻同七八十的老人一般蒼老,兩鬓滿是飄雪。
“瓊斯先生,”醫生走進來,輕聲細語道,“我們都準備好了,可以開始手術了。”
瓊斯先生正要說話,醫生卻又加重語氣:“但在手術之前,我必須再同您确認一遍,您确定——要将令媛的大腦移植到這臺機器人的身上嗎?”
瓊斯先生:“……是的。”
他的手在顫抖,但他的聲音堅定無比。
“醫生,請準備手術吧。”
随後,安妮被轉入了手術室。
當她躺上手術臺時,醫生忽然往手術室外看了眼,随即道:“先等等。”
他走過去,推開門,瓊斯先生走了進來。
“安妮,”瓊斯先生徑直來到手術臺前,不知為何,他的眼圈紅紅的,像是哭過一場,“你……你要加油。”
安妮不明所以。
“只是一場小手術而已,”她以為瓊斯先生在擔心,便道,“不會有什麽問題。”
瓊斯先生的眼神掙紮了下。
但最後,他還是什麽都沒說,輕輕握住安妮的手。
“以後……希望你不再孤單一人。”
在說出這句意味深長的話後,他用力地握了下安妮的手。
“你喜歡這樣,對吧?”瓊斯先生對她笑笑。
有一瞬,那個溫和的老先生似乎又回來了。
但當安妮眨了眨眼,他又變為一張憔悴、充滿風霜的臉。
安妮說:“瓊斯先生,我……”
“噓,”醫生不贊同地皺起眉,“安妮,到手術時間了。”
醫生擡起手,戴着橡膠手套的手指按上她的胸膛,微一用力,安妮的眼前一暗。
她的電源被切斷了。
等再次醒來,安妮已經躺在鬼屋內,周圍一圈站着同事。
“你醒了?”阿丘好奇問,“感覺怎麽樣?”
同事紛紛七嘴八舌:
“人類的腦子和我們有什麽不一樣嗎?”
“據說人類大腦的含水量高達85%,安妮,你晃一晃腦袋,能聽到水聲嗎?”
安妮:“……”
她推開衆人,問:“瓊斯先生呢?”
莫名的,幾乎所有人的聲音都暫停了一瞬。
安妮皺起眉:“怎麽了?”
“額……安妮,”羅伯特船長道,“你還不知道嗎?”他的表情有些古怪,“園長先生已死了。”
安妮的身子猛地一晃。
她感覺自己的發聲系統似乎出了故障,否則為什麽她想要說話,卻連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良久,沙啞的聲音才從喉嚨裏碾出來:“……什麽時候的事?為什麽?”
“就在你做完手術,”阿丘補充,“園長先生在醫院裏自鯊了。”
自鯊?
安妮深吸一口氣,從椅子上跳下來:“我知道了。”
“你要去哪裏?”見她作勢欲走,阿丘說,“園長先生死了,我們這座游樂園就要關閉了。”
所以他們也沒有工作好做了。
安妮的腳步一頓。
“我要去看書,”她緩緩道,“我的恐怖大全還沒有看完。”
随後,便是漫長的孤寂。
瓊斯先生死後第一年,安妮讀完了所有能找到的恐怖故事資料。
瓊斯先生死後第二年,她寫了十幾部廢稿。
瓊斯先生死後第三年,游樂園的機器人相繼報廢,到最後,只剩下安妮和羅伯特船長在內的寥寥幾人。
瓊斯先生死後第四年,她終于寫出了劇本,但……也即将走到生命的盡頭。
漆黑的樹林裏,安妮用身體擋在樹洞的空隙中。
她的面前是虎視眈眈的奇美拉,身後則是虛弱的梢畑。
安妮目不斜視地盯着不斷靠近的奇美拉,低聲問梢畑:“你說過,奇美拉畏火吧?”
“安妮,”梢畑虛弱道,“不要做傻事。”
“當然不是傻事,”安妮說,“機器人做事很講究效率,我已經計算過,這件事的成功率高達90%,而你活下來的可能性也有60%。”
所以,值得一試。
“可是……”梢畑低聲道,“那你呢?”
她幸存的幾率有多少?
安妮微不可見地一頓。
“別這樣,”她轉成一副輕快的語調,“你不是最讨厭機器人嗎?別費神關心我啦。”
梢畑:“但……這不一樣!”
安妮收起笑容。
“既然這樣,那就拜托你一個忙吧。”
梢畑下意識問:“什麽?”
“請收好這個。”安妮遞過去一個小小的本子。
她咕哝道:“應該沒有機會演給你們看了,只能讓你把劇本帶回去了,麻煩有空幫我燒在游樂園裏吧。”
梢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燒在游樂園裏。”安妮很有耐心地重複了一遍。
因為——安和瓊斯先生就葬在游樂園嘛。
奇美拉還在不斷靠近,它似乎很享受玩弄獵物的最後幾分鐘,短短幾米,它走得不緊不慢,鑲嵌在身體中央的巨眼閃着興奮的紅光。
梢畑怔忡地看着那本薄本,不禁問:“這是你寫的劇本?”
“對,”安妮點頭,“沒什麽大不了的,就是講了一個小女孩的故事。”
她畢竟還是不甘心,快速道:“算了,好歹也是機器人想出來的第一個故事,我簡短跟你說說吧。”
“這個故事是,有個小女孩的鬼魂經常出現在雨夜裏,因為沒人能看到她,所以她一直很孤單。”
“但後來她撿到了一具屍體,附身在上面,這樣她也就有身體了,”安妮盯着不斷蠕動的奇美拉,繼續道,“可惜,屍體已經腐爛發臭,大家知道她不是真正的人類,依舊不肯靠近。”
她将手按在肩膀上,用力一扯,整條左臂直接被扯斷,安妮在手裏掂量了下,丢出去。
奇美拉猛地張開身體,分出一條黑色觸手拽住左臂,送入口中咀嚼。
“小女孩一直等啊等,她只是想找個夥伴,但是沒有人出現,她站在雨夜裏,仿佛全世界的雨水都向她傾倒。”
梢畑聽着她平靜的語調,心頭有一塊地方卻一直發痛,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般,他用力咬了下嘴唇,問:“……然後呢?”
結果安妮竟道:“沒有然後了,沒人來找小女孩,她一直孤單地等到世界末日。”
梢畑不由一怔。
安妮看到他的表情,竟撲哧一聲笑出來。
“不不不,”她笑了,“這只是我原來的結局,但現在我打算改一改。”
梢畑輕聲問:“改成什麽?”
“小女孩一直在等大雨結束,等有人找到她,”安妮說,“但其實,她錯了。”
“只有天放晴,大雨才會結束。”
奇美拉吃掉了安妮的胳膊,重新向他們移動。
安妮面對着它,緩緩直起身。
“而只有太陽出現,天才會放晴。”
她失去了一只腳和一條手臂,身形搖晃,卻堅定地邁出一步。
她回過頭,眸光如火,炯炯看向梢畑。
“梢畑,”安妮說,“我願意成為那顆照亮天空的太陽,替你們驅趕走雨天。”
她一步向前,走出了樹洞的範圍。
在她的對面,奇美拉張開了身體,深不可測的黑暗如同一張深淵巨口,朝她當頭罩下。
安妮勾了下嘴唇,将手覆在胸口,那裏是她能源核心的位置。
下一瞬,奇美拉将她一口吞下!
而安妮,也狠狠敲碎自己的胸腔。
“轟——!”
她引爆了能源核心。
作者有話說:
這也是我很喜歡的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