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
果然如姜曉所料, 蔣茜還沒跑回知青點就後悔了。
想到姜曉竈上炖着的牛肉,她滿腔的怒氣不知不覺沒了蹤影,腳步越來越慢, 心裏越來越不平。
那麽大一鍋牛肉,只有她和陸奕兩個人吃, 中午吃不了晚上還接着吃, 日子不要過得太舒坦。
可憐的她,連玉米面饅頭都吃不飽!
知青點吃飯采取的是男女分竈開夥,女知青們分到的口糧全放到一塊, 統一安排輪班做飯, 為了堅持到領糧日,每頓的飯量都得按着人頭算着來, 一點多的都沒有。
現在她們的白面大米只有一點了, 得留着過年的時候吃。這段時間就靠着玉米面扛, 每天不是玉米面饅頭就鹹菜, 就是鹹菜就玉米面饅頭, 燒個白菜湯, 油花花兒都看不到幾滴, 肉就更不要想了, 偶爾男知青想辦法出去弄點豬下水回來分給她們,那就算是開葷了。
哪像姜曉, 直接炖牛肉!又是大米飯又是下面條,早上還吃了雞蛋!
她在心裏不停罵自己, 重活一回, 一句話不對就往外沖的臭毛病怎麽還是改不掉, 當時要是再忍忍, 多跟姜曉說兩句好話, 訴訴苦,姜曉肯定會被自己說服,留自己下來吃午飯,她就能痛痛快快地吃個夠了。
聽說昨天姜曉背了一背簍的好東西回來,說不定走的時候自己還能拿點走。再想到過兩天姜曉的爸媽還會給她寄錢寄東西,她更悔得腸子都青了。
不行,還得去找姜曉!兩人的關系不能因為一點小誤會就鬧崩,自己的幸福大計還得靠她才能施行呢,所以必須維持以前的親密友誼。
只是她總覺得今天的姜曉似乎和以往有些不一樣,可到底是哪裏不一樣,她又說不出,實在要說的話,那就是變聰明了?竟然不相信她說的話,還指責她!
要知道,自己的那番算計可是為了她好,至少目前是!
眼下的狀況她不适合再出面,應該由這個計劃的另一位當事人陳旭去說服教育姜曉,必須讓她明白自己的苦心,對自己心生愧疚,然後主動來找她,主動向她認錯,主動把家裏的好東西都送給她。
于是她沒有回女知青點,而是拐向男知青點,以後的勝利果實也有陳旭一份,他得發揮作用了。
快到門口時,就看見一個男知青從裏面出來,手上拿着個餅子在啃,嘴裏還罵罵咧咧的。
這男知清瘦高挑,皮膚白淨,細眉小眼,一副斯文模樣。身上穿了件深藍色的短襖,微微佝偻着背,看着不太精神,正是陳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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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茜舒口氣,正好,不用進去叫他了。她揚聲招呼:“陳旭!”
陳旭正抱怨今天的餅子個頭又小了點,聽到叫聲,擡頭見是蔣茜,吓了一跳,兩人交往的事情沒有公開,蔣茜一直讓保密,怎麽今天這麽光明正大地來找他,就不怕被姜曉知道?
他警惕地環顧四周,還好旁邊沒人,他沖蔣茜使個眼色,兩人很有默契地一前一後保持距離,走到了知青點屋後的角落裏。
剛一站定,蔣茜就開始抹眼淚,神情委屈得不得了。
陳旭兩口吃完餅子,掏出手帕擦了擦嘴,關心地問:“怎麽了,誰惹你不高興了?”
“除了姜曉,還有誰能給我氣受?”蔣茜哭得抽抽搭搭,肩膀一縮一縮,看着格外可憐,“我去找她道歉,跟她解釋事情經過,她根本不聽,還罵我,罵我是壞分子罵我惡毒,我真的好難受,我一心一意為她好……”
“姜曉?”陳旭一愣,随即氣憤得擰起眉頭,“她怎麽能這樣!你都和她道歉了,她還揪着不放,一點器量都沒有!不行,我得找她說說去!”
說完就要往外沖。
蔣茜見他說起風就是雨,大感頭疼,也顧不上再裝傷心,一把拉住他。
“你見到她打算怎麽說?”
“找她問個清楚,還當不當你是她朋友!”陳旭挺直腰杆,一臉義憤,“我都不嫌棄她是二婚,是破鞋,她還真拿自己當碟子菜了是吧?還敢給你甩臉色,沖你發火?你放心,我這就去罵她,一定讓她向你道歉!”
蔣茜聽到陳旭這個回答,險些一口氣喘不上來!
這個沒本事的蠢東西!
他要是這麽氣勢洶洶地去找姜曉為自己出頭,不就變相承認了姜曉的懷疑沒錯,他确實和自己不清不楚了?這不是上趕着找罵挨嗎!
這個男人怎麽一點腦子都不長!
蔣茜忍住翻白眼的沖動,按捺住內心厭煩的情緒,淚眼汪汪地勸阻他:“你別這樣!姜曉的脾氣你也知道,你這樣去找她,只會挨她一頓臭罵,她那個人,罵起人刻薄得很,哪疼往哪哪捅,一點不給人留臉面,你這麽優秀,我實在不忍心看你為了我被她罵……”
陳旭想了想姜曉那個趾高氣揚,高高在上的樣子,覺得确實有這個可能,上次他們吵架,她就罵自己鼠目寸光,這不就是在說自己眼睛小嗎?真是可惡!
自己被她罵了還不能反駁,得小心翼翼地讨好她,變着花樣地誇獎她,陳旭真有點受不了了。
他擡眼看着眼前溫柔如水的蔣茜,和她臉上心疼自己的表情,心裏感到了一絲慰藉。
蔣茜雖然不如姜曉長得漂亮,卻像朵解語花般,特別善解人意,句句話都能說到他的心坎上,每次看到她仰慕的眼神,他本已被打擊得千瘡百孔的自信又重新樹立起來,有她的陪伴,艱苦的日子也變得沒那麽難熬。
他不由得暗想,要是蔣茜能有姜曉那個家世該多好?
這樣自己不用每天辛苦幹農活,光靠着蔣茜父母的救濟就能吃飽飯,就算在這個窮山溝也能過得舒舒服服。
哎,可惜,世界上沒有兩全的事,那麽好的父母偏偏是姜曉的!
“我應該怎麽辦才好?我實在是不願意看你為我受委屈。”陳旭柔情蜜意地看向蔣茜,伸手想去握蔣茜的手。
蔣茜看着他就覺得煩躁,假裝抹淚躲開了。
她又低低地哭了兩聲,才哽咽着回答:“我已經把姜曉惹惱了,要是再去找她事情會弄得更糟,現在只能委屈你哄哄她了。”
陳旭眉頭緊皺:“又要去哄她??扮成小醜樣逗她開心?”
讓他幾次三番、低聲下氣去哄這麽一個淺薄虛榮的女人,他實在厭煩了。
見蔣茜不說話,陳旭急了,大聲反對:“為什麽還要哄她?既然她都看見了,不是正好嗎?我直接跟她說清楚,我對她沒意思,我們正大光明地在一起!”
蔣茜不防他突然提高聲音,吓了一跳,立即上前捂住他的嘴,急急低喊,聲音因着急而發叉:“不行!絕對不行!”
話一出口,她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她退後一步,側耳聽了下,确認沒有人發現這裏的動靜,才繼續心疼地勸陳旭:“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可這不是沒辦法嗎?姜曉她家裏有錢,你要是和她撕破臉,斷絕關系,以後她爸媽再寄來東西就沒你的份兒,那些白面大米和豬肉再也吃不到了。你還要幹農活,知青點這個夥食,營養哪裏夠?要不了多久,只怕你的身體就會被拖垮,我吃差點沒關系,我就是不忍心看你也受苦……都怪我沒本事……”
說着蔣茜又低低哭起來。
蔣茜這段話瞬間将陳旭點醒。
對啊!要是自己和姜曉撕破臉,以後她的東西憑什麽要分給他,照她的脾氣,就算是吃不了喂狗也不會給他!
而且眼看天氣越來越冷,他只有這一件短襖,還想買件保暖的棉衣,自己那點布票哪裏夠,都得找姜曉要啊!
“今天她就燒了一大鍋蕃茄炖牛肉,味兒叫那個香哦。”蔣茜懷念地吸吸鼻子,又酸溜溜地道,“中午都吃不完,晚上還要接着下面條吃!還養了好多只雞,以後光是雞蛋都吃不完!”說着說着,嘴裏的口水又泛濫成災了。
“真腐敗,我們飯都吃不飽,她倒吃這麽好!也不說端過來請我們吃,太沒良心!”陳旭想想自己剛才的小餅子,越發憤憤不平。
蔣茜忍不住翻個白眼,想什麽美事呢,人家又沒有把你腳踩瘸,憑什麽要給你吃。
她耐心地給陳旭分析:“所以呀,我們必須和她搞好關系,別的不說,這牛肉我們就能有份。以後等能返城了,說不定還得找她爸媽幫我們聯系工作,這非常重要,你再不喜歡也得忍着,誰讓人家有個好爸媽。”
“你确定真能回城嗎?我悄悄找人打聽過,人家一點風聲都沒聽到,我覺得沒什麽希望。”
“國家只是讓我們下來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等教育好了肯定得讓我們回家啊,說不定還要恢複高考呢,你放心吧,聽我的準沒錯。你現在就當是卧薪嘗膽,多說點好話把姜曉哄回來,我們才能健健康康地活到那個時候。”
蔣茜的語氣很肯定,态度很堅決,陳旭頗為驕傲地看着她,瞧瞧,這麽聰明的女孩子,還不是對我死心塌地,處處以為我主。
“還是你想得周到。”陳旭贊賞地點點頭,“你說吧,我該怎麽哄她才好?”
蔣茜從包裏拿出一個她新買的頭花,附到陳旭耳邊,開始一句一句地指導:“你……”
蔣茜對自己的計策十分有信心,她了解姜曉,知道她愛聽什麽,不愛聽什麽,只要陳旭照她說的做,一定能把姜曉給哄好了!
最後她眼含熱淚看着陳旭:“為了我們美好的未來,委屈你了!”
與此同時,姜曉在家正準備揉面,冷不丁地打了兩個噴嚏。
她奇怪地揉揉鼻子,難道又感冒了?要不再生個碳盆,防患于未然吧。
她放下手中的東西,拿了碳夾,朝院裏走。
陸奕這會正在院裏忙得不可開交,他身上還穿着那件又舊又薄的老棉襖,因為風大,陸奕的雙手和臉頰都寒風刮得通紅。
他半蹲在風中,把靠在院牆邊上的東西全騰開。
姜曉走過去要幫着一起做,陸奕悶聲悶氣地制止她:“不用了,沒多少,別把你的手弄髒。”
“沒事兒,兩個人快點。”姜曉手下不停,動作不比陸奕慢多少。
東西整理到一邊後,陸奕交待一聲:“我去找人幫忙。”
收拾背簍鏟子準備出去。
姜曉點點頭,拿了碳夾從柴房的碳桶裏夾了兩塊碳出來,回屋子加進火盆中。
陸奕手上在忙,眼角的餘光卻一直跟随着姜曉的動作。
他實在不明白姜曉到底想做什麽。
明明算計着要和自己離婚,為什麽對自己表現得關懷備注,主動給自己夾肉夾菜,現在還不怕髒不怕累,來幫着自己做活。
她以前從來不會做這些,都是皺着眉頭指揮自己,稍微動作慢點就大聲叱罵。
為什麽現在改變這麽大?
難道故意做出來給自己看的,好降低自己的警惕?
可印象中姜曉并不是這樣的人。
她雖然脾氣不好,卻不會作假,或者是不屑于作假,心思全都擺在臉上,只要有事不合她的心意就一定要鬧騰,讓所有人都知道,絕不會憋在心裏。
而且今天她看着自己的笑容也很真誠坦率,完全不像是演出來的。
究竟哪個樣子的姜曉才是真的?
算了,愛怎麽着怎麽着吧,有飯就吃,有活就做,自己想東想西的也沒有用,以不變應萬變,過一天是一天。
陸奕想通後抖了抖身上的灰塵,起身出了院子。
陸家的院子雖然不大,院牆砌高點很簡單,可對于陸奕來說就是大工程,他一個人要做兩三天,工期太長。
既然姜曉現在已經覺得不安全了,就得盡快把牆砌好,免得她心裏總是不安。
要想加快速度,他就必須去找幾個哥們兒幫忙一起砌。
陸奕也沒走多遠,從隔壁喊來了兩兄弟。
這兩兄弟和陸奕打小一塊長大,關系特別好。
哥哥建剛和陸奕同歲,已經結了婚,還有兩個孩子,弟弟建國二十歲,也在說親事,可因為青山村太窮,至今都沒說到合适的人家。
平時陸奕沒少幫助他們,今天陸奕一露面,還沒具體說要做什麽,兩人就興沖沖地答應,跟着來了。
這兩兄弟也是能幹人,手腳麻利,三個人加把勁,今天就能壘好。
他們去山上背了幾趟山石,又鏟了山泥,再加上幾大抱稻草,材料就基本齊了。
陸家院子裏,建國把一塊山石鑿得叮铛作響,羨慕地道:“奕哥,你們這又是養雞又是壘院牆,日子過起來了啊。”
陸奕不置可否地笑笑,沒吭聲。
建剛見他情緒似乎不高,捅捅他問:“怎麽了,姜知青還是不理你?不應該啊,你們昨天晚上鬥陸老頭一家多團結。”
真要團結就好了!
陸奕嘆口氣,想想姜曉這兩天的舉動,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建國以為他們兩人又吵架了,好心地勸他:“奕哥,人家姜知青是城裏來的嬌小姐,父母還是首都大官,委屈自己嫁給你,做你媳婦,你男子漢大丈夫的,有啥事多讓着她點呗。”
建國是真心羨慕陸奕,他要是能有個姜知青這樣的媳婦多好?又漂亮又有見識,還是高中生,哪怕是只能和她做一天的夫妻,他也滿足了。
建剛也苦口婆心地道:“建國這話說得帶理,女同志們無外乎就在意你的态度,她生氣了你就多哄哄,別啥事都要争個對錯,就算她說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你也順着她誇她說得對。俗話說,‘人吵敗,豬吵賣’,兩口子在一起過日子,和和氣氣最重要,等過段時間再生個娃,就圓滿了。聽哥的話,哥是過來人,這些都是我的血淚教訓。”
他們的話陸奕很贊同,只要姜曉是真心和他過日子,他讓着點根本不成問題,關鍵是姜曉的心不在他這啊,這叫他怎麽辦?
可讓他把姜曉的打算說給他們聽,陸奕又有點不願意。他心裏面隐隐地還抱着點希望,希望他聽到的那些話都不是真的,都是自己的誤會。
只是一想到今天回來時親耳聽到的一字一句,他又沒辦法騙自己。
他擡頭望了眼緊閉的房門,也不知道姜曉在屋裏做什麽。
姜曉這會兒在廚房剛燒好一壺開水,正把壺從竈上拿下來。
兩兄弟進院子時她在廚房聽見了動靜,透過窗子看到他們一趟趟地背山石背山泥,便知道陸奕找的是他們幫忙。
這兩兄弟原主的記憶中也有,算是陸奕的發小,關系很鐵,在村裏是數一數二的能幹人,只是原主不待見他們,從來不正眼瞧他們。
姜曉可做不出來這樣的事情,她向來欣賞有本事有能力的人,而且他兩是陸奕找來幫忙的,哪有冷着他們不招待的道理?家裏目前雖說沒有什麽好東西,但熱水總是要倒上一杯。
她彎腰從櫥櫃裏拿了三個幹淨的空碗,每個碗裏加了兩勺白糖,倒了一半剛燒好的開水和一半她晾好的涼白開,調勻了用鍋蓋捧着出了屋子。
“累了吧?喝點水。” 她快步走向三人,熱情地招呼,“今天真是辛苦你們了,大冷天的還麻煩你們來砌牆。”
建剛兩兄弟聞聲直起腰,詫異地看向姜曉,見她臉上溫柔甜美的微笑,和手裏熱氣騰騰的水碗,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這還是姜知青第一次主動和他們說話!
以前每次見面都是冷着臉,一臉的嫌棄,好像看他們一眼都會髒她眼睛,更不要說和他們說話。
他們心裏也有怨氣,這麽自以為不得了,難怪要把他們送下來接受教育!
不過怨歸怨,下鄉來的女知青,大多都是這樣,而且還是自己兄弟的媳婦兒,他們也就不放在心上,當看不見姜知青的嫌棄。
而且昨天聽姜知青說了陸家幾人的所作所為以後,他們對姜知青最後那點怨言也沒有了。
畢竟被自己的婆家人那樣對待,還肯和陸奕過日子就不錯了,哪能奢望她太多?
但今天這是怎麽了?
不僅主動出來跟他們說話,笑着關心他們,還會給他們倒水喝。
兩兄弟對視一眼,今天的太陽真從西邊出來了?
被吓住的不只是建剛兩兄弟,陸奕也很詫異。
照理說姜曉想離婚,完全沒有必要做這些端茶倒水的活。
她到底是怎麽想的?
陸奕再一次覺得,他是真的看不透姜曉,這些城裏來的女知青,心思比海底還深!
姜曉假裝沒有看見三人眼裏的震驚,一人遞了一碗過去,笑着說道:“大冷天的喝碗熱水暖暖身子,我放了白糖,你們嘗嘗甜不甜。”
三人木木地接過去,一飲而盡,确實很甜,溫度也合适,這碗喝下去,就感覺一股熱流順着喉嚨流進胃裏,身上都暖和了。
建剛兄弟把碗還給姜曉,讷讷地道謝。
“客氣什麽,我應該謝謝你們,今天多虧你們來幫忙,要讓我們陸奕做,得做好幾天呢。”說着姜曉接過陸奕的碗,對兩人說道,“晚上就留在我家吃吧,今天炖了牛肉,還有點肉湯,我和了面,晚上煮面條進去。”
她又看下陸奕,和他商量:“等下你們完工了,我再炒兩個素菜,你們哥三個晚上好好說說話,敘敘舊。”
“不用不用,姜知青你太客氣了!奕哥也經常幫我們忙。”建國連忙擺手。
“對對對,這可使不得,你們留着自己吃,不用給我們。”建剛也回過神拒絕道。
“別客氣,你們都是陸奕兄弟,不用跟我見外,說好了啊,晚上留下來吃飯。”
姜曉見陸奕沒有反對,沖他們笑笑,轉身回了屋。
兩兄弟望着姜曉離開的背影,好一會兒才回過神,用手肘怼了怼陸奕,聲音中滿是努力壓抑克制的喜悅。
“小奕,姜知青變了!不僅跟我們說話,給我們倒水,還請我們留下來一起吃飯,看樣子是把心收回來要和你好好過日子了!你小子可得好好珍惜!”
“是啊,你們聽見了嗎?姜知青剛才可說的是我們陸奕!陸哥你要享福了!”建國喝了那碗糖水,覺得周身都有使不完的勁兒,一邊調笑陸奕一邊把把鑿好的石塊擡起來,放到院牆上,“咱們可要加油幹,早點把院牆修好,不能辜負姜知青的期望!”
陸奕低着頭,悶悶地不說話,他心裏原本也是驚喜的,可一想到早上聽到的對話,心就止不住抽抽地疼。
他心底甚至升起了一種奢望。
就算是姜曉為了騙房子而故意做出這些事來欺騙他,他也希望姜曉能騙得久一些,讓他多享受一會兒這份得之不易的溫暖。
兩兄弟見陸奕低着頭不說話,以為他還在想不開,又怼了怼他。
“跟你說話你聽見沒?要好好珍惜知道嗎?”建剛看着陸奕,一臉恨鐵不成鋼,“你要是心裏真有啥不痛快,就跟姜知青好好談談,別跟個鋸嘴葫蘆一樣,啥都憋心裏,日子是自己過,兩夫妻有什麽事多溝通,說開了什麽事都沒有,甜甜蜜蜜過日子不好嗎?”
陸奕擡眼瞥了他一眼,點頭應道:“好。”
姜曉不知道他們哥三在想什麽,在廚房揉好面後,提上兩個水桶準備出去打水。
今天又是燒水又是做飯,水缸見底了,姜曉決定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而且剛才揉面的時候,姜曉細想了一下。
她和陸奕的誤會必須想辦法解開,兩個人在一起生活,每天這麽冷着臉進冷着臉出,太別扭了。
誤會拖久了,說不定會給陸奕造成心理陰影,以後稍微有點什麽就會往一邊想,這次把事情解決了,正好借這次機會好好批評他,讓他以後有什麽意見,有什麽不滿都說出來,別一個人在那十萬個為什麽。
至于怎麽解決?“解鈴還得系鈴人”,當然得落到蔣茜和陳旭身上。
這段時間知青點的夥食非常糟糕,蔣茜在原主這裏吃刁了嘴,肯定會受不了,她相信蔣茜絕對不甘心到嘴的牛肉就這麽飛走了,回知青點啃玉米面饅頭,一定會想辦法找自己和好。
但是蔣茜自己是拉不下臉再來的,她在原主面前從來都是絕對正确,不會有錯。
那她想和好就只能找陳旭來哄自己,只要跟自己和好,他們就能蹭頓晚飯吃。
照他們行事的風格,這會兩人很可能已經定好了計劃正朝這邊走了,
她正好可以出去逛逛,跟陳旭來個偶遇。
那兩兄弟見自己拿了水桶出去,必定會撺掇陸奕出來幫忙。
到時候,陸奕就會“不經意”地聽見自己和陳旭的對話。
只要自己在和陳旭說話的時候表明态度,這個誤會就可以順利解開。
沒錯,就這麽辦!
這樣想着,姜曉提着兩個大水桶出了門。
院子裏的兩兄弟正在邊聊天邊幹活,冷不丁瞥見姜知青居然拎着兩個水桶出來了。
兩兄弟真覺得今天是開眼界了。
不僅給自己倒水,居然還親自出去打水?
陸奕正專心糊牆,伸手找建國要草泥,叫了兩聲都沒有人理他,奇怪地擡頭,一眼就看見了提着水桶出來的姜曉。
陸奕吃驚地看着姜曉,低聲問:“你去幹嘛?”
“家裏沒有水了,我去打點,順便看能不能買瓶酒回來。”
“你自己去打水嗎?能行嗎?兩桶水多沉啊。”建剛加入兩人對話,還不停給陸奕使眼色。
“能行!沒事!之前就這麽打回來的。”姜曉擺擺手,提着水桶往外走。
“讓奕哥陪你去呗,他力氣大。”建國也勸姜曉。
“不用不用。”姜曉瞟了眼陸奕,腳步不停。
陸奕眼神閃爍了一下,想起上次姜曉去打水時崴了腳,擡腳想要追出去。
可他又猶豫了,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
“陸奕你愣着幹嘛!還不快幫姜知青打水去!”建剛火急火燎地拍了一下陸奕的背,“我家那口子都不會去打水的,你就放心姜知青一個嬌滴滴的城裏女娃去啊?”
“對啊,一次要提兩桶水,還沒拿扁擔,這一看就是沒做過事的,你快上去幫幫忙!”建國催促道,“去啊,別愣着啊!”
“她說了不用我去。”陸奕埋着頭悶聲道。
“她說不用你就不去,你是不是傻啊?”
“這天多冷啊,別水沒打回來,全倒身上了。”建國擔心地看着姜曉離開的方向。
陸奕想到姜曉淋了場雨就發了高燒,不再猶豫,快步追了出去。
沒想到一出門,剛走沒兩步,就看見姜曉和一名男知青站在不遠處的岔路口,正說着什麽。
他頓時心裏一涼,想轉身回去,可地上似乎長出了無數條根蔓,緊緊纏住了他的雙腳,想挪也挪不動。
陸奕呆立在原地,姜曉的聲音順着風吹到他的耳邊,那語氣聽起來似乎有些不開心。
這時陳旭正站在姜曉面前,自覺帥氣地理了理頭發,對着姜曉微微一笑:“曉曉,好久不見,你過得好嗎?我天天都挂念着你。”
姜曉看着他的臉,看着他的笑,下意識地後退兩步,嫌棄地皺了皺鼻子。
明明陳旭臉上沒有油,她卻總覺得陳旭油光滿面,說出來的話也讓她沒來由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陳旭見姜曉後退,也不介意,蔣茜都跟他說了,姜曉這會兒還在生氣,肯定會避免他的親近。
他心裏暗贊蔣茜料事如神,有了她的謀算,還有什麽搞不定的。
他努力睜大細小的眼睛,以便姜曉看清楚他眼裏那滿滿的愛戀,深情說出蔣茜交待的臺詞:“曉曉,讓我好好看看你,才幾天不見,你又變漂亮了,皮膚……”
姜曉不耐煩和他說話,猛地出聲打斷他:“你知道為什麽我們好幾天沒見嗎?”
陳旭一愣,呆呆地問:“為什麽?”轉而似乎想到了什麽,驚喜地問,“你是和我一樣,想體會相思是什麽滋味?”
嘔!姜曉真是忍不住要吐了,這男的自我感覺怎麽會這麽好?
“我在躲你。”姜曉嫌棄地撇了撇嘴,“識相點就閃邊上去,別擋我道。”
“啊?”陳旭呆住。
這什麽情況,蔣茜沒說啊。
而且以前自己每次誇姜曉,她就算有再大的氣也消了,這次有這麽生氣嗎?
不對,自己好聲好氣跟她道歉,她憑什麽對自己趾高氣昂?她真當自己是什麽不得了的人物了?
“姜曉,你……”陳旭板起臉,瞬間拔高聲音。
“你什麽你?想幹嘛?打我不成?”姜曉不怕他,輕蔑地瞥他一眼,“陳旭,別在這跟我大小聲,你和蔣茜那點惡心人的勾當真當我不知道是吧?告訴你,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我之前假裝跟你好,是想看看你們兩個蠢貨到底想幹什麽。”
陳旭被她罵得一愣一愣的,想要發火,又想起蔣茜的叮囑,忙壓下自己的情緒,柔聲反駁她:“曉曉!你明明就是喜歡我!你要正視你的內心。是,那天我态度是不好,可那是因為你誤會了我的一片苦心啊。曉曉,想想我們以前的美好時光,再想想我們以後的未來生活,只屬于我們兩人的幸福,你怎麽能輕易地就放棄呢?曉曉,相信我,只要你願意,我會一直陪着你,永遠不離開你!”
“陳旭,你發什麽颠呢,知青點沒鏡子嗎?沒鏡子撒泡尿照照不行嗎?你哪點比得上陸奕?身高?長相?能力?樣樣不如陸奕我幹嘛喜歡你?我有病?”姜曉對這種沒本事的渣男擺不出好臉色,一張嘴跟機關槍一般,罵得又快又狠,“回去告訴蔣茜,讓她別瞎忙乎了,就你們兩頭蒜,還想謀我家家産?做夢都比這來得快!”
“你……你……”陳旭還沒這樣被人罵過,呆呆地看着姜曉,張着嘴說不出一句話。
雖然姜曉罵得難聽,但真別說,她這樣美目圓瞪的樣子,比之前更潑辣更帶勁,确實是蔣茜比不了的。
“別你你你的,滾開,哪涼快哪待着,別擋路。”姜曉不耐煩地“啧”了一聲。
陳旭看着姜曉眼裏的厭惡,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回味了一下姜曉剛才說的話,頓時覺得臉上挂不住。
他不嫌棄姜曉是已婚,她還在這嫌棄起自己來了!
簡直是無知潑婦!得給她點教訓瞧瞧!
“姜曉,你別給臉不要臉!”陳旭怒吼着揚起了巴掌。
在他揚起巴掌的一瞬間,就覺一股強風撲面而來,手腕被人緊緊捏住,腕骨發出“咯咯”的輕響,仿佛要被捏碎了。
他驚恐擡頭,面前竟是臉色鐵青的陸奕。
陳旭看着身材魁梧,比自己高了半個頭的陸奕,氣焰瞬間滅了大半。
“你松手松手,我的手腕要被你掰斷了!”他感覺到手腕處陣陣刺痛,也顧不上什麽形象,呲牙咧嘴地嚎起來。
他平時雖然也做農活,但都是偷奸耍滑,加上知青點營養不好,瘦得比竹杆強不了多少,手腳沒什麽力氣,這會拼了命也掙脫不了陸奕的桎梏。
陸奕不理他,手掌仍然如鐵鉗般緊緊捏住他的手腕,語氣冰冷:“你剛才說什麽?”
“我沒說什麽啊,啊啊!好痛啊,快放手。”
陸奕臉色更沉,手上又加了幾分力道。
陳旭邊嚎邊用左手去掰陸奕的手,嘴裏直呼痛:“救命,我的骨頭裂了!”
“說什麽了?”陸奕再次問道。
“我……我……我沒說什麽啊。”陳旭哪敢重複自己剛才說的話,情急之下向姜曉求救,“曉曉,快救救我啊,我要被這個野蠻人弄成殘廢了。”
“你剛才罵我了,我聽得清清楚楚,你憑什麽罵我啊?”姜曉笑嘻嘻地看着他,“敢在我丈夫面前罵我,你找死啊。”
“我,我,我錯了,對不起,你原諒我吧。”陳旭已經明白,今天不服軟不道歉,這個野蠻人不會放手。
陸奕轉頭看向姜曉,似乎在問,怎麽樣,要放過他嗎?
姜曉沖他展顏一笑,大度地道:“算了,既然他知道錯了,就放過他吧,沒必要和這種沒素質的人一般見識。”
陸奕點點頭,撒開手用力把陳旭往後一推,陳旭站立不住,連着後退幾步,還是沒有穩住身體,“撲嗵”一聲摔在了地上。
姜曉看他那狼狽樣,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曉曉,你現在怎麽變成這樣了,果然和野蠻人呆久了,你也變野蠻了。”陳旭又氣又急,忍不住脫口罵道。
“咦,怎麽着,是不是還想我也給你來一下?”姜曉提起水桶就要沖着陳旭砸過去。
陳旭吓壞了,現在的姜曉跟個瘋婆子差不多,自己可不能和她一般見識。
他慌忙爬起身,也顧不上拍拍身上的泥土,撒腿就跑。
邊跑還邊喊:“姜曉,你們兩口子毆打知識青年,我要去公社告你!”
“快去快去,不去的是孬種。正想我也要找公社書記反映你在背後罵他貪污腐敗的事,我倒想看看他會聽誰的。”
陳旭吓得一個趔趄,他在姜曉面前沒少發過牢騷,上到國家領導,下到生産隊長都抱怨過,可不止公社書記一個人,姜曉真要去告發他,牢底都要坐穿。
他頓時腳發軟,心發涼,一口氣跑回知青點,無力地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