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綢缪
染蘅人生中第二次醉得不省人事,只不過這一次她不是迫于無奈,而是甘願買醉。
炎炘深信酒解愁腸之理,自是不會阻攔染蘅借酒消愁,只是初次見到染蘅這般失态,心中不免感嘆:“原來寡情淡欲之人,也難逃為情所困。”
染蘅在這一次的國主會朝中提出了兇獸将會在四月肆虐朱明的觀點,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無誤,她還大膽地預測了第三頭兇獸将會在三月下旬于青陽尾州的東維郡現身。
此等觀點初聽極為荒謬,當年十二兇獸禍世可毫無章法可循,且不論十二兇獸是否均已複活,如今出現過的兇獸僅有兩頭,還遠遠達不到能夠形成規律的數目,若非那幕後驅使兇獸之人,又如何能夠把握下一頭兇獸出現的時間與地點?
但染蘅語氣篤定,似乎胸有成竹,加上馬上就快邁入三月下旬,可以驗明染蘅所言真僞,炎炘她們三人思量過後還是決定信任染蘅這麽一回。
染蘅并未闡明她為何能夠摸清兇獸現世規律的緣由,即便鈞珏直接問她,她的回答也僅是“巧得天啓,不可言宣”。
這樣的答複并不能讓炎炘滿意,涉及兇獸之事,炎炘向來會追根刨底,若不是看出染蘅神不守舍,她在無極殿便要發出诘問,即便借着喝酒把染蘅約了出來,她也是做着先為染蘅排憂解難,再把染蘅灌醉趁機套話的打算。
可炎炘哪能想到,還沒輪到她來勸酒,染蘅便已經把自個兒給灌醉了。
此時炎炘跟染蘅也算得上同病相憐,炎炘又是出了名的重情重義,不能把趴在桌上的染蘅搖醒套話,她便只能喚來重睛把醉成一灘爛泥的染蘅托回了青陽宮,而尚未盡興的她則繼續留在鼎食軒自斟自飲。
炎炘清楚染蘅不喜外人近身的脾性,剛把染蘅放到重睛背上,便傳音通知了正在厚德院的白藏分院巡查教學情況的碧橙。
碧橙早就跟碧槿通過氣,她與雪黛朝夕相處數月,如今已是同仇敵忾、情同姐妹。
染蘅傷了雪黛的心,作為雪黛堅實後盾的碧橙自然要為雪黛抱不平,但碧橙也理解染蘅的難處,只會在明面上耍些無關痛癢的小性子,若染蘅真的遇到了什麽麻煩,她依然會第一時間趕去支援。
因此從炎炘那得知染蘅醉死過去、無人照料,她便立馬聯系了另一位白藏分院的治學博士來接替她尚未完成的巡查工作。
因為沒有翳鳳衛敢直接上手去碰染蘅,碧橙趕回枯榮廬時,染蘅還躺在重睛寬厚的鳥背上。
碧橙更像一名白藏靈士,不能像青陽靈士那般輕松操控大件的木制品,她把染蘅扶上她催力招來的美人榻,又把載着染蘅的美人榻運回蘭栖築之後,便感覺有些脫力。
碧橙午後還要授課,不敢透支太多靈力,此時她已有脫力跡象,不得不中止繼續使用靈力照料染蘅的計劃,于是她謝別重睛之後,便慢悠悠地進到蘭栖築,親自動手為染蘅換衣洗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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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喜外人碰觸,又要喝這麽多酒,若不是怕你把這身國主公服弄臭,我才懶得管你!”
碧橙沒辦法把染蘅運回屋子中間的漆金龍床,只能站在東側的美人榻旁,一邊給染蘅翻身一邊埋汰道。
終歸體軀不同,碧橙為染蘅褪去了整套公服,便不敢再動貼身的裏衣。
她本想給染蘅擦完臉、整理好衣冠就再度趕回厚德院,但剛把沾了涼水的巾帕貼上染蘅酡紅的面頰,就看到染蘅不安地扭動了起來,嘴裏還念念有詞道:“雪黛…雪黛……”
“哼,這些苦情把戲,你還是留到嫂嫂回來再玩吧,我可不吃這一套!”
碧橙一個側身,躲開了染蘅正準備攀過來的手。
“不過這麽耗着也不是個事,你不是喜歡口是心非嗎,我就偏要幫你坦誠一回!”碧橙眼珠一轉,又倏地擡起了自己手上的淺黃戒章,“姐,你趕緊去叫嫂嫂來聽蘅姐姐的醉話,嫂嫂聽了後肯定開心!”
語罷,便把戒章湊到染蘅嘴邊,微笑着等待了起來。
碧槿跟雪黛此時正在郡衙吏舍的竈房之中,收到碧橙的傳音都不禁一愣。
染蘅離開大辰之時,雪黛看似雲淡風輕,但不消半日,便流露出了她不舍染蘅的真實情緒。
大辰郡的郡民們已經漸漸找回了危機爆發之前的耕種節奏,作為外援的将士們能做的事情也随之減少,因此碧槿一得空便會把雪黛拉來吏舍竈房,教雪黛制作染蘅幼時愛吃的菜肴,以免雪黛一個人在後院呆着胡思亂想。
雪黛前些日子雖然一直在按照碧槿的指示演戲,但她始終對碧槿所說的擒拿之術保持懷疑,因為她知道染蘅若是對她無意,那她再怎麽漠視染蘅,再怎麽刺激染蘅都是枉用心機。
可她又不甘就此放棄,即便心存疑慮,也只能硬着頭皮一試。
“雪黛…雪黛……”
然而所有的疑慮和不安,在聽到戒章中傳來的聲聲低喃之後,便頃刻煙消雲散。
她賭對了!
雪黛心中湧上了一種難以言述的喜悅,壓抑多日的情思終于得以釋放,她忘記了禮數,激動地湊到了碧槿舉起的戒章旁,朝碧橙問起話來。
碧橙毫不藏私,把染蘅回到太乙城後的恍惚狀态和染蘅為何又會喝得酩酊大醉的緣由都講了個遍。
雪黛此時才敢相信自己也會對染蘅産生巨大影響,正要乘着興頭道出自己要立馬趕回太乙之際,卻被身側一直沉默的碧槿搶過了話頭:“再忍上幾日,看看阿蘅會不會有所行動。萬一她醒來之後不肯承認自己的醉話,你此時趕回去豈不是又會落于下風?同樣的招數可不能在阿蘅面前耍上兩遍,到時候就連我也幫不了你。”
“槿姐姐言之有理,這一次我絕不會第一個妥協。”
雪黛認同了碧槿的說法,結束了與碧橙的對話後,便抛開雜念,繼續跟着碧槿磨煉廚藝。
染蘅雖然不勝酒力,但酒醒之後總是能記起自己醉酒之時做過的事。
這次她因為雪黛買醉,喝醉之後又一直念叨雪黛的名字,若要繼續聲明她對雪黛無意,恐怕連她自己都會覺得荒唐。
染蘅記得碧橙趁她喝醉傳音呼喚了雪黛之事,但當時的她還在爛醉之中,只能依稀憶起發生了什麽,無法憶起碧橙與雪黛交流的确切內容。
不過染蘅此次買醉本就是想懲戒自己一番,也沒指望僅憑碧橙的助力就能博得雪黛原諒,因此酒醒之後她便做出了決定,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備。
第一步要做的是制造輿論。
四國民衆對染蘅和雪黛的關注未減,适合制造輿論的環境已然形成,剩下的便只有引導與擴散輿論之事。
要傳播與自己有關的輿論,當然不能自己親自出馬,正好有一個人深谙此道,染蘅作為一國之君,自然得物盡其用、人盡其才,于是十四日的例行早朝一結束,她便把那人單獨留下,叮囑了一番:“春不見,總是背着人玩陰招,只會顯得你沒品。這次我便給你找一個明着玩的活計,你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啊。”
“你什麽意思?想向我炫耀你成功解決了危機,逆轉了風評,大可不必如此拐彎抹角!”
周圍沒有其他人,春不見也懶得再跟染蘅客氣,染蘅隐瞞兇獸複生一事有錯在先,她可不覺得自己替染蘅提前公布了事實就該被染蘅理直氣壯地指責。
“哼,你莫以為我真不敢拿你開刀,”染蘅料到了春不見的反應,淡然回道,“不過終歸姐妹一場,我總得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你若不肯領情,就別再怨我有失公允了。”
誰跟你是姐妹?!
春不見瞪直了眼,但急于建功之心還是戰勝了一時的口舌之快:“你先說說,要我立的是個什麽功?”
“發揮你們春家暗衛特長之功,”染蘅眯眼笑道,“我要你替我向四國民衆散布,我将在三月下旬攜我夫人前往東維郡将軍嶺定緣的流言,若你能在五日之內達成,我便既往不咎,但散布之時一定要記得強調此行僅我夫人随我同行。”
春不見直覺有詐,在這個風口浪尖上,染蘅若是敢跟雪黛定緣,必然又會引起一番争議,加上這個流言又是染蘅主動要求傳播,染蘅必然想好了應對方式,她也很難借此看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但染蘅就算不交給她也可以交給別人,與其被動地觀察事态發展,還不如她主動地把握事态變化,于是堆出假笑,躬身應命道:“臣領旨,謝主隆恩。”
染蘅向來不會把認不清現實又自命不凡的人放進眼裏,她在青陽宮中等待了一日,确定春不見已經把流言傳遍了整個太乙城之後,便托帝女雀飛去正西方的白藏宮遞出了一份國主拜帖。
國主拜帖只遞給與國主地位相當之人,染蘅以添置定緣玉器為由前往白藏宮找上了鈞珏,但坐在自己寝宮睥睨廈的聞秋廳會見染蘅的鈞珏,一開口就戳破了染蘅的謊言:“旻機賢君,把定緣一事鬧得人盡皆知可不像你的行事作風,何況我白藏的精美玉器,在貴夫人的眼裏恐怕還抵不過一雙由賢君親手制作的簡樸筷箸。此處只有你我二人,賢君所求為何,還請直言不諱。”
染蘅舉起手邊白玉茶碗抿了一口,随即輕聲笑道:“也不是為了別的,只是想請封诰賢君準許我與內子在貴國的通聖禁地之外走上一趟,不知賢君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