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傅嘉涵心裏一緊, 卻沒有挪開目光。兩人目光對上, 頗有些劍拔弩張的意味。就這樣持續了兩秒, 傅嘉涵先示弱, 想要扯着露出一個笑容，卻見郁峰漫不經心地挪開了視線。
“你爸爸知道我們的關系嗎？”傅嘉涵突然開口。
“我還沒有說。”郁小娴遲疑了一下, 還是實話實說, “我爸爸說我還小，大學不急着談戀愛。”
“……”他就說為什麽剛剛那個男人看他的目光那麽淩厲，原來是因為他拐走了她的女兒了。
傅嘉涵：“你爸爸剛剛應該看到我們倆了。”後面的話不用他說郁小娴也明白了，像他爸這麽聰明的人, 估計早就看出他們倆的關系了。郁小娴剛開始還有一點緊張, 但是很快就消失：“不用擔心，我爸爸最寵我了，跟他撒撒嬌他就什麽都不會說了, 而且，我已經成年了。”
傅嘉涵手虛握成拳，抵在嘴巴輕咳了一聲, 暗想, 看來暫時不能讓他知道自己觊觎他的女兒四年多了。
不過話雖這麽說, 但是傅嘉涵為了不讓郁小娴為難, 晚會後面的時間倒是沒有跟郁小娴太親密, 當然也沒有刻意避開距離。倒是後面的時間為了拍出完整的舞臺效果, 兩個人也都是站在三四排正中間的位置進行拍照。
這不是郁小娴第一次被別人指導拍照了, 之前部長有跟她講過一些, 後來她的搭檔也教過她一些，但是這些感覺都跟傅嘉涵教她的感覺不一樣。
在聽他指導的過程中，郁小娴最直觀的感受就是他在這方面知識的淵博。無論是理論知識還是動手經驗他都是很豐富的，所以能用最簡單的話語給她解釋那些專業術語，時不時還能舉出他拍照時遇到的有趣事情。
郁小娴看着這樣優秀的傅嘉涵，眼中有光。
晚會過後，郁小娴要進行一些簡單的采訪，采訪者包括觀衆，老師以及出席的嘉賓。她跟傅嘉涵分別後，随即采訪了幾名觀衆，随後又抓緊時間，湊到了郁峰的面前。
郁峰剛與別人合照完，那人與他說了幾句後便離開了，而郁小娴就是趁着這個時間沖到他面前。
“郁總。”她笑眯眯地說道，“我是校媒的記者，可不可以采訪你幾個問題？”
郁峰笑了一下，目光落到郁小娴挂着的記者證上面，面上露出贊許之色：“我閨女都是正式記者了哦。”
郁小娴笑眯眯地看着他：“那你接不接受采訪呀。”
“那必須接受啊。”郁峰簡單理了一下他的領帶，道，“光采訪不夠吧，是不是還要拍照？我這身怎麽樣，需要換一套嗎？你媽媽這次給我準備了三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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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小娴簡直要沒眼看了。郁峰在外人面前嚴肅沉穩，但是在自己的女兒面前就是另外一副模樣了。一開始還堅持着問了他幾個問題，後來無奈選擇放棄了。
“閨女你不再多問幾個嗎？”
“已經夠了。”看着自家老爸一臉希冀的目光，郁小娴換了一個溫和的說辭。好說還歹解決了采訪和拍照的問題，郁峰拍拍她的肩膀：“晚上一起吃夜宵？”
郁小娴搖頭：“算了，我可不想跟學校領導一起吃飯。”
郁峰也不強求：“那明天一起？”
郁小娴點頭答應了。後來郁峰有事便先離開了，郁小娴又在現場停留了一會兒才離開。她本想回一趟宿舍，半途收到傅嘉涵一起吃夜宵的消息，于是換了一個方向去找他。
傅嘉涵在老地方等她，見她過來便遞了一杯水給她。郁小娴喝了一口，水溫熱，正是适宜的溫度。
“今晚沒有跟你爸一起吃飯？”
“他今晚肯定有應酬，不想去。”郁小娴神色懶懶，“不過明天要跟他一起吃。”
傅嘉涵點頭。
“說起來我們一家都是A大的。”郁小娴忍不住笑了一下。
“那是挺有緣分的。”
郁小娴點點頭，笑了一下，後來不知道想到什麽，笑容又淺了一些。傅嘉涵注意到她的表情，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将話問出口。
晚上回到宿舍，郁小娴趁自己記憶還清楚的時候整理了一下晚上收集到的資料，憑借着印象列了一下稿子的大綱。接着又把晚上拍的照片上傳到電腦上裏，選了一些關于郁峰的照片，打算發到自己家的群裏。
打開一個叫“社會主義好家庭”的群，郁小娴把照片發了出去。
娴寶：我拍的！求表揚！
發出去後郁小娴就沒有再看消息，洗了澡之後發現群裏多了很多的消息。
美露：嗯，模特真帥！
帥峰：嗯，模特真帥！
美露：@帥峰要點臉哦
帥峰：帥得臉都離家出走了
美露：……
兩人就在這個群聊了起來，過了一會兒郁媽媽突然反應過來：我閨女呢。
帥峰：@娴寶
美露：@娴寶
帥峰：是不是沒有誇她，她傷心了？
美露：要不……誇誇她？
帥峰：誇什麽？
就在這尴尬的沉默時刻，郁小娴出現了。
娴寶：…………
娴寶：我要生氣了！
下一秒郁峰就發了一個紅包在群裏，郁小娴手疾眼快搶到了一個手氣最佳，頓時笑眯眯不再生氣。她跟他們又聊了一會兒才互相說了晚安去睡覺。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有點晚，郁小娴去吃了個早餐，回來便一鼓作氣将新聞稿寫完，最後将稿子和昨天的照片一起發給了主編。做完這些後她起身收拾了一番，背了一個包素面朝天就出門了。
沒辦法，郁峰就喜歡她素面朝天不施粉黛的真實樣子。
郁峰在校門口等她，等她上車後便朝市中心開去。郁小娴好奇問道：“不在學校附近吃嗎？”
“你們學校附近的肯定都吃膩了吧。”郁峰抽空看了她一眼，“都餓瘦了。”
“……”郁小娴輕咳了一聲，換了個話題，“你知道去哪裏嗎？A市你又不熟。”
“早摸透了。”郁峰臉上一股得意勁，“來之前我跟你媽就開始在查這邊有什麽好吃的。”
郁小娴看他還算輕車熟路地帶她去了一家私房菜館，點了一桌正宗的A市特色菜。吃飯的過程，兩人的話題就沒有斷過。郁小娴在熟人面前就是個小話痨，郁峰自然也是能言善辯，父女倆湊一桌，兩個人硬是吃出了十個人的熱鬧。
吃到一半的時候，郁峰端着一杯飲料，慢悠悠地道：“閨女，談戀愛了嗎？”
“你幹什麽問這個。”郁小娴沒有直接回答。
“關心你啊。”
郁小娴斜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多關心一下自己，少抽煙，對身體不好，我跟我媽都跟你說了那麽多次，你就是不聽……”
郁峰就是随意提了一口，哪裏想到郁小娴就跟他媳婦一樣開始念叨起來，他痛并快樂地聽着。後來話題自然而然又變了，但是吃到最後郁峰還是給繞了回來：“閨女，你還小，不急着談戀愛哦！現在的小屁孩還嫩着呢，不懂疼女生！”
“那我找個大一點的？”
“不許。”郁峰立馬瞪眼睛，厲聲說道，“不許找年紀大的！”
郁小娴無奈應道：“好好好。”
郁峰察覺到自己有些嚴肅，于是放緩了語氣，語重心長地說道：“閨女，你不懂，現在的人啊不單純了……”郁小娴生無可戀地聽他爸念叨着，這些話郁峰已經說了不下十遍了，從她準備入校，到每次打電話的反複叮囑，郁小娴聽得都沒脾氣了。
“……所以不急着找男朋友，你現在還小，不急，以後爸爸會幫你把關的。”
郁小娴松了一口氣，應了他一聲，才算結束了這個話題。跟郁峰吃了這頓飯後，郁小娴沒課，便跟着郁峰在A市晃悠。接下來恰好遇到周末，郁小娴便空出時間跟着郁峰到處跑。
郁峰一開始還想讓郁小娴帶他在A市逛逛，哪裏想到自己閨女比自己還要糊塗。
“你都不出來逛街的嗎？”他問。
郁小娴想了一下：“沒什麽時間，就很少出來了。”大一的課不算少，但是她又在校媒，平日裏事還挺多的，周末往往很少有時間出來。如今一個學期快要過去了，她去過的地方屈指可數。
郁小娴沒說什麽，郁峰倒是露出心疼的表情，摸摸她的腦袋：“辛苦了。”
“沒事啦。”郁小娴淡定得很，“反正快期末了。”
郁峰空出時間陪了郁小娴幾天，最後還是要離開了。等到郁峰離開了，郁小娴才慢慢感受到期末的來臨。她的課程陸續結束，忙碌的時間一下子就空下來，最開始郁小娴還覺得有些不适應。
她收拾了一下東西去了自習室，裏面人很多，郁小娴找了一會兒才找到空位。剛坐下，就收到傅嘉涵的消息。
之前因為郁峰的緣故，兩個人好幾天沒有見面了。有時候傅嘉涵想要見她，她累到不行最終還是沒有去找他，讓他白白在宿舍門口前等了很久。此時看到他的消息，郁小娴心裏也有些內疚，于是便同意了。
【我在自習室，等你哦。】
***37***
自習室裏并沒有兩個并排的位置，于是兩人商量了一下便去了校外的一家咖啡店。咖啡店位于學校有一定的距離，所以裏面的人并不算多。
郁小娴跟着傅嘉涵進去後，發現這裏還算是幽靜，等坐到座位上，她覺得這裏真的算是一個很适合學習的地方了。咖啡店的二樓有隔間，坐在裏面的時候十分惬意。
“你們什麽時候放假。”傅嘉涵問道。
郁小娴想了一下：“二十五號就考完最後一門了，你什麽時候考完？”
“二十三號。”
郁小娴頓時羨慕起來。傅嘉涵好笑地看着她：“我們考試的時間開始得要早一些，有什麽好羨慕的。”
“就是羨慕。”
“行。”他笑了一下，“票買好了嗎？”
“嗯。”
郁小娴一坐下就已經把書攤開了，後來倒是跟傅嘉涵聊了起來，等反應過來差不多到午飯時間了，兩人也沒出去，直接在裏面點單吃飯。因為吃飯兩人習慣性地坐一排，吃着吃着又開始聊起來了。
郁小娴覺得這種感覺很奇妙，認識他不算久，但是她在他面前真的特別的自在，話也會情不自禁地變多，只要他在眼前，就會有說不完的話。而在這樣美妙的氛圍下，郁小娴不但吃完了飯，還吃了一塊甜點。
反應過來後差點沒撐死。
倒是傅嘉涵皺着眉：“就吃這麽點？”
郁小娴頓時想把他踹出去，結果沒過多久又跟他聊了起來。某一個瞬間，兩個人都突然安靜下來，對視着，誰都沒有先開口。中午的咖啡店不算特別安靜，說話的聲音隐隐約約從四處傳來，聲音不大，不仔細聽便很容易會忽略。
不安靜的空間裏，隔壁的親吻時低不可聞，但偏偏兩人都聽到了。
郁小娴率先轉開視線，傅嘉涵輕聲在她旁邊笑了一下，動作寵溺地揉了揉她的腦袋：“想什麽呢！”
“聽不懂你在想什麽。”郁小娴嬌嗔。
下午郁小娴沒再跟傅嘉涵聊天了，低頭複習的時候卻忍不住恍惚。算起來她人生中的接吻經歷也只有一次，暫時做不到心如止水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郁小娴摸摸自己的臉，心裏又強調了一遍，嗯，很正常。
摸完之後，郁小娴仿佛突然有了心靈感應一般擡頭，果然對上傅嘉涵的視線。他臉上表情淡淡，但仔細端詳便能發現他眼中淺淺的笑意。最讓郁小娴頭皮發麻的是，傅嘉涵不知道已經專注地看她多久了。
“你……”
“噓——”他伸出一個指頭抵在唇上，郁小娴下意識就住嘴了。他偏頭笑着看她，“這麽聽話？”
下一秒郁小娴便打算直起身，卻沒想到對方的速度更快，湊過來，俯身親了她一口。親了之後臉上是得逞的微笑。
郁小娴嬌嗔着瞪了他一眼，沒幾秒自己也忍不住笑出聲。
下午的複習時光就這麽悠閑地過去了，晚上跟傅嘉涵揮手告別後，郁小娴回到宿舍後，臉上的笑容慢慢斂起。
今天雖然過得很愉快，但是複習的效率卻很差，她最初制定的複習計劃，今天連一半都沒有完成。
第二天，傅嘉涵照例約郁小娴去複習。她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他了。今天他們仍然沒有去自習室，還是在昨天的那家咖啡店。
店內安靜，輕緩的音樂傳來，撫平客人內心的急躁。郁小娴沉下心安靜複習，一個上午都沒怎麽說話。倒是傅嘉涵擡頭看了她幾眼，沒去吵她，低頭看着書。
十一點一刻，傅嘉涵手指在郁小娴的書本旁叩了幾聲。
“怎麽了？”郁小娴聞聲擡頭。
“餓了嗎？”傅嘉涵笑望着她，“要去吃飯嗎？”
郁小娴低頭看了一下時間，猶豫了幾秒，擡頭笑笑：“走吧。”
咖啡店內提供的午餐并不美味，于是兩人收拾後便直接離開了。從咖啡店出來，兩人牽着手去了南門常去的店，慢悠悠吃完飯，兩人又牽着手在校園慢悠悠走着。
下午的複習時光依舊在咖啡店內，剛坐下來的時候心情還沒有平靜，于是兩人輕松地聊了一會兒天，才開始複習。
傅嘉涵低頭看着書，郁小娴也把自己的書拿出來，只不過在看書之前她看了一下時間。
三點零八分。
郁小娴眉頭微皺，看了眼對面看見看書的人，最終還是什麽話都沒有說。兩人都是很快能靜下心看書的人，複習的時候倒是安然無恙。只不過……
“餓了嗎？想吃飯嗎？”
郁小娴擡頭，看着他帶笑的眉眼，遲疑道：“我現在還不餓。”
“好，那我們晚點再走。”
六點多的時候，傅嘉涵又問了一遍，郁小娴收拾好東西，跟着他走出咖啡店。她察覺到傅嘉涵又想帶她去南門，于是即使制止：“我們去食堂吧。”食堂離得近，加上吃飯應該也不會浪費很多時間。
事實上她想得太多了。
距離咖啡店比較近的西食堂飯菜并沒有那麽美味，傅嘉涵自發地帶着郁小娴去了相對美味多了的東食堂。郁小娴安慰自己至少比南門近了，可是一頓飯吃下來所花費的時間并沒有減少。
眼看已經七點多了，複習計劃還有一大半沒有完成，加上明天就要考試，郁小娴感覺到自己內心已經開始焦慮了，一種漂浮在空中的不踏實感緊緊攫住她，不停地拉着她往下拽。
這樣的焦躁不安在傅嘉涵一直在女生宿舍門口拉着她說話的時候達到了頂點。
“已經很晚了。”郁小娴壓抑着自己，扯出一個微笑，“我想回去了。”
在以往郁小娴也曾這麽說過，但是也只是一種嬌嗔，其實心裏并不想走。傅嘉涵也以為她今天也只是開玩笑一般的，也就沒有及時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
“怎麽了。”他仍然拉着她的手，臉上是自然的笑意，臉上有光影交錯，卻更顯五官深邃。他低聲笑道，“是不是被蚊子咬了？要不我們在福附近走一走？”
郁小娴搖頭，嘴裏反複只有一句：“我想回去了。”
“回去做什麽？”
“複習，明天就考試了。”
他輕笑：“今天都複習一天了，晚上好好休息吧。我家小娴這麽厲害……”
“師兄。”郁小娴沉聲打斷他的話。
傅嘉涵目光鎖定她臉上的表情，這時候也發現她情緒不對勁：“你怎麽了？”
郁小娴一字一句強調道：“我一點也不厲害。”
傅嘉涵第一反應就是她在說笑，“我家小娴也太謙虛了吧。”
郁小娴沉默着。
傅嘉涵擡頭摸了一下她的頭，語氣溫柔：“怎麽突然就不開心了。”
郁小娴現在心裏十分複雜，她像是一個過來人一樣看着自己心內的兩種情緒互相打架。一種是因為不能安靜複習打來的焦躁，一種是因為自己無理取鬧的愧疚。
“我想回去了。”她輕聲說道。
“回去可以，但是你先說說怎麽不開心了。”傅嘉涵眉頭微蹙，“難受的時候跟你親親男朋友說說吧。”說完他伸手欲要抱她，郁小娴一下子就躲開了。
傅嘉涵仍舊維持着手臂張開的姿勢，臉上神情一怔。
郁小娴擡頭，表情認真地看着他：“我一點都不厲害，我現在也不開心。”她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麽心情，她看着他一臉無辜而又輕松的神情，心裏升起了一個不好的念頭，她想破壞這樣的表情。
等到他反應過來，果然看到他臉上錯愕的表情，那表情中隐隐帶着受傷。郁小娴又看了他一眼，心裏又難過又帶着點酸澀，她張了張嘴，最後什麽話都沒有說就離開了。
這個時候傅嘉涵沒有挽留她。
在上樓的時候，郁小娴忍不住握緊了手，指尖陷進手心，她卻絲毫感受不到疼痛。腦海中回想起她剛剛的話。
“師兄，我覺得……跟你談戀愛太浪費時間了。”
在她無意識的時候，更多傷人的話被她死死壓抑着。可是她不知道，緊緊只是這樣一句簡單的話，就足夠讓傅嘉涵難過。
郁小娴回到宿舍的時候很沉默，不過大家都在安靜複習，暫時沒人發現她的異常。等她洗完澡出來，雖然心裏難受，但是好在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她跟大家一樣坐在自己的書桌前，安靜的看書。明天就要考試，她也沒心思想太多今晚的事情。
不多時舍友就開始陸續收起書，安靜的宿舍裏才開始有了點熱鬧的氣息。
“我的媽呀，我要萎了，總算把老師劃的重點複習了。”
“我也終于複習完了。”
周喻清随後也跟着接道：“期末複習周真的好辛苦，現在困得要死。”說完她打了一個哈欠，“小娴，你複習完了嗎？”
“還有一些。”
“加油，我先睡了。”
“嗯。”
舍友陸續上床，宿舍的大燈關上，只有郁小娴的書桌前亮着一盞燈，在這黑暗中莫名帶着點寂寥。
郁小娴此時又困又累，但她仍然強打着精神，因為白天的悠閑，如今她其實還有很大一部分的內容沒有複習。有好幾個瞬間，她都已經想放棄了，不考高分了，就追求及格就好了。
這樣的念頭一起，更多的悲傷就随之而來。郁小娴心裏自嘲到，難道你還要看着自己再一次沉淪？
她自嘲地笑笑，起身給自己接了一杯水。她倚靠在一邊的櫃子上，神色淡淡地喝着水。突然間她不知道心裏一動，将水杯放在自己的桌上，起身朝向南的陽臺走去。
這個陽臺外面向宿舍外的區域，底下有一條寬闊的路，常常能見到有人經過。她說不出自己現在是什麽心理，但只要想起有一點可能，她開門的手就忍不住顫抖。
門打開，夜裏帶着清涼的空氣撲面而來。她走出去，向下望去。萬籁寂靜的夜晚，微風吹來帶着涼意，宿舍下的路燈仍然亮着，暖黃色的燈光在這夜色下顯得寂寥。路邊停了一排小黃車，與這路燈為伴。
郁小娴的目光落在路邊席地坐在臺階上的男生身上，心裏湧上一股難言的酸意。
***38***
郁小娴不假思索地回到了宿舍，拿了鑰匙就往樓下跑。
路上大部分宿舍的燈都已經熄了，只剩下樓道一直亮着的燈。安靜的宿舍樓，全世界仿佛只有她奔跑的聲音，堅定而又焦急。
不遠處傳來奔跑的聲音，傅嘉涵沒理會，低着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周身在夜色浸染下，整個人透着一股清冷的氣質。
腳步聲越來越近，傅嘉涵臉上漫不經心的表情一下子就變了，他遲疑地擡起頭，對上郁小娴的目光。
時間仿佛一下子就按了放慢鍵，郁小娴停下了奔跑的腳步，目光不錯的看着他，內心酸澀。他臉上神情十分驚訝，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光。就這樣一恍惚，郁小娴已經走到他面前，蹲在他面前，小小的一團，卻伸手堅定地握住他的手，聲音帶着顫抖：“對不起。”
沉默幾秒，傅嘉涵反客為主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很涼，但是郁小娴握住的時候，卻覺得溫暖，從心裏升起的暖意。
“你下來幹什麽。”他聲音中帶着澀意。
“對不起。”郁小娴反複重複着，低頭，眼淚卻一下子掉在傅嘉涵的手背上，“我剛剛不應該這麽說的，是我不好，師兄，對不起……”
郁小娴越說越哽咽，明明受委屈的不是她，但是在他面前她一下子就哭成了一個淚人。傅嘉涵輕聲嘆了一口氣，伸手将她抱在懷裏。
他下巴抵在她頭頂，聲音中帶着感嘆：“傻姑娘，哭什麽呢。”
輕聲一句，溫柔十分。
等到郁小娴平靜下來，夜色更深了，附近的宿舍已經沒有燈光了。眼前只留有一盞路燈。郁小娴想起剛剛自己的嚎啕大哭，不好意思地埋在傅嘉涵的懷裏。但是她想起自己要說的話，于是又坐直身子，看着他：“對不起，你罵我吧。”
傅嘉涵沒有開口，目光沉沉得看着她。良久，他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腦袋，語氣澀然：“對不起。”
郁小娴一下子無措起來，來不及給出反應，只能被動地聽他講話。
“沒有能及時發現你的情緒，對不起。讓你這麽壓抑，對不起。沒有及時哄你，對不起。沒有讓你開心……”
郁小娴一下子就捂住他的嘴：“不要說了……”她又開始哽咽，眼淚一顆一顆落下，“我很開心，跟你在一起我很開心。”
直到這個時候，傅嘉涵才扯出嘴角，露出一個笑意。
“別哭了。”他伸手，拇指抹去她臉上的淚，“哭得我都心疼了。”
夜風吹來，兩人的情緒都平複下來。郁小娴靠在他的肩膀上，傅嘉涵輕撫着她的頭發，力道輕柔，郁小娴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快回去吧。”傅嘉涵低聲道，“明天就要考試了，早點睡覺。”
“好。”她應了一聲，卻沒有動作。
傅嘉涵多問了一句：“複習完了嗎？”
郁小娴沒有瞞他：“還沒有。”頓了頓，她輕聲說道，“還有很多。”
傅嘉涵苦笑一聲：“是我的錯。”
“別說了。”郁小娴嘟囔了一句，“再說我又想哭了。”
“小哭包。”
郁小娴嬌嗔了一句。
傅嘉涵低聲笑了一下，這才說道：“我猜你回去也不會睡覺，要不要回去拿書跟我去自習室學習？”
臨近期末，學校有部分自習室一天二十小時都開放着，因為有保安輪班守着，安全問題也有一定的保障。
郁小娴仍舊遲疑着。
“你在宿舍的效率要是很高的話就不會想出來複習了。”傅嘉涵沉聲道，“而且在宿舍可能會吵到你舍友，也不自在。我保證，我這次絕對不會打擾你了。我……就是想陪陪你。”
“那，你在這裏等我？”
“嗯，回去多加點衣服，晚上涼。不要跑，我在這裏等你，不走。”
在傅嘉涵的注視下，郁小娴慢慢地走回到了宿舍，心裏前所未有的被一種踏實感萦繞。
傅嘉涵注視着郁小娴的背影，直到看不到才收回目光。他看着自己的影子，自嘲地笑了一下。
口口聲聲說着喜歡別人，卻一不小心在人家心裏捅了一刀。傅嘉涵心裏自嘲，別人不知道她心裏的壓抑，難道你還不知道嗎？
整個晚上，他一個人坐在臺階上，腦海裏卻回想起郁小娴高中的時候。那種被束縛住，壓抑得要喘不過氣的那種抑郁。
剛剛她的眼神就是這樣的。
他怎麽把人逼到這樣的地步。
郁小娴輕手輕腳回到了宿舍，舍友都已安然入睡，有輕微的鼾聲響起。她小心翼翼地收拾好東西，換了衣服，這才離開了宿舍。
傅嘉涵仍在燈下等着她，見到她的時間，露出一個笑容，眼神十分溫柔。郁小娴快走幾步到他面前，把手伸到他手裏。
“這麽快？”他笑着反問。
“嗯，是不是特別難得。”
“多久我都等。”
“肉麻。”
“只說給你聽。”
兩人低聲說着，走到了自習室。自習室內燈火通明，偌大的教室只有零星幾人，走進去就連腳步聲都仿佛有了回聲。
郁小娴坐下複習，心情與剛剛完全不一樣。已經熬過了最困的時候，她現在已經非常清醒，加上心裏已經不再壓抑，複習的效率也随之提高。
等她複習完，合上書，窗外仍然是一片夜色的清寂。她轉頭看向傅嘉涵，他專注地看着書，側臉輪廓流暢利落，眉眼也因為臉上認真的神情而更加地有魅力。
察覺到郁小娴的視線，他擡頭，眼中已有了笑意：“複習完了？”
“嗯。”此時她心裏輕松不少，臉上也帶着笑意。
“要趴下睡一會兒嗎？”
“算了，這個時候睡等下起來會很困。”郁小娴環視了一下周圍，手撐着下巴，饒有興致地說道，“要不要聊天。”
傅嘉涵合上書：“想聊什麽。”
“都可以。”郁小娴想了一下，輕咬了一下下唇，最終還是忍不住笑出來。
“我還從來沒有在自習室通宵過，真是奇妙的體驗。”
“心态很好哦。”
“那是因為有你的陪伴。”
傅嘉涵心中一跳，就聽到郁小娴笑着說道：“真的非常非常非常謝謝你。有時候會覺得很奇妙，但是我覺得，你是懂我的。”
“人一生這麽短，遇見一個懂自己的人真的不容易。”
因為懂她，所以才會知道她焦慮的是什麽，才會在她最需要的時候陪着她在自習室熬夜，而不是以着關心為目的勸着她去睡覺。
因為懂她，所以才知道她在乎什麽。
在這樣一個清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自習室，郁小娴講了很多從來沒有在其他人面前說過的話。
“我爸媽都是A大的，所以從小別人就覺得我應該也是A大的學生。越長大才越覺得壓力很大。我小時候挺聰明的，真的，在高中以前我都是第一名。可是……有一句話不是這樣說的嘛，早慧意味着早衰。我以前多優秀，之後跌落的時候就會有多慘。”
郁小娴在紙上寫了一個大大的V字，随即她指着它說道：“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高中的生活就是一個V字形，除了最初和最後的頂點，中間的過程都特別的讓人難受。”
講起了那段時光，她仿佛回憶起那時候難受而又慘淡的心情：“最初進入學校，我一直是第一，那時候可真風光啊，聽說其他年級的人也都知道我的名字。但是後來我的成績就開始慢慢下降了。”講起這個的時候，郁小娴沉默了一下，傅嘉涵伸手握住她的手，“難受就別說了。”
“不，我沒事。”郁小娴笑笑，繼續說道，“我總不能一直逃避。其實那個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回事，我沒有早戀，也沒有追星，我每天都在學習，但是我的成績就是一直在下降。”
最讓人絕望的不是，你因為沒有努力而比別人差，而是你拼盡全力卻依舊比不上別人。而她的經歷，卻要比這還要艱難多了。
“我是看着自己慢慢成績下降，我一直都很冷靜，我就看着自己沉淪，跌落到谷底。我想改變，但是我起不來，你知道的，那種感覺就像是在沼澤，越掙紮越沉淪得快。”
“我爸媽其實沒有給我壓力，但是我就是不甘心，可能是因為曾經算是有過一點輝煌，所以很難接受自己的失敗和不優秀。每次考試出來我都一直以為是谷底，下一次考試就會再給我一次暴擊。不管是下降的過程，還是一點點努力往上爬的過程，都走得太艱難了。”
講到這裏的時候，哪怕她拼命克制，眼中還是有了淚花。
那段最抑郁絕望的黑暗時光裏，是她一個人清醒而又麻木的踽踽前行，哪怕遍體鱗傷，也得咬牙撐過去。
在無數個看不到黎明的光的黑暗中，唯有一盞小臺燈亮着，而她只能咬牙堅持着。成績單上每一分的進步，背後都藏着無數的努力。在最後的一年裏，她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學習上，喝完了幾百包的咖啡，熬過了無數個日夜，累到了身體紊亂，臉色蒼白。
“我一點都不聰明，能考到這裏來，無非就是比別人多了幾分努力。”
傅嘉涵心疼地抱住了郁小娴，腦海裏回想起初見她是意氣風發的樣子，當初那麽一個驕傲的人，卻在三年的時間裏滿臉帶淚而又平靜地說出我不聰明只是比較努力而已這樣的話。
他心裏難受極了。
“小娴，你是最棒的。”他輕吻着她的頭頂，“對不起，我來晚了。”
錯過了你最壓抑的高中。
郁小娴搖搖頭，在他懷裏，語氣堅定地說道，“你來得剛剛好。”
“有你陪着，我不會像過去那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