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得意
“好，今晚收工。”
導演張岳強沖姜暖招手。
“明天這場月下初見戲，是重頭戲，好好準備。”
張岳強是個脾氣暴躁的小老頭，對作品質量要求很高、業界有名；年紀漸長，才漸漸控制脾氣，在片場會分情況罵人了。
“之前《星光》的導演林泉很贊賞你，我拭目以待。”
姜暖認真點頭。
“多謝了，小師妹。”高雲深走前過來打招呼。
姜暖知道他說的是跟蔣湛番位之争的事情，“其實……”
其實她沒幫上什麽忙。
“他們又定了一個新人來演少年勇郡王。”高雲深搖頭贊嘆，“蔣湛這招高，實在是高。”
原本兩家粉絲會掐起來，也是因為原著中高雲深飾演的勇郡王戲份更多，而劇方的宣傳明顯拿蔣湛做一番。現在少年勇郡王換了新人來演，高雲深粉絲在戲份上也無話可說。相差仿佛才有的争，差別這麽大，争端反而消弭于無形了。
沈安意走過來，恭喜姜暖，“聽說你最近代言不斷，連趙影彤的B品牌代言都被你拿下啦。”
姜暖郝然。
然而沈安意顯然并不只為調侃她，“高雲深，你沒什麽想說的嗎？”
高雲深臉上閃過一層陰翳，冷硬道：“說什麽？”
姜暖倒有些吃驚，就算是蔣湛這事兒高雲深都沒陰過臉。
但是沈安意不怕高雲深陰臉，笑道：“一個是我曾經的女神，一個是我如今的師妹，而我一個郎，怎麽護得了兩朵花？”
如果不是氣氛不對，姜暖險些笑出來。
高雲深臉色越發冷了。
偏沈安意還要作弄，又唱了一遍，“而我一個郎，怎麽護得了兩朵花。”
高雲深大學期間暗戀過趙影彤，這本不是什麽新鮮事兒。
只是趙影彤始終不曾跟他在一起，拍過一部被稱為“小仙女”的武俠劇之後，就火速嫁入豪門，雖然在演藝圈一直拍着戲，卻也只是當做一份工作，看得出不再上心了。
當初《星光》一劇，趙影彤飾演女主，按道理來說高雲深接下這部戲是自降格局了。坊間傳言是為了舊愛。
然而傳言之所以是傳言，就在于不會有人問到事主跟前兒去。
姜暖左看看右看看，不明白沈安意今晚是怎麽了。
高雲深借口車來了，匆匆走掉，臉色比天色更黑。
沈安意歪頭看着，對姜暖笑道：“這就生氣了——還真是小氣呢。”
被人狠揭瘡疤，當然會生氣啊。
姜暖考慮着要不要勸一句。
沈安意又道：“姐姐教你個乖，以後找男朋友，可千萬不能找小氣的。”
姜暖默默點頭，決定還是不要說話了。
回到酒店，她把早已背熟的劇本又拿出來，反複揣摩。
這場月下初見，指的是劇中雲湘護送林姝夜逃出寺後，撞上了來搜查的官兵，而她素未謀面的未婚夫衛公子就在其中。
既有才送姊妹逃出劫難的驚慌，又是與未婚夫的初見。
姜暖自己對着鏡子演練，總覺得感覺不對。
她甚至翻出原著來看。
【雲湘站在牆內石上，對牆外林姝低聲道：“姊姊好生保重，萬萬不要回京都來了！”又将袖袋中有的物事盡數抛給她，見林姝身影纖纖消失在夜色中，略放心了些，才覺出後怕來，滿手滿身都是滑膩冰涼的汗。
雲湘待要走時，忠郡王的人馬已經尋了過來，躲是已經來不及了。她只好強撐着立在那石頭上，隔着女牆，露出一張粉面，對诘問她的兵士笑吟吟道：“我來賞月亮。”只是釵斜發亂，任誰看都是疑點重重。雲湘面上強撐笑容，一顆心砰砰亂跳。
那軍官還要再問，人群中忽然走出來一華服公子，芝蘭俊秀。他笑道：“果然月色極好。我等不便打擾，這便去了。”
雲湘呆呆望着他。
那華服公子走上前來，悄聲道：“在下衛如蘭。”
雲湘大羞，竟是她那從未見過的衛府未婚夫。
她猛一低頭，幾乎從石頭上栽倒下去。
卻見那衛如蘭俯身，從地上撿起一方絲帕，正是方才雲湘贈物給林姝時、遺漏在地的。那衛如蘭拾得帕子，仰頭望一望雲湘，微微一笑，自收在袖中。
雲湘一路狂奔回房，一時擔心林姝下落，一時卻又想起那衛若蘭——他笑起來的樣子，恰似那皎潔明月光。】
姜暖一遍遍試過來，看着鏡中自己的一颦一笑，直練習到半夜兩點，怕睡得太晚第二天臉腫影響拍攝，這才停下，只是心裏還是覺得不滿意。
等到第二日真的拍攝，張岳強一開始卻是大為贊賞。
“好！就是這麽目送林姝走！”
“很好！雲湘說賞月亮的時候就該是這樣嬌憨！”
“好好好！”
沈安意笑道：“張導真是撿到寶了。”
張岳強樂得合不攏嘴，“再來最後一個鏡頭，拍雲湘隔牆望見衛公子這一眼。”
誰知這出戲就卡在了這一眼。
“卡！不對，這個情緒不對，再來一條！”
“卡！還是不對，姜暖，注意你的情緒！”
“卡！”
“卡！！”
“卡！！！”
已經不知道是重拍第幾條了。
片場的氣氛凝滞起來，場工大氣都不敢喘。
姜暖的情緒一直不對，導演的情緒卻是肉眼可見的暴躁起來。
又卡了一條。
姜暖感到自己的臉因為緊張已經僵硬起來。
沈安意緩和氣氛，笑道：“張導，休息十分鐘吧——給她一點時間領會。”
姜暖腳步沉重走下來。
與她對戲的趙志斌也是璨辰公司的簽約藝人，有“璨辰道明寺”的美稱。
兩人同期，趙志斌開玩笑似地捶着腰，“這絲帕也太重了。”
為了帶她入戲，雖然這個鏡頭拍的只有姜暖的面部表情，趙志斌還是一遍一遍走到牆下、撿起絲帕，對她微笑。
十幾條拍下來，趙志斌也彎了十幾次腰。
“對不起。”姜暖歉疚地說着，目光落在劇本上，心情沉重。
趙志斌陪她坐到角落裏，說道：“張導要求太高了。”
姜暖輕輕搖頭。
趙志斌看着她安靜漂亮的側臉，有點出神。
同期入公司的女藝人裏，姜暖無疑是外貌最搶眼的那一位。最開始，他還暗戀過姜暖一陣子。不過姜暖的性格卻與她搶眼的外貌截然相反，是個低調的人。
“不用說對不起，是我的原因。”
“你的原因？”
“是我不能讓你入戲吧。”
趙志斌拿自己開玩笑，明顯是看姜暖沮喪，幫她振奮心情。
姜暖領情，卻笑不出來。
趙志斌又道：“其實吧，你從沒戀愛過，又做事低調踏實，跟女演員關系還好……公司裏大家都覺的你是百合……”
“百合？”
“就是拉拉，蕾絲邊……”
姜暖哭笑不得，“我知道百合是什麽。”
她把臉埋在胳膊間，顧不上關注百合傳聞，小聲自問：“應該是什麽情緒呢？”在《星光》裏面，她一直倒追高雲深飾演的角色，贏得觀衆一片好評——但那是輕喜劇，對感情要求并不細膩。她在學校學的演技，已經足夠了。
在張導這裏，在《棠棣》這部劇裏卻不行。
張岳強導演緩和了一下情緒，過來給姜暖講戲，“這個鏡頭很重要，就是這一次見面定了雲湘這個人物的終身。這次初見，她有多喜歡衛公子。後來衛公子負她，她就有多悲涼。這個鏡頭拍不好，這個人物就立不起來……”他手舞足蹈講着，很激動于将自己腦海中對人物的期望具象化。
“你看……”張岳強走到布景旁，“衛公子這麽走過來，彎腰撿起絲帕——古代的絲帕，就好比今天女生的內衣一樣，你想想那個場景，這麽驚險的環境下，一個古代的閨閣小姐初見了未婚夫。這個未婚夫長得什麽樣？原書裏寫他芝蘭俊秀。你想想，這麽個芝蘭俊秀的未婚夫，衆目睽睽之下，撿起你的絲帕來……”
姜暖認真聽着。
張岳強會這樣耐心，也是因為此前的拍攝中見過姜暖有靈性的一面。他最後強調，“所以你這樣從牆上往下望他，應該是什麽情緒？是異常嬌羞，異常忐忑的，是想看而不敢看的！這出戲裏，你對大環境情緒的把握是對的，但是對這種小女兒心情的微妙之處，表現不對。”
“懂了嗎？”
姜暖每句話都聽懂了。
“來。我們再來一條！”
姜暖就位，吸氣，往布景外望了一眼，卻正看見蔣湛一身明黃色戲服走進來。
他徑直走到監視器後，坐下了。
這幾天來，蔣湛偶爾會來片場。
來了就往監視器後一坐，也不說話，只看着監視器裏的錄制。
姜暖有時候會覺得，撇開作為投資方的監制，他是在觀察她們演戲。
“Rolling——”
姜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不去注意監視器後的事情，把注意力放在站在牆外的趙志斌“衛公子”身上。
“Action！”
趙志斌緩緩走到牆下，彎腰撿起絲帕。
姜暖命令自己把視線随着他移動。
“好好，”張導焦躁地盯着監視器，“現在他擡頭看着你笑，你的眼神！眼神！眼神！卡！”
姜暖頹然得塌了肩膀，不敢走過去，站在原地等導演指令。
張導盯着監視器看了半天，又擡頭看了姜暖半天，欲言又止，最後嘆了口氣，徹底失望了一樣揮揮手，示意拍下一個鏡頭。
這聲嘆氣像鞭子一樣抽在姜暖身上。
她僵在原地，面色脹紅，掐着自己手心怕哭出來。昨晚明明練習了那麽久……
轉過身，她慢慢退到布景外，還要趕緊準備下一個鏡頭。
尴尬凝滞的氣氛裏，蔣湛忽然開口了。
他就抱臂坐在監視器後面，一直看着，直到姜暖紅着臉走開。
“我來帶她走這場戲。”
姜暖愣住，張志斌愣住，張導也愣住。
蔣湛這些天偶爾來看衆人拍戲，但是從來只看，不說話；經常是大半張臉都隐在墨鏡後面，任誰都看不透他在想什麽。
張岳強最先反應過來，笑道：“阿湛你願意來帶戲當然好，那我們就再試兩條。”
“給我五分鐘看下劇本。”蔣湛說着，起身向姜暖走去。
兩個人站在角落裏，姜暖呆呆道：“我去給您拿劇本。”
“拿什麽劇本？”蔣湛徑直從手機裏調出原著裏相關段落來，“念一遍給我聽。”
姜暖不敢有異議，捧過手機，低聲念起來。
從一開始情緒還有些激動，斷句都不太順暢，到漸漸平靜下來，姜暖舒了口氣。
“蔣老師？”
“帶糖了嗎？”
姜暖從袖袋裏摸出兩枚奶糖來，“戲服裏只能放這麽點。”
蔣湛漫不經心剝着糖紙，淡淡道：“等下拍的時候什麽都別想，看着我就好。”
其實這一句根本不用特意告訴她。
再次開拍，燈光照亮那一剎，姜暖眼中只能望見蔣湛一人。
他緩緩走近了，彎腰去撿那絲帕。
手指修長，姿态從容。
古時女子的絲帕，就好比現代女孩的內衣。
導演講戲時說過的話，此刻不合時宜地蹿入腦海。
姜暖眼看着蔣湛将那絲帕拾起，不禁臉上作燒、手心冒汗。
蔣湛起身，目光鎖定她，微微一笑，緩緩将絲帕收入袖中。
他眼中的星光會偷心。
嬌羞與忐忑交織的情緒，想看又不敢看的心情，姜暖終于懂了。
平生初次。
“卡！”張導從躺椅上一躍而起，激動地幾乎在咆哮，“完美！太精彩了！姜暖你這個情緒表達！到位！非常好非常好！”他大笑起來，“還是阿湛帶你入戲有效。”
姜暖驚醒過來。
不，這哪裏是入戲。
她不知所措地望向蔣湛，卻見他正低頭慢條斯理剝着第二粒奶糖。
忽然，他擡眼對上了她的視線，竟然翹了翹嘴角，透着一點兒得意。
作者有話要說： 趙志斌：喵喵喵？我呢？
