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出謀
碧槿找到雪黛,幾乎沒花氣力。
一是因為青耕雖與帝女雀一樣,能夠改變自身大小,供人搭乘趕路,但也僅是可堪一用,速度甚至還比不過披盔戴甲、重裝上陣的孰胡。
而此時青耕已經累到無法變形,雪黛外出便只能靠走。
二是因為大辰郡的郡衙雖不及青陽宮寬廣華貴,但好歹也是一郡象征,規模居于大辰之首。
雪黛單憑一雙纖纖玉足從後院行至郡衙門口少說也得花上一兩刻鐘,這段時間都夠碧槿狼吞虎咽地扒一碗飯了,何況郡衙之外,還遍地都是可以給她通風報信的眼線。
而那最主要的第三個原因,則是因為雪黛看似行色匆匆,實際行走的速度卻沒比蝸牛快上幾分。
任誰來看都能猜出雪黛是刻意放慢了腳步,在拖延着時間,至于她為什麽會這樣做——正躲在吏舍屋檐上觀察着雪黛的碧槿,只側首望了一眼回廊盡頭的後院,便已了然于胸。
于是當即屏退孰胡,悄然靜候,待到雪黛走出回廊,才屏息跳至其身後,拿捏着腔調柔聲呼喊道:“雪黛——”
果不其然,前方那位驚世絕倫的妙齡少女一聽到她的聲音便不假思索地轉過身來。
少女眸底點漆如墨,卻有藏不住的喜色,但看清了她的面容之後,又瞬間褪去光芒。
“表姐好。”
雖然來的不是自己期盼的人,但該盡的禮數雪黛卻不能忘。
在太乙城時,雪黛幾乎天天都能見到碧橙和染蘅,但她平日忙于學業早出晚歸,碧槿也是新官上任公務繁忙,三個月以來,兩個人竟一次也沒有碰過面。
不過有碧橙在中間調劑,二人即便沒有正式打過照面,也不會對彼此感到陌生。
雪黛向來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深入了解染蘅的機會,若不是今日心事重重,她肯定會纏着碧槿問個沒完,然而此刻卻只應了碧槿一聲就緘默不言。
——唉,兩人都是悶葫蘆,那得耗到什麽時候才能修成正果?好歹拿了幾天假,我就為我那木頭表妹的終身大事多做一點貢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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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槿暗嘆一聲,便主動領着雪黛繼續往外走:“表姐聽上去多生分,以後私下就叫我槿姐姐吧。”
“…槿姐姐。”
“诶,既然都把我當親人看了,那我也懶得客氣了,”碧槿直接探手取過青耕,又将癱軟成泥的青耕交給了正好拖着飼料趕來的孰胡,“雪兒這麽晚了是要去哪?阿蘅不才剛回去嗎?”
雪黛一邊跟着碧槿行走,一邊目光呆滞地看着青耕進食:“看外面熱鬧,想出去走走……”
“這阿蘅也是,都不叫個人跟着你!”碧槿戲瘾一來,立馬提高聲調,“外面熱鬧歸熱鬧,但路可不好找,這人生地不熟的,一不小心走丢了咋辦?她對你這麽不上心,我可得向表姑告一狀!”
說着,還裝模作樣地擡起了自己左手鑲着一小塊青檀的碧钿戒章。
“槿姐姐不要!”雪黛頓時回神,急得直接上手來捂,“是我不讓她跟着的,不能怪她!”
碧槿順勢收回戒章,故作嚴肅地問道:“雪兒,你就老實告訴姐姐,阿蘅她是不是欺負了你?”
雪黛薄唇嗫嚅了幾下,似乎還想掙紮,但被碧槿直勾勾地盯着,最終還是垂首承認道:“嗯……”
“我就知道!”碧槿擺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要我不跟表姑告狀也行,但你必須得跟槿姐姐坐着好好聊一聊你們之間發生的事。正好大辰的夜市也恢複了,我們就上那兒走一趟可好?”
雪黛待在太乙城時就習慣找她的小師父碧橙求助,此時面對跟染蘅、碧橙都有幾分相像的碧槿,更是生不出抗拒之心,于是只能順着碧槿臨時創作的劇本乖乖地往下走。
大辰郡享有“青陽糧倉”之名,就算市集沒有荟萃街和隐龍林那般繁華,也是青陽數一數二的“美食聖地”。
青陽之人重視休養生息,此時已近戌時,以往這個時段,大辰的夜市就只剩下一些通宵達旦的小攤和酒館。
但今日大辰的糧食産量剛恢複如常,正是舉郡狂歡的時候,于是平素只有白日營業的大小茶樓、飯店也是一片燈燭輝煌。
軍中之人鮮少控制口腹之欲,碧槿第一次來大辰郡時就聽郡長介紹過他們市集的名店,那時她擔心犀渠殺回馬槍,便帶着一衆下屬在大辰住了一旬,也順便把這些名店的好壞都摸了個透徹。
碧槿偏好辛辣之物,但雪黛的膳食現在基本都是由口味清淡的染蘅操持,她便挑了一家可以坐在窗邊遠望廣袤農田的雅淡飯店。
飯店之中已坐着不少忙裏偷閑的将士,見到碧槿走入,都準備站立行禮,但看到碧槿比出的手勢和她身後跟着的玉人,俱愣怔了一剎,便繼續偏過頭去與同僚閑侃。
叫店主開了一間雅間後,碧槿終于可以坐下來一邊哄雪黛進食一邊聽雪黛訴苦。
起先聽着雪黛講述,碧槿還覺得有趣,因為雪黛口中處處退讓又頻頻吃癟的染蘅可不怎麽常見。
但聽到雪黛如泣如訴的近日遭遇,碧槿的眉頭也不禁越鎖越深,她心中一直暗罵着染蘅愚鈍,還得努力幫染蘅找理由辯解,簡直操碎了心。
“雪兒,你回染家應該有聽祖母們提起過阿蘅小時候喜歡吃的那些菜吧。其實她的口味我們現在也不知道有沒有變,因為自從被禦獸選為國位繼承人之後,她便再也不會輕易外露自己的喜惡。”
“我以前也問過她,這樣壓抑自我難道就不感覺累?你猜她怎麽回的?”雪黛搖頭,“她說她活着就是為了受累。”
“有時候我也搞不太懂阿蘅的想法。在她看來,情緒外露的人總是張牙舞爪、沖動行事,而一旦被他人抓住軟肋又會變得羸弱不堪、任其擺布。”
“她不想被情緒左右,才養成了現在這副扭捏的性格,但她除了有些遲鈍,本性并不壞,絕不是在刻意傷你的心。”
“盡管沒有任何人要求她,她這麽多年也在一直堅持着她自己認同的為君之道。但她畢竟是一個靈子而不是一個鐵人,除了恢複的速度快一些,身子骨其實也沒比你好上幾分。”
“你別看她回去的時候好好的,其實剛從天上下來的時候,她還是讓人扶着,在原地喘了大半天的氣才沒摔倒在地。在逞強這件事上,她從來不輸于人。”
雪黛一聽,頓時忘記委屈和難過,起身欲走:“那她這會兒一個人——”
“诶诶诶,雪兒你也別這麽着急。外面這麽多人等着伺候她,你還怕她會磕着碰着不成?”
碧槿連忙攔住,趁機道出了她此行的真正目的。
“這阿蘅從小到大,時運都要比別人好上那麽一些。但有些東西啊就是來得太過容易她才不懂珍惜,你若真想打破你們之間的僵局,最好是跟着姐姐我學一點技藝?”
在擔心染蘅此時的身體狀态和關心她倆的感情走向之間,雪黛果然選擇了後者:“什麽樣的技藝?”
“擒拿之技,”見雪黛上鈎,碧槿悄聲笑道,“你這些日子,就按照我說的去做——”
大辰郡的重建工作已正式進入收尾階段,染蘅向郡民們許下的三日之約也即将圓滿完成,但染蘅這段時間卻一點也沒有感受到危機解除的喜悅。
這兩日以來,染蘅問過自己無數遍,為什麽她那晚要叫碧槿去陪着雪黛散心?
明明到處都是成群結隊的将士,就算雪黛獨自一人在外閑逛也不會遭遇危險,明明曲照夜和宋遠寄都在鄰近的縣城中待命,把她們叫回郡城來尋找雪黛蹤跡也耗不了太長時間,她怎麽就偏偏頭腦一熱做出了這種決定?
那晚染蘅匆匆填飽了肚子,便坐進了後院的左廂房耐心等待雪黛歸來,雖然她還是不能收回與雪黛分房而睡的決定,但至少要把住得更加舒适的主屋讓給雪黛。
然而她等了好幾個時辰也沒把人給等回來,期間她傳音聯系了碧槿數次,但不是被碧槿掐斷,就是被碧槿以一句“稍安勿躁”打發,若不是信得過碧槿,又怕雪黛在旁邊聽到,她都忍不住要破口大罵。
她叫碧槿去陪雪黛,原本是想讓碧槿把雪黛給她哄回來,但卻沒想到,雪黛回來是回來了,只是回的不是她們住的後院,而是碧槿住的吏舍。
要不是她等得心急火燎,悄悄通過她交給雪黛而雪黛也幾乎從不離身的青檀印章探查了一下雪黛的所在位置,她還不知要在左廂房枯坐到幾時。
她當然想過要把雪黛帶回來,但她聯系碧槿,碧槿只說雪黛不想見到她,明日又有正事要忙,她只能再三警告碧槿慎言慎行,然後懷揣着不安睡去。
那一覺她睡得極不安穩,翌日還醒了個大早,眼底都有了青烏,本準備一早便趕去吏舍賠罪,卻沒想剛出門就撞上了回來收拾衣物的雪黛。
雪黛說她跟碧槿相見恨晚,待在大辰的這段時日都想跟着碧槿同住以便交流,她當然不肯同意,但坦白的理由僅是這樣不利于雪黛和碧槿的名聲。
雪黛顯然不滿意她的答複,但也不知想到了什麽并沒有堅持到底,她剛松一口氣,向雪黛提出換房,卻又被雪黛回以“高攀不起”,再度拒之門外。
她跟雪黛的房間就這樣被定了下來,雪黛在那之後再也沒有鬧過脾氣,但怎麽看都不像是她的功勞。
從那晚起,碧槿和雪黛的關系就開始突飛猛進。
有時候幹活累了,雪黛會跟着郡民們跑出來給她們端茶送水,但雪黛不僅會給她送,還會給碧槿送上一杯。
有時候她們一同在主屋用膳,雪黛還要專程把碧槿從吏舍叫來,晚上外出閑逛,更是從不讓她陪,回回都拉上碧槿。
最氣的是,碧槿和雪黛還換了對彼此的稱呼,竟比她和雪黛之間叫的還要親密,而她卻不知自己要以什麽樣的立場去發出質問。
碧槿要在大辰待到其他将士都撤離的時候才能回到太乙,本以為總共三日忍一忍就能過去,卻沒想到三月十二日清晨她去左廂房敲門喚雪黛回城,竟意外遭到了雪黛的拒絕。
“大辰還離不開青耕,青耕又離不開我,我又舍不得離開槿姐姐,所以今日實在沒辦法跟你回城。”
雪黛帶着滿面笑容,如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